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應刃(下)
夜涼如水,寒氣沁人。蘭亭居里兩個炭盆燒得正旺,屋裡暖意融融,屋裡的人也個個面帶微笑,一掃之前的沉悶與緊張。
沈珂面色平靜地坐倚在牀上,雖說不上神采奕奕,面色較之先前卻已經紅潤了許多。
江郎中走後,定遠侯只囑咐蘇玉妍要好生小心地服侍沈珂,呆了不到半個時辰,眼見沈珂臉上漸漸褪去蒼白之色,便回房歇息了。
蘇玉妍本欲把沈珂接回蘭亭居,但定遠侯沒有發話,沈珂也沒有表示出要回蘭亭居的意思,她便沒有提及,只讓雙珠抱了被褥過來在暖閣外打個地鋪,以便夜裡有個人照應。
受了這一場驚嚇,蘇玉妍不禁全身乏力,不過此時再看到沈珂明顯好轉的樣子,又不禁暗暗舒了口氣。她心裡存着諸多疑惑,待侍候沈珂吃了晚飯,又小坐了片刻,這才服侍着他睡下。
沈珂躺在牀上,卻睜着眼睛,沒有半點睡意的樣子,看着蘇玉妍輕手輕腳地收拾着屋裡的東西。
蘇玉妍不經意地回頭,正好碰上他炯炯有神的眸光,不禁小聲嗔道,“爺怎麼還不睡?”
“你不睡,我睡不着。”沈珂狡黠地一笑。
“這是什麼話?”蘇玉妍忍不住笑道。沈珂鮮少在她面前流露出這樣的神態,就像一個天真無邪的需要保護的孩子一樣,不禁讓她心裡一軟。“便是夢姐兒,離了我也能睡得着。”
“我又不是夢姐兒,我是夢姐兒她爹。”沈珂嘟噥道,脣角卻高高翹起。“我離了你就睡不着。”
蘇玉妍遂放下手中的東西,走到牀前坐下,柔聲道,“你受了這麼大的苦楚。原該好好養歇纔是……等回了蘭亭居,我便夜夜陪你睡。”這裡不是蘭亭居,就算沈珂現在中毒受傷,也得顧忌一些。
沈珂嘻嘻一笑,“你只在我身邊躺躺,我就能睡着了。”
蘇玉妍瞋了他一眼,卻不讓他如願,“你別鬧了,受了這麼重的傷,又中了毒。再不好好歇着,又怎麼會好得起來?”說罷,眸光一沉。欲言又止。
沈珂見了,不禁笑道,“我就是九頭貓轉世,這點子小傷,也算不得什麼。就是中了毒。有了江郎中的藥,不出十日就能痊癒。你就別擔心了。”說罷伸手握住蘇玉妍的柔荑,輕輕撫摸。
蘇玉妍另一隻手覆在沈珂手上,低聲說道,“雖如此說,我心裡還是不免會擔憂……”無緣無故遇上這許多事情。又怎麼可能會不擔心呢?
“我知道,你心裡一定有許多疑團。”沈珂正色道,“所以。你纔會如此擔心。”
“我心裡雖有疑團,你不說,我也不問,但卻並不是爲此而擔心。”蘇玉妍微微一笑,手上輕輕用力。雙手合抱住沈珂的手,“我是你的妻子。只希望一輩子能與你同甘共苦,共享榮華,除此之外,別無所求。”不管沈珂知不知情,她都不會責怪他。這個時代的女人,大多都只主管家裡中饋,外面的事,全由男人做主,沈珂本就身份特殊,若有事瞞她,也在情理之中。
“有些事情,在我心裡,也有疑惑。”沈珂擡起眼眸,真誠地望着妻子泛着水光的眼睛,“就算我瞞着你,也是因爲不想讓你擔心。”
“我知道。”蘇玉妍低聲道,“我不怪你。只怨自己不能替你分憂。”
“你是我的妻子,在我決定娶你的時候,就跟自己說,一定要讓你一輩子無憂無慮快快樂樂地生活,只是事與願違,後來家裡發生了那麼多事,不僅讓你擔驚受怕,還讓你以身涉險,每每想到這些,我心裡就覺得難過。”沈珂的聲音逐漸低沉,“終究是我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
“有些事,便是我們不去惹它,它也會不可避免地落到咱們頭上。”蘇玉妍見沈珂眼眶泛紅,也不禁鼻頭髮酸,“嫁給你,我從來都不曾後悔過。”
沈珂只覺心潮起伏,好不容易纔剋制住起身擁抱妻子的衝動,半晌才喃喃說道,“有妻如此,是我之幸。”
蘇玉妍見他這副模樣,不禁笑道,“我這善妒悍婦之名早已聞名昌寧,也只有你說我好了。”
屋裡燭光閃爍,夫妻二人說着綿綿情話,好似並不曾發生過這許多繁雜兇險的事情一般。
……
次日大早,定遠侯與沈鬆年夫婦與林姨母並馮靜宜一行齊齊前來看望沈珂。
宋德書上前仔仔細細地看了沈珂,這才鬆了口氣,道,“昨天我就想過來瞧瞧珂兒,父親他老人家卻不讓我們過來,說是珂兒要好生靜養……”又轉向沈珂,“可曾好些?”
蘇玉妍原還猜測着沈鬆年夫婦與馮靜宜母女沒有前來探望沈珂的原因,這時才知道,原來是定遠侯攔了他們。只是不知道定遠侯爲何要如此。
沈珂淡淡一笑,“多謝母親關心……已經好了很多。”
沈鬆年卻定定地看着兒子,似乎有滿腹的話想說,礙於衆人在場,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定遠侯倒是滿臉雲淡風輕的笑容,似乎完全不擔心沈珂了,只略略問了兩句,就上朝去了。臨走時,特意囑咐,“你這些天就不用去點卯了,我會代你向聖上告假,等你痊癒了,再去聖上那裡謝恩也不遲。”
沈珂點頭應了。
沈鬆年這才走到沈珂牀前,沉聲說道,“……你受苦了。”
“兒子沒事。”沈珂擡頭看着父親,頭一次看到他眼裡閃爍着淚光,映在晨光裡,讓他的臉龐看起來十分和藹可親,洋溢着慈父的憐惜,不禁讓他心裡一軟,遂又繼續說道,“讓父親擔心,倒是兒子的不孝了。”
沈鬆年想說什麼,只覺喉頭哽噎,許久,才吐出一句話來,“你且好生養着,一切有我……和你祖父。”
沈珂輕輕點頭。
沈鬆年這才依依不捨地出去。
這個時候,才輪到林姨母上前。也不知她是真心還是假意,未曾開言淚先流,她輕輕扯住沈珂的衣袖,低聲泣道,“我的兒……怎的就這麼苦的命,好端端的就遭了流民的打殺?”
蘇玉妍聽了,就有些不喜,轉念想到什麼,便佯作什麼也沒到。人還沒怎麼樣呢,怎麼就哭上了?
馮靜宜在旁邊也不禁暗暗顰眉,便上前向沈珂道,“表哥可覺得好些了?”
沈珂素來不喜歡女人的眼淚,再聽了林姨母的話,就更是煩心,雖然沒有露出不虞之色,卻也只淡淡應付着馮靜宜母女,“讓姨母與表妹擔心了。”全沒了林姨母母女初次進門時的重視與熱情。
沈珂這樣的態度,林姨母自是瞧出了端倪,忙收了眼淚,又拿帕子揩去淚痕,罵了幾聲該死的流民,見沒人應和,便又問起沈珂受傷重不重,吃的什麼藥,可曾有什麼不適等等,似乎看不見沈珂刻意顯露出來的疲態,直到馮靜宜在身後悄無聲息地拉扯她的衣袖,她這才慢慢收聲。
林姨母這一住嘴,就如同飛走了一羣烏鴉,嘈雜的屋裡頓時安靜下來。
想是意識到不妥,林姨母不動聲色用眼角的餘光瞥了瞥蘇玉妍,這才道,“珂兒且好生靜養,我們就不打擾你歇息了。”
蘇玉妍等的就是這句話,連忙起身相送。
送走這一行人,沈珂原本有些疲色的臉龐頓時恢復活力,還衝蘇玉妍眨了眨眼,“過來坐,我們說說話兒。”
蘇玉妍不禁瞪了他一眼,“都說了這麼半天的話,你還不累?”
“這回,我說的可是正經話。”沈珂輕咳一聲,端正神色。
蘇玉妍這才走到他牀邊坐下,“可有什麼秘密想要告訴我?”
沈珂仍就一臉正色,“正是。”
蘇玉妍就笑,“那就請趕緊說吧,要不然,可要急壞我的。”
沈珂就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俯耳過去。
蘇玉妍也就配合地當真歪過身子,半靠在他懷裡。
“隔牆有耳。”沈珂聲如蚊吶。
蘇玉妍一驚,正要回頭去瞧,卻被沈珂順手一拉,就落入他懷抱,正要掙扎坐起,沈珂的嘴脣已經湊了過來,正好覆在她的脣上,她還來不及反應,沈珂的雙臂又攬了過來,將她摟進懷裡。
若從門縫裡看,二人這番舉動,純屬夫妻間的親熱舉動。
雖說是想做給隔牆之人看,沈珂的嘴一碰到妻子溫軟香嫩的脣,就覺得腹內升騰起一股火苗,當下便不可自抑地深深吻了下去,良久,直到蘇玉妍幾乎透不過氣的時候,才慢慢放開她。
蘇玉妍被他吻得面紅耳赤,離了他的懷抱,這才嬌嗔道,“都受了這麼重的傷,還不知道剋制。”她故意這麼說,一來有告誡沈珂之間,二來,也正好讓偷聽的人聽清楚。
沈珂便嬉皮笑臉地道,“我長這麼大,還不知道剋制二字怎麼寫?不如,你教教我?”說罷,又涎着臉湊了過來。
蘇玉妍一掌打在他的手臂上,笑罵道,“才從鬼門關撿了條命回來,皮就酥癢難耐了?”
沈珂趁機大聲呼痛,“下手這麼重,你這是要謀殺親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