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啓程(上)
當江媽媽把蘇玉妍相丫頭的情形告訴宋氏的時候,宋氏也忍不住微微揚起脣線,笑道,“難爲她想了這許多……”
江媽媽卻不認同,“依奴婢看,這倒是件好事……”接着便歷數了讓幾個丫頭同時留下來的好處,春榮與春華兩個在旁邊聽着,也不由得暗自高興,一時屋裡笑聲不斷。
宋氏又差江媽媽把昨天那個紅木盒子給大小姐送去。
江媽媽取了紅木盒子出來,露出躊躇之色,“……這是先太夫人留給您唯一的東西……”
“就因爲是唯一的東西,纔要留給妍兒……”宋氏忍不住輕嘆一聲。
江媽媽便不再多說,拿着盒子去了蘇玉妍屋裡。
卻見秋蕙等幾個丫頭齊刷刷站在門邊,蘇玉妍卻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案前,手裡拿着一張寫了字的白紙,臉上還帶着微笑。
春草隔着窗棱看見江媽媽,笑嘻嘻着把她迎進屋來,指着鋪在書案上寫滿墨字的紙道,“媽媽您來得正好,幫我們小姐看看這幾副字……哪個好些?”
江媽媽自小跟着宋氏,也是讀書識字的,對書法雖是外行,卻也能看出個好賴來,當下便隨春草到了,細細看了一回,就指着其中一副道,“依我看來,這副當屬最好……”
蘇玉妍順着她的手看去,卻是一筆?花小楷,與宋氏的清雋娟秀有些相仿。
當下,她便拿起這副字,問道,“這是誰寫的?”
江媽媽聞言,頓時一驚。她還道是大小姐仿冒夫人的字跡,卻原來竟是這幾個丫頭寫的。
就見柳紅微微福了福,垂着眼瞼,輕聲應道,“是奴婢寫的。”聲音清脆如出谷黃鶯,煞是動聽。
“好,很好。”蘇玉妍脣角微翹,牽出一絲冷笑,“以後,這筆墨上的事,就交給你了。”在書房侍候筆墨的丫頭,一般來說,與男主人接觸的機會最多。
柳紅仍是眼瞼微垂,並沒有流露出半分喜色,只微微屈膝應喏。
紫蘭卻擡起眼來,飛快地掃了一眼柳紅,脣角微微一撇。
雙珠也睃了紫蘭一眼,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秋蕙,彷彿沒有聽見蘇玉妍的話,兀自望着方纔寫字時弄污的袖角,滿臉懊惱之色。
蘇玉妍見江媽媽去而復返,心知她肯定有事,便讓幾個丫頭散了。
江媽媽不免有些好奇,“……大小姐這是要找女秀才呢還是要找貼身侍候的丫頭,怎麼竟叫她們侍弄起筆墨來了?”忽想到柳紅那嬌俏的模樣,心裡頓時又明白了幾分。
“讓媽媽見笑了。”蘇玉妍揚聲笑道,“我自己笨拙,就想着找幾個聰慧的丫頭們,將來……也用得上。”
她的聲音不大,卻剛好能讓才走出房門的丫頭們聽得清楚。
秋蕙臉上頓時露出鄙夷之色再見,友人帳。
柳紅卻是脣角微翹,眼裡閃過一道亮光。
紫蘭則輕輕拽了拽柳紅的衣袖,低聲說了幾句什麼。
雙珠悄悄地睨了柳紅一眼,依舊垂頭不語。
蘇玉妍坐在窗前,清清楚楚將衆人的神情收入眼底。
恰在此時,秋蕙擡起眼來,正好對上她蘇玉妍的眸光,她微微一驚,旋即迅速低下頭去,恍若未見。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個瞬間,蘇玉妍卻將秋蕙眼裡的不滿與不屑看了個分明,旋即忖了忖,也就釋然一笑——是了,這秋蕙是蘇成唯一的女兒,自小嬌養着長大,又沒有跟蘇家簽定契約,不屑於去昌寧也在情理之中。
江媽媽也順着蘇玉妍的視線看去,卻只微微一恍眼,便從懷裡掏出那個紅木盒子來,笑道,“這是夫人昨日送給大小姐的東西,大小姐落在夫人屋裡了……”
其實那是蘇玉妍故意不拿的。僅從那盒子上精美的鏤空花鳥,她就知道這盒子裡的東西一定價值不菲。不過現在宋氏特意差江媽媽送來,她便不再推辭,滿臉歡喜地接了,當着江媽媽的面打開,卻是一套做工精巧的赤金頭面,得知是先太夫人的遺物,忙恭恭敬敬地收了起來,又向江媽媽道了謝。
送走江媽媽,她便讓春草把紅木盒子收好,自己則拿了紫藤籮筐裡的針線,心不在焉有一針沒一針地繡了起來。還沒繡得幾針,便見春草領着春榮大步走進門來,說是宋氏請她過去。
蘇玉妍便放了針線,隨春榮到了宋氏屋裡。
才進屋,就看見蘇慎正滿臉肅然端坐在上首,宋氏則半倚在貴妃榻上,手裡拿着一封信,臉上佈滿寒霜。
見她進來,宋氏便把手裡的信往她面前一遞,“妍兒,你來看看這個。”
蘇玉妍不明所以,接過信來匆匆看了一遍,暗自深吸了口氣,這才向宋氏道,“……想不到這麼快……昌寧的來人呢?”宋德成在信中說宋老太爺病勢加重,若宋氏再不動身,只怕連老爺子最後一面都見不着了。如此看來,昌寧之行,必須提前啓程了。
宋德成的信前腳纔到,他派來的接宋氏進京的人後腳也到了。
蘇慎陰沉着臉,道,“一行有十幾人,先到的縣衙,我已經着人安排了客棧。”
不過是她們母女進京,又沒有多少金銀細軟,犯得着派這麼多人來?也不知宋德成到底是來搶人還是來接人。蘇玉妍心裡暗自腹誹,沉吟片刻這才說道,“橫豎是要去的,早一天晚一天也沒什麼……就是孃的身子,女兒有些放心不下。”
聽她這麼一說,宋氏與蘇慎兩人臉上的神色都略有緩和。
“既然你外祖父病危,那這幾天就動身吧!”宋氏遂向蘇玉妍道,“只可惜了,不能在信陽給你這個生辰了。”
“那正好趕得及去昌寧過呀!”蘇玉妍笑道,“說不定外祖父看見我,病一下子就好了也未可知!”在她看來,關於宋老太爺的病情很可能就是宋德成一個幌子,其真正的目的,便是早日讓她們去昌寧,這個宋德成,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步步緊逼不算,竟還派了那麼多人來,分明就是來脅迫宋氏的!反正是要喝下這杯烈酒,不如趁着他敬酒的時候喝吧,要不然,等他惱了,就只有罰酒了。
蘇慎仍是陰着臉,滿臉不虞,聽了女兒這話,不禁微怔,好半天才點頭說道,“這樣也好……遲了,怕是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了……”他雖對宋老太爺病重半信半疑,卻因與宋氏談妥,也不好再出言反對,只盡量想着女兒那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話來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