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耀廷的目光,掃向大堂的時候,看見了吳宗睿。
吳宗睿同樣看見了賀耀廷,兩人的目光瞬間相撞。
“公長兄,怎麼了,是不是遇見故交了。。。”
身邊的張溥低聲提醒,也看向了吳宗睿。
賀耀廷是舉人的身份,加入到復社,對於壯大復社的聲威,是有着不小影響力的,儘管說復社後來的影響巨大,甚至能夠左右科舉考試與官場的局勢,但是剛剛成立不久的復社,尚無那麼大的影響力,能夠招募更多的舉人,就算是很不錯了。
“哦,的確遇見故交了。。。”
賀耀廷的話還沒有說完,吳宗睿便站起身來了,對着賀耀廷抱拳開口了。
“公長兄,好久不見,沒有想到在這裡相遇。”
吳宗睿主動打招呼,讓賀耀廷瞬間明白,其不是來參加今日復社聚會的,否則不會不主動與身邊的張溥打招呼。
稍稍猶豫了一下,賀耀廷也抱拳開口了。
“真的沒有想到,在這裡遇見瑞長兄了,幸會幸會啊。。。”
似乎有一絲的火花在現場擦亮,很多人都感受到了賀耀廷的不自然,張溥更是察覺到了。
再次看向吳宗睿的時候,張溥的眼睛裡面,已經沒有了笑容,他本能的察覺到,對面這位看上去很年輕的讀書人,有着來者不善的味道,至少對復社不是那名崇拜。
身爲復社的盟主和領袖,張溥骨子裡是高傲的,對於影響逐漸擴大的復社,也是非常滿意的,若是有人對復社不恭敬,等同於觸犯了張溥的底線。
“公長兄,介紹一下這位學弟吧。。。”
聽見張溥如此說,賀耀廷的神色有些變化了,他當然知道,吳宗睿會使高中,一定參加了殿試,不管是二甲還是三甲進士,身份都發生改變了,身爲生員的張溥,稱呼吳宗睿爲學弟,明顯不對,若是吳宗睿發難,張溥只能規規矩矩的道歉。
想不到吳宗睿沒有什麼動靜。
賀耀廷臉色瞬間平靜,看看身邊的張溥,臉上露出難以捉摸的笑容。
“瑞長兄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佩服佩服啊。”
賀耀廷的稱讚,讓吳宗睿嗅到了一絲挑釁的味道,在座的都是自詡才學出衆的讀書人,包括張溥等人,身爲舉人的賀耀廷,當衆讚譽吳宗睿學識高深,豈不是讓他成爲在場所有人嫉妒的對象,而且賀耀廷很聰明,沒有說出來任何的稱謂,這就讓衆人不可能知曉他吳宗睿的身份。
此刻表露身份,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有些自取其辱的味道,在場的讀書人,雖然會被吳宗睿二甲進士的身份強壓下去,但今夜散去之後,不好的傳聞肯定出現。
讀書人的嘴,比刀子還要厲害。
唯有真正展現出來能力,才能讓所有人閉嘴。
果然,張溥的眼角跳動了一下。
二十七歲的張溥,同樣處於高傲的時期,天啓年間的一篇《五人墓碑記》,讓他的聲譽達到了頂峰,而後他與張採兩人創辦了應社,響應者無數。
張溥的出身,讓他對於讚譽更加的敏感,庶出的身份,讓他自小在家族之中遭受輕視,儘管出身士大夫的家族,卻沒有得到很多的關愛,相反是在不少白眼輕視之中長大的。
賀耀廷本是舉人的身份,也是復社的主要成員之一了,如此的場合,不顧衆人的感受,誇獎復社之外的其他讀書人,豈不是說復社不能夠吸納江南的俊傑嗎。
張溥還是忍住了,準備對着吳宗睿抱拳開口說話。
“什麼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啊,這裡是復社學子聚會的地方,面對我們復社,敢有人說自身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當我們復社是什麼了。。。”
一個臉色通紅的讀書人站出來了,指着吳宗睿毫不客氣的開口了。
吳宗睿身邊的詹兆恆,臉色瞬間也紅了,要知道他身邊的吳宗睿,可是殿試二甲進士,且只有十六歲,可謂大明科舉第一人,眼前這些人和吳宗睿比較起來算什麼。
吳宗睿扭頭看了看詹兆恆,輕輕擺手,示意詹兆恆不要開口說話。
張溥對着走出來開口的讀書人假意的揮揮手。
“還不快退下,我們復社乃是俊傑組成,豈能對他人無禮。”
話音剛落,一名讀書人走上前來,看着詹兆恆。
“這不是月如兄嗎,怎麼在這裡遇見了。”
這名讀書人大概想着讓張溥知曉詹兆恆的身份,特意再次介紹。
“盟主,這位是月如兄,令尊是應天府的府尹大人。”
這樣的介紹,無異於火上澆油,本來衆人還以爲吳宗睿是真的有些才學,說話還要注意一些,想不到吳宗睿依仗的是身邊的詹兆恆,纔有如此的底氣。
先前開口的那名讀書人,儘管遭遇到張溥表面的訓斥,卻沒有退下,看着吳宗睿,再次的開口了。
“在下還以爲是什麼樣的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原來是有所倚仗,這位是月如兄吧,看樣子也是國子監監生,你何苦與這等人爲伍啊。。。”
“就是,依仗權勢,算什麼啊,我還以爲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月如兄,過來吧,盟主看好你,若是你學識不錯,定能進入復社。。。”
“也不一定,人以類聚,物以羣分唄。。。”
詹兆恆已經氣得臉色發白,剛纔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了。
本來他對復社是有着很好的印象,且還有些崇拜的,可今日遇見的復社之人,讓他噁心,吳宗睿明顯是低調,不想過分的張揚,這些人卻得理不饒人,什麼話都敢說出來。
詹兆恆的老爸是應天府府尹,但公開場合他從來不說及此事,就說不願意讓人覺得他是萌了父輩的好處,這些人的話語,專門說及此事,這算什麼有涵養的讀書人。
復社之中有了這類人,還算是什麼讀書人之中的精英俊傑。
更加關鍵的是,復社的盟主張溥,此刻臉上帶着笑容,一副壁上觀的神態,好像很欣賞周遭的一切。
詹兆恆突然有些明白了,爲什麼吳宗睿對復社的印象如此不好。
眼前的事實,教訓和告誡了詹兆恆,自此之後,他絕無加入復社的心思了。
吳宗睿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
他的目光掃向賀耀廷的時候,迸射出來一絲的光芒,讓賀耀廷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
賀耀廷當然明白,今日的事情若是鬧大了,他也走不脫。
本來是想着挑起事端,讓張溥等人與吳宗睿賽文賽詩,這樣可以光明正大的打壓吳宗睿,讓吳宗睿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可是在場的人偏偏不爭氣,毫無顧忌的開始了言語上面的打壓侮辱,一旦他們得知了吳宗睿真實的身份,一旦此事傳揚出去,對於復社以及張溥來說,都是沉重的打擊。
賀耀廷相信,肯定會有人將此事宣揚出去,況且吳宗睿身邊的年輕人,居然是應天府府尹大人的兒子,人家要將事情傳揚出去,豈不是太簡單了。
樓上已經伸出了不少的腦袋,那是青樓的姑娘,這些姑娘的嘴更加的厲害,盛澤歸家院的名氣太大,每日裡來的人太多,若是今日的事情由她們傳揚出去,結果恐怕更加糟糕。
賀耀廷的臉色微微發白,他承受不住這樣的後果,看看身邊的張溥,他擡了擡手。
“公長兄想要說什麼嗎。”
“天如兄,我們今日前來,是聚會和欣賞戲曲的,還是不要掃了雅興。。。”
賀耀廷還沒有說完,張溥搖搖頭開口了。
“公長兄這是說什麼話啊,今日之事,關乎復社聲譽,都說我復社集聚了江南的俊傑,就連公長兄此等的人才,都加入我復社了,公長兄不是說瑞長兄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嗎,居然不是我復社之成員,那我復社怎敢誇下海口啊。”
賀耀廷擦去了額頭上的汗滴,咬咬牙,再次開口了。
“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總是要體現出來,我看不如比賽一場,就比賽詩歌詞賦,你們看如何啊。”
賀耀廷的話剛剛說完,四周瞬間安靜下來了。
現場比賽詩歌與詩詞,這樣的情形很少見了,創作是需要氛圍的,不是隨口說說,就能夠朗誦出來詩詞。
張溥也楞了一下,看向賀耀廷,好像明白了什麼。
“你、你們太過分了,豈不知瑞長兄。。。”
“月如,不用和他們爭辯,既然公長兄劃出了道,那我們應允就是了,我看這樣,天如兄,你是復社的盟主,才學出衆,天啓六年就寫出了《五人墓碑記》,讓我等佩服,莫如我們之間來一場比賽,如何。”
“那是自然,瑞長兄說了,我豈能退縮。。。”
張溥的話還沒有說完,不和諧的聲音再次傳來。
“盟主,區區小事,哪裡需要您出面,在下迎戰。。。”
“盟主,我來。。。”
“殺雞焉用宰牛刀,盟主,我來。。。”
看着眼前這一幕,吳宗睿忽然有些噁心,他想到了幾百年之後,那些腦殘的粉絲,吹捧某些外表光鮮、內心草包的小鮮肉的情形,如出一轍,原來這樣的事情,有遺傳的,數百年以來,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