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議事的整個過程,很快被傳揚開來,一時間,內閣首輔孔貞運的威望達到了極點,得到了滿朝文武的讚譽,固安之戰和通州之戰,都是以朝廷慘敗告終,唯有濟南之戰,朝廷大軍重創後金韃子,逼迫後金韃子撤離關內,所以滿朝文武關心的當然是濟南之戰,那是頌揚大明王朝堅不可摧的範本,大家將注意力幾乎全部集中到薊遼督師吳宗睿的身上,自然是無人關心已經陣亡的三邊總督盧象升。
無數人痛罵後金韃子的離間之計,這是想要毀掉大明王朝的柱石,甚至有部分人斥責已經陣亡的三邊總督盧象升,認爲盧象升給朝廷造成了重大的損失。
這裡面,當然也有清醒之人,從整個事態分析出來皇上的想法,以及處境時刻都很不妙的薊遼督師吳宗睿,受到吳宗睿牽連的盧象升,但這樣的話語絕不會傳揚開來。
能夠證明這種猜想的依據就是,內閣草擬了懲戒山東巡撫宋學朱的聖旨,但被皇上扣中不發,這道聖旨遲遲沒有發出去。
紫禁城,偏殿,暖房。
這裡是朱由檢批閱奏摺的地方,絕少有人能夠進入暖房,內閣首輔孔貞運以及內閣大臣、兵部尚書楊嗣昌進入暖房的次數也是寥寥可數,不過有一個人倒是經常進去,這個人就是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
王承恩已經成爲朱由檢最爲信任之人,超過了曹化淳和高起潛等人,至於滿朝的文武,與王承恩壓根沒有可比性。
王承恩進入暖房的時候,朱由檢的臉色很不好,桌上放着幾本奏摺,胡亂的翻開,地上還扔了兩本奏摺,看見這樣的情形,王承恩自然明白是什麼緣故,彎下腰撿起地上的奏摺,弓着腰小心將奏摺放到了御案的上面。
“承恩,你說這滿朝的文武大臣,究竟是怎麼了,偏殿議事,討論的是朝中大事,朕都還沒有明確態度,就有這麼多的奏摺呈上來了,都是一邊倒的斥責山東巡撫宋學朱,要求嚴懲宋學朱,好似宋學朱明日就要推翻朕的江山了。”
在王承恩的面前,朱由檢不會掩飾自身的脾氣。
王承恩早就習慣了,弓着腰,小聲的開口了。
“皇上息怒,臣以爲,朝中的大人有些議論,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皇上不必爲此勞神,臣覺得任何的事情都要看源頭,偏殿議事,內閣首輔孔貞運大人的表現很是搶眼,近兩日也得到了諸多大人的讚譽,昨日曹化淳大人稟報,每天朝廷休沐之後,都有太多的大人前往孔大人的府邸去拜訪,好不熱鬧,臣內心不服,其實朝中的大事,都是皇上勞力勞神,睿智決斷,孔大人卻得到了聲望,這等的風氣很不好。。。”
朱由檢眯起了眼睛,看着王承恩。
“承恩,你想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如實說出來,在朕的面前不必遮遮掩掩。”
王承恩的臉上,出現了惶恐的神情。
“臣誓死效忠皇上,在皇上的面前絕不會有什麼遮掩。”
“朕知道你的忠心,朕就是想知道,你是怎麼看待吳宗睿這件事情的,你是怎麼看待孔貞運在偏殿議事的時候說的那些話語,你怎麼看吳宗睿和孔貞運之間是不是有勾結。”
大明一朝,內閣首輔與秉筆太監之間,一直都是矛盾的結合體,其中能夠很好處理關係的,唯有萬曆年間的內閣首輔張居正與秉筆太監馮保,那個時候萬曆皇帝年歲尚小,內閣首輔張居正得到了太后的支持,大權在握,所以能夠處理好與秉筆太監馮保之間的關係。
按照大明朝廷的規矩,內閣首輔與秉筆太監是不大可能處理好關係的,因爲內閣首輔代表的是朝中文武大臣的利益和權力,秉筆太監代表的是皇上,維護的是皇權,皇權與臣權永遠存在衝突,就好比大明開國皇帝取消了丞相這一職位,將權力全部都集中到自己的手中一樣,就是要杜絕大臣的權力太大,以至於威脅到皇權,甚至是架空了皇帝。
內閣大臣是絕對禁止與封疆大吏之間有聯繫的,如果內閣大臣與封疆大吏之間結成了同盟,那樣將直接威脅到皇權,甚至直接威脅到皇位。
王承恩是絕對忠心的,這一點朱由檢很清楚,所以他對王承恩的信任和寵幸也是無以復加的,這方面無人能夠比擬,正是因爲對王承恩的信任,朱由檢直接說出了內心的擔憂。
經過了近兩天時間的思考,朱由檢也想清楚了,吳宗睿儘管桀驁不馴,不經請旨擅自調動軍隊,但總是打敗了後金韃子,而且濟南之戰,吳宗睿還斬殺了後金的多羅貝勒嶽託,這是滿朝皆知的事情,如果在這個時候,因爲山東巡撫宋學朱的一封彈劾奏摺,就降罪吳宗睿,自身的威嚴是無限度被拔高了,可朝中文武大臣的心也涼了。
所以有些事情,還是要慢慢來。
朱由檢最爲擔心的,還是吳宗睿與朝中文武大臣之間的關係,特別是與內閣大臣之間的關係,這裡麪包括內閣首輔孔貞運,也包括內閣大臣、兵部尚書楊嗣昌,甚至還包括內閣大臣方逢年,畢竟方逢年擔任南京國子監祭酒的時候,吳宗睿也在南京爲官。
時局動亂不堪,朱由檢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
沉默不過一分鐘左右的時間,王承恩開口了。
“皇上,臣不敢妄言,免得擾亂了皇上的思緒,臣只是覺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偏殿議事,孔貞運大人侃侃而談,激憤異常,滿口都是爲了吳宗睿大人,要說孔貞運大人與吳宗睿大人之間沒有絲毫的聯繫,臣絕不相信,不過臣也覺得,吳宗睿沒有在京城爲官,與孔貞運大人之間也沒有太多的聯繫。”
“在外爲官的大人,與京城爲官的大人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這一點臣有所耳聞,大都是在外爲官的大人,想要知曉朝中的事情,所以與京城之中的大人聯繫,吳宗睿身爲薊遼督師,手中掌握有軍隊,想要知道朝中的事情,甚至想要知曉皇上的決定,必定與朝中的某些大人有聯繫。”
“朝中的諸位內閣大臣,務必要忠心耿耿,不可有私心,如果內閣大臣與吳宗睿之間有聯繫,這就是大逆不道,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都要嚴懲。”
朱由檢微微點頭,依舊眯着眼睛。
“承恩,你是不是也懷疑楊嗣昌啊。”
朱由檢說出這樣的話語,是有明確原因的,應該說在準備懲戒吳宗睿的事情上面,朱由檢有意無意在楊嗣昌的面前說過,楊嗣昌沒有反對,可是偏殿議事的時候,楊嗣昌突然拿出了吳宗睿的奏摺,還有多爾袞寫給吳宗睿的信函,做出了明確的解釋,這讓朱由檢異常的被動,也讓朱由檢相當惱火。
王承恩沒有馬上開口回答,他知道皇上異常的信任楊嗣昌,信任程度超過了內閣首輔孔貞運,以及朝中的所有大臣,如果自己說話不謹慎,導致皇上開始不信任楊嗣昌,那將動搖皇上對朝中所有文武大臣的信任。
這不是王承恩希望看見的情形,儘管王承恩對朝中的文武大臣很不感冒。
“皇上,臣覺得楊嗣昌大人與吳宗睿大人之間,沒有什麼聯繫,濟南之戰,吳宗睿大人沒有給兵部稟報,擅自調動軍隊,楊大人內心肯定是不滿意的,至於說吳宗睿大人的奏摺,以及多爾袞的信函,臣還是相信楊嗣昌大人,楊大人怕是剛剛收到吳宗睿大人的奏摺,來不及給皇上稟報,同時也擔心這些奏摺會影響到皇上的想法,故而沒有馬上拿出來。。。”
朱由檢的臉色愈發的不好看,看着王承恩微微的搖頭。
“承恩,朕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該要相信朝中的哪些大臣,這麼多年了,滿朝的文武大臣,誰不是爲了一己私利,爭權奪利,他們沒有想到朝廷,沒有想到朕,他們以爲朕不知道嗎,朕登基十多年了,給與滿朝文武大臣無以復加的信任,可他們給了朕什麼,後金韃子越來越囂張,流寇越剿越多。。。”
說到這裡,朱由檢的神情變得蒼涼。
“撲通。。。”
王承恩嚇得跪下了,他最害怕皇上出現這樣的神態,當年斬殺袁崇煥的時候,皇上也是這種蒼涼的表情。
“承恩,起來吧,朕還沒有那麼脆弱,該如何決斷朕心裡清楚。”
等到王承恩站起身來,朱由檢也站起身了。
“內閣首輔孔貞運,年歲大了,操勞的事情太多,以至於身體不適,朕不忍心,決定讓孔愛卿歸家修養,由內閣次輔劉宇亮出任內閣首輔,承恩,你就按照朕的這個意思,起草聖旨,準備昭告天下吧。”
王承恩稍稍楞了一下,孔貞運致仕在他的預料之中,內閣次輔劉宇亮出任內閣首輔也在他的預料之中,這是爲了朝廷局勢的穩定,不過皇上曾經說過,打算讓楊嗣昌出任內閣次輔,剛纔卻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