林陽一本正經的樣子說這句話,我一點都沒覺得噁心,反而想笑,結果我還真沒憋住,笑彎了腰,我說,“哎哎哎,這種煽情的話不該在這個場合說啊,氣氛不對。”
然後他也笑了。
像當年的陽光少年一樣,笑起來的時候,眉梢飛舞,自帶光環,有種說不出來的魅力。
笑着笑着,兩個人聲音都淡了下去,最後冷靜地看着彼此,笑容過後,眼神脈脈。
林陽站在我跟前,他很高,我穿着拖鞋,需要擡頭看他,但已經沒了當年的情愫和崇拜,心裡全是小女生的悸動和愛慕。
他目光清澈,深邃,明朗,如同晨星。
“小唯,我沒開玩笑。”林陽笑了笑,悵然地說,“我真的想要你。”
“要我做什麼?你可是有老婆的人,難不成想我跟你睡一覺?”我打趣說。
他忍俊不禁,道,“要真這麼簡單就好了。我哪兒捨得這樣傷害你。畢竟,我欠你的,太多了------”
聽他說這一句,我釋然了很多,一笑恩怨了,道,“過去的就不說了,今夜找你來,是來爲難你的。”
我拉着他坐在牀沿上,朋友般談心地說,“我前幾天去見顧承中了,想跟他協議離婚,但他拒絕了,我想來想去,都沒有好的辦法。下手狠了點兒,想用那支鋼筆跟他交換。”
林陽問我,“他同意了?”
我搖搖頭,“沒呢,但何文淵今下午來找我,說一物換一物,我這纔打電話給你,我想要什麼,你明白嗎?”
我看着林陽的眼睛,其實剛開始,我打電話給他的時候,是抱着撕逼的心態來的,因爲那支鋼筆,實在能幫他和顧駿把顧承中弄得身敗名裂,要給我。談何容易?
但目光交匯的一瞬,我忽然明白一件事:林陽雖然變了,但我們之間還是存在某種無以言表的?契,我剛說了,我一個眼神,他就明白所有。
至少這一刻,我心裡是暖的。
“但你也該知道,我不會輕易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出去,小唯,人都是自私的。雖然我也想你離開。”林陽笑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是不想你和小叔在一起的。畢竟------”
“後面的話你別說,我明白。”我說,“林陽,就當我求你。”
“我不想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求你。但念着我們曾次年惺惺相惜的往昔天真歲月,這一次,你幫忙我。我真的累了,想一個人過安安靜靜的生活。”我說。
林陽嘆了口氣,低頭看着雪白的牀單,然後看了看我放在一邊的行李箱,滿臉的悵然。
末了,他看着我,一瞬不瞬的,他問我,“小唯,你還愛我嗎?”
聽見他問這個問題,我忽然笑了,說,“你好幼稚啊。竟然問我這種問題。”
“幼稚就幼稚,我想知道,你心裡,是否還有我。”林陽期盼地看着我,目光炯炯,俊朗如昔。
我望着面前昔日我愛戀入骨的男人,平靜地想着往昔的青春歲月,忽然有種一眼萬年的感覺。我說,“林陽,你要相信,無論過多少年,我在哪裡,和誰在一起,幸福與否,你都是我一生中最特別最珍貴的存在,無可取代。”
林陽細細思忖着我的話,勾着脣說,“小唯,你太會說話,竟然讓我無可辯駁。”
“本來就是實話。”
“我很後悔------後悔在最美好的年歲裡,弄丟了你。”林陽說,“我時常想,當初我要是沒走,沒離開你,現在我們應該很幸福吧,生一雙兒女,在南城平淡又安寧的生活,傍晚我坐在藤椅上,你躺在我腿上看書,院子裡的梧桐樹掉光了葉子,深秋的露水染在葡萄架上,你靠着我撒嬌說要喝水,你睡着了,我再抱你回房間,清晨和夜晚都有親吻。”
我靜靜地聽着林陽說話,想起當年在課堂上的那篇作文。
原來他都記得。
時光不負深情。
夠了,有這個就夠了。
我說,“有些人一旦錯過,接下來就是馬不停蹄的錯過。林陽,我們曾經擁有,也是不可多得。不管今後我在哪兒,我都希望你過得幸福,最好的祝福給你。”
那天晚上,我和林陽的話語不多,但句句都是真心實意。我忽然發現,我並沒有那麼恨他。
臨走的時候,他把鋼筆給我了,我送他到門口,他依依不捨,轉過身來擁抱我。
像當年一樣,把我腦袋靠在他胸口,聽着他的心跳聲,哪怕不如從前那般熱烈,我也熱淚盈眶。
他鬆開我,笑眯眯的,眼中有善良的晶瑩剔透,我們笑中有淚,惜別的話,全都留在心裡。
“別哭,楊小唯應該是驕傲的笑的,以後你落淚,我再也不能安慰你擁抱你,千萬別哭。”他冰涼的指尖劃在我臉上,抹掉我的淚水說,“我心愛的女孩,值得被呵護。”
我又哭又笑,把一切都放下了,快速擁抱他。
分開的時候,林陽在我額頭輕輕一吻,說,“不要回頭。”
那句話不知道是對我說的,還是對他自己說的,反正他離開的時候,沒有回頭。
我站在門口看他消失在拐角處,挺拔的身影一如往昔。我忽然想起那年在教室外陽臺上,我看着他抱着籃球下操場的背影,如同今日。
後半夜,我一個人站在酒店的陽臺上喝完一瓶紅酒,踩着陸家嘴的繁華和闌珊。
敬往事一杯酒,再愛也不回頭。
第二天一早,我從宿醉中醒來,看見林陽給我的短信。
“小唯,其實昨天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要什麼。可笑的是,這些年過去了,我還那麼懂你。更可笑的是,我竟然想都沒想,鬼使神差的,就帶着那支筆去見你。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我開口挽留你,你是不是會爲我留下。可能我沒問,是因爲我知道,不可能。或許一早我潛意識裡就猜到你要離開,而我也要成全你。我說不要回頭,是告訴你,也是告訴我自己,我怕你一回頭傷得更深,我怕我一回頭想擁抱你。離開後,要找一個溫暖的人寵你愛你,不要像我,也不要像小叔,找個溫潤謙和的人疼你一輩子。因爲你是值得被疼愛的楊小唯。但如果有那天,你不要告訴我,我會難過又開心,再想起你。再見小唯。不要回頭。”
我沒有回覆他的短信。沒有說的,他都知道。
十二點鐘,我退房離開,打電話給張駿叫他來送我,他開車來,見我拎着行李箱,頓時就明白了所有,問我,“你不叫劉思涵來?”
“不了,我怕她哭。”
“你沒良心。”
“我愛你們。”
張駿白了我一眼,把我行李送上車,我從包裡掏出房產證給他,說,“這套房子,你幫我賣掉,錢給劉思涵一半,另外一半,給你。”
“你瘋了是不?”張駿一邊開車,一邊罵我,“賣了房子錢分我和劉思涵,你吃屎?”
“我都要走了,你能不能對我溫柔點?”我撒嬌地說。
張駿不敢看我,我以爲是生氣了,等我撇過腦袋去看他,卻發現,他雙眼紅了,眼眶中淚水在打滾。
驀地,我心疼死了。
“喂喂喂,你哭什麼,大男人,羞不羞。”我開玩笑地說,其實我心裡早就波瀾起了,但我不想搞得這麼煽情。
張駿忽然轉過頭來看我,瞪我一眼,厲聲說,“楊小唯你他媽給我閉嘴!”
然後我就閉嘴了。
車子裡,很安靜。
我聽見抽泣的聲音。
過了很久,我壯着膽子遞餐巾紙給他,小心巴巴地說,“駿哥,擦擦鼻涕。”
他搶過餐巾紙,粗魯地擰鼻子,罵我說,“他媽的。老子行走江湖這麼多年,誰的賬都不買,就你個小丫頭片子弄得老子跟神經病似的,老子都不愛你了,把你當親妹妹了,怎麼還這樣心疼?楊小唯老子警告你,以後不管去哪兒,都要保持聯繫!不然老子海角天涯都殺過去揍你!你聽見沒!”
“聽見了聽見了,你好囉嗦啊。”我笑眯眯的說。心裡很甜。
“你少忽悠老子!”張駿警告地說,“我就你這麼一個妹妹,你要是敢跟我斷了,你看我不打死你!”
“知道了知道了,囉嗦!”我湊上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非常響亮,沒兩秒鐘,他臉唰地紅了,被我笑死了。
我和張駿去吃了點東西,然後到江邊去,我跟張駿一人點了一根菸,看着外灘風光,心裡格外悵然。
抽完煙,我掏出包裡的陳年病例,捏着一角點燃了。
張駿急吼吼地問我,“你燒的什麼?”
“秘密。”
張駿湊近我看了眼,驚呼,“這玩意兒你沒給林陽?”
“沒有。”我看着燃燒的紙張,風很大,火有點猛烈,我扔掉了,燃燒的紙張飛進?浦江裡面,我說,“我沒有告訴他。有些事情,就當一輩子的秘密吧。”
昨夜我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給林陽看當年那個特別的存在。
“你沒給他看,他還給你鋼筆?”張駿疑惑地說,“你就這麼相信他?”
“原本是想拿這個跟他交換的,但最後根本不必要,他成全我離開。我昨夜也想了幾次,要不要給他,但他現在有了新開始,新家庭,過去的秘密和痛苦,我一個人承受就好,不必要叫他來再痛苦。也算是我對他的感謝回報吧。”
張駿說,“楊小唯,你真傻。”
“可能吧。”
兩點半,我和張駿到和何文淵約定好的咖啡店等待,他不一會兒也來了,落座就問我,“拿到了?”
“我要的東西呢?”
何文淵說,“抱歉,小唯,我勸不動他,無論我說什麼,他都不肯簽字。”何文淵指着自己臉上的傷說,“你瞧瞧,這是他給我打的。”
我看了眼,眉角高腫。
“那恕我不能給你東西。”我看了眼張駿,說。“駿哥,我們走吧。”
我們剛起身,何文淵就呵斥住,怒氣衝衝地問我,“楊小唯,你到底有沒有心?你能眼睜睜看着他在監獄裡蹲着嗎?你能嗎!”
“我有什麼不能的?”我冷聲說,“是你們讓我在祝思思手下學習的,鐵石心腸和曲意逢迎,我樣樣出色。你認爲,我怕嗎?”
何文淵面如醬色,氣的不行,“你還記得當初你們結婚的時候,你簽下的文件嗎!他把一切都給了你!”
“何文淵,你有病是不是?我是要他錢的人嗎?你們這羣人都是神經病,自以爲是,自以爲很偉大很瞭解對方,但不補都是錯的!我寧可他什麼都不給我!何必搞這麼多來讓人覺得你們很偉大?”
“行!你清高!你什麼都不在乎!哪怕那是他的全世界你也不在乎!那算我求你,你要死要活去見他最後一面,你要真想離婚,就狠心點,讓他死心!讓他知道你對他除了恨什麼都沒有!”
“好,這是你說的。”
我盯着何文淵的臉說。
一小時後,市第一看守所。
我一個人坐在那天坐過的會客室裡,對面的位置空蕩蕩的,我一個人喝掉了一瓶礦泉水,終於,有人推門進來。
顧承中頹然地出現在我眼前,擡眸看我的瞬間,他眼睛一亮,快步走到我身邊來,我距離地躲開,說,“坐那邊去,我有話跟你說。”
他錯愕地看着我,有些尷尬,但還是坐回去了。
“鋼筆我從林陽那裡拿回來了,已經給何文淵了,他會幫你洗清嫌疑。”我說。
顧承中疑惑地看着我,問,“你怎麼會-------?”
我冷笑,搶白說,“怎麼會給你證據對吧?”我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夫妻一場,到底還是緣分。不是你做的事兒,我眼睜睜看着你蹲監獄,有點說不過去呢。”
“文淵說鋼筆被林陽拿走了,怎麼會在你手上?他不可能給你!”顧承中多聰明啊,一下就問到重點上。
我說,“這有什麼不可能的?你忘啦,我跟他是老情人,只要一個電話,約到我酒店來,睡一覺,別說鋼筆了,我要他馬上離婚,他也心甘情願。他跟你作對這麼多,可不只是因爲你弄死了顧啓中,還因爲我。”
聽我雲淡風輕地說着。顧承中臉色難看極了,怒氣和不可置信涌上心頭,捏着拳頭說,“不可能,楊小唯,你幹不出這種事兒來!”
“你以爲自己很瞭解我是麼?”我冷笑,“有沒有想到我會用這種方式來幫你拿到證據?哎,顧承中,你說我是幫你呢還是噁心你?像我這樣盡心盡力的老婆不多了吧?你感動嗎?”
顧承中盯着我,火冒三丈,雙眼怒轟了,蒼老的眼角噙着怒意,似乎下一秒就要衝上來掐死我。
“你現在簽字不簽字我都無所謂了,你要喜歡守着戶口本上的名字過日子,那你守着吧。”我冷笑。故意嘲諷說,“要恭喜你啊,在看守所蹲的日子不多了,馬上就能自由了。你可要記住,這是你老婆好不容易纔拿到的證據,出去了好好珍惜。不用謝。”
說完,我起身離開。
顧承中上前來,一把抓住我胳膊,把我摁在牆上,怒氣洶涌,捏得我胳膊生疼,我淡然地看着他,道,“怎樣?很生氣嗎?生氣就對了,說明我噁心到你了。哈哈哈哈。不過,你更應該感動啊,感動我爲你義無反顧的獻身,可不是哪個男人都有這樣的福氣。”
他一定是生氣的,氣得想打死我,但看着我的眼睛,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
憋了半天,我以爲他要放什麼狠話來的,不料來了句,“楊小唯,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做,你才原諒我------”
“簽字離婚,我就原諒你。”我笑說。
顧承中錯愕地看着我,雙手無力地垂下,落寞地看着我說,“楊小唯,你癡心妄想。”
“那你就閉嘴。”我狠狠推開他,撿起地上的包拍灰塵,拎着包上前,逼近他,笑吟吟地看着他的臉,一字一句地說,“我從未愛過你,哪怕一丁點。”
“楊小唯,你說謊!”顧承中凝視着我,怒吼地說,“你心裡有我!如果你不愛我,那爲什麼你會哭?”
哭了?我哭了?我摸了摸眼角,果然是溼潤的。
嗨。我真沒用。
“我是哭我自己,最美好的幾年都在毀在你這個人渣手裡。”我說,“如果不是你設計,我和林陽根本不會分開,我們會是一對很恩愛的夫妻,甚至現在有一對可愛的孩子,我不會變成今天這樣噁心無力,林陽也不會變現在這樣不折手段,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顧承中抓着我的手,確信地說,“可你跟我在一起,笑得也很幸福!你早就忘了他!你的眼淚分明是爲我而流!”
歇斯底里的顧承中像個瘋子。
而我是笑瘋子的傻子。
我說,“你少自戀了,我不愛你,一點都不愛。倒是你,愛上我這顆棋子了麼?顧承中,這怕是你人生最大的失算吧?”
我甩開他的手,望着他的臉,發現他眼角的細紋更深了些,眉頭緊鎖,似乎是在拒絕淚水的到來,下巴上的鬍渣冒出來,一節青色,給他刀刻斧鑿的臉上平添幾分頹然和憔悴。我捕捉到他眼裡的落寞和後悔。
但一切,都沒用了。
我甩開他的手,徑直往門口去,聽見他問我,“小唯,到底怎樣你才能原諒我。”
我握着門把,側臉看着他眼中的蒼茫說。“簽字離婚,否則,就算你去死,我也不會原諒你。”
放心,他這種人,不會去死的。
離開看守所的時候,何文淵跟我說謝謝。
我冷笑,“你還真是他好朋友,這種招數都想得出來,他該好好謝謝你。”
何文淵問我,“小唯,這不也是你要的嗎?”
“別把盆子往我身上靠,你的目的是刺激他血滿復活回去殺得敵人片甲不留,我不過是你的藉口和幌子。”我嘲笑說,“不過。我們各取所需,我怨不得你。”
何文淵說,“你放心,答應你的事情,我一定做到。”
“君子一諾。”
“知道。”
然後我打車走了,沒讓張駿送我。
我原本定了去北京的機票,但事實上,我根本沒去機場,轉去了汽車站,一路南下。
汽車上,我拆除卡,把小小的一張卡片,扔出窗外,呼嘯而來的春風從我手指尖略過,一絲都抓不住。
我把腦袋伸出窗外。看着漸漸遠去的上海,心裡是平靜又空虛的。
這座城市承載了我太多的回憶和苦痛,我又愛又恨,只是一點留戀都沒有。
何文淵說,你要走,就走吧,別回來了。反正你們倆誰都不肯低頭,過往也不可能重來,既然如此,走吧,消失在彼此的世界裡,或許能得到想要的平和。
回首我和顧承中的過往,我了無牽掛。
我想要梨子,他卻給我一車蘋果,說的是傾其所有。事實上,卻不曾真正體貼我的真心。
倘若有個男人他自己吃饅頭,卻拼命努力地想給我麪包,那我一定不會問他要蛋糕。
可惜的是,顧承中擁有一切,卻富裕得只剩下自私,他永遠想不到我要的,只是一份純粹。
或許這麼說,我也是自私的,在他身上有不可衡量的重任和仇恨,我也不曾真心體會理解,怪只怪,在錯的時間,我們遇見了對的人,在對的時間。遇見了錯的人。
我更無法接受自己曾經忽視他的真心反手去和顧駿聯手絆倒他。
我恍然發現,其實這些年,我最痛恨的人,是我自己。
南下的汽車穿越城市,穿越荒野,穿越靜謐和孤獨,穿越我的青春年歲,穿越我的孤獨寂寞。
我告訴自己,離開了,就別再回來。
不回頭,不後悔,不想念。
我沒有勇氣自殺,沒有勇氣跳樓,從小我就學會了活着和掙扎,所以我只能在流浪中解脫。
或許我這樣的人,就該被折磨。
我和顧承中一樣,最愛的,是自己。
我以爲我會得到解脫和釋放,可爲什麼,看着天上孤獨的月亮和車內相互依偎的情侶,我覺得寂寞。
明天開始更新番外。麼麼噠。公-衆-號叫“清婉”,搜索下我就知道了,有註明是清婉(林如斯)小說粉絲互動,別看錯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