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悠遇刺一事,在內侍回去稟報過皇上後,消息便被封鎖了起來。一場驚心動魄,險些讓莫悠喪命的謀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落幕了。
下午的時候竹隱剛剛從議事的朝霞殿回來,迎面就見莫悠衣着整齊地坐於外殿中。對方很快發現了他,當即起身,對他一拜,“昨夜多謝竹大人的救命之恩,莫悠銘感五內,來日定當報答。然現在莫悠還是待罪之身,不敢在此繼續叨擾,可否請竹大人派人爲我引路去內侍省大牢?”
“莫姑娘身體抱恙,無須多禮,快快坐下。”竹隱伸出手,本想去扶她,誰知對方卻收了收胳膊,適時避開他的手。
“莫悠在此打擾多時,如今身體已無大礙,是時候該告辭了。”莫悠微微垂眸不去看他。
“莫姑娘現在還不能走。”竹隱上前一步,說道。
“竹大人這是何意?”
回想上次受傷時的事情,莫悠心裡生出些許警惕。
相較於她的緊張,竹隱卻顯得從容許多,俊雅的臉上露出風輕雲淡地笑,伸出手說道:“莫姑娘先請坐。”
莫悠皺了下眉頭,沒有再開口,先坐下來聽聽對方到底想說什麼。
“昨晚讓莫姑娘受驚了,這是從刺客身上搜出來的東西。”竹隱也掀袍坐下,從袖中掏出一件玉佩遞過去。
莫悠轉眼瞧去,見是一枚用金絲和羊脂玉穿結而成的腰佩,微微挑起眉頭,奇怪地看向對面的男人。
“此物乃是先帝賜予太妃娘娘的,如今卻出現在其中一名刺客手中,莫姑娘不覺得奇怪嗎?”竹隱看着她,說道:“所以本官認爲,昨晚的刺客纔是真正想害太妃娘娘的兇手,他們之所以會刺殺你,便是想殺人滅口,讓莫姑娘成爲他們的替罪羊。不過,那三人應該只是聽命辦事。”
“何以見得?是他們親口招認的嗎?”莫悠問道。
竹隱搖搖頭,露出遺憾的表情,“昨晚侍衛追上他們時,二人當場咬舌自盡。”
死的這般乾脆,看來這背後真的藏有主謀。
“依竹大人所言,那麼莫悠身上的嫌疑是否已經解除了?既如此,莫悠爲何不能走?”莫悠再挑眉。
“莫姑娘身上的嫌疑雖解除了,但現在你已經被真兇盯上,此刻若是放你回去必會有危險。”竹隱收起那枚玉佩,向她解釋道:“再者,刺客一事沒有幾個人知道,如果現在放你離開的話,勢必會打草驚蛇。所以只能暫時委屈莫姑娘留在這裡。”
“這是皇上的意思?”莫悠的表情有些複雜,“你們是想用我做誘餌引出幕後真兇,對嗎?”
“莫姑娘嚴重了,皇上的意思只是想以此來迷惑對方,讓兇手放鬆警惕。”竹隱輕輕一笑,拱手道:“莫姑娘請放心,非宇殿內外已經加派了人手守衛,你留在這裡一定會很安全。”
“此事只怕莫悠恕難從命。”莫悠眼神堅定,語氣堅決。
“此乃聖諭,莫姑娘便是不想,也必須要遵從。否則,不只是你的命,秦將軍也會受到牽連。”竹隱的眸色加深,儘管臉上依舊帶着笑,卻讓人感受到幾分怯意。
可莫悠並不怕,當即沉下臉,眼裡染着怒氣,“真是沒想到,堂堂一國之君和侍郎大人,竟只會處處挾制他人來達到你們的目的。”
“莫姑娘誤會了,這樣做也是爲了你的安全着想。”
莫悠不屑地冷哼一聲,“竹大人,別人不瞭解你,可我卻明白的很。何必把話說得那麼冠冕堂皇,就算你們只是想放鬆兇手的警惕也好,還是想要用我引出兇手也罷,我都可以配合,但我只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竹隱問道。
“放我回到牢裡去。”莫悠回道。
竹隱一蹙眉,露出不解和奇怪,“爲何?難道這裡不比牢裡舒服嗎?況且你現在需要靜養,牢房那種地方不適合……”
“比起牢房,這裡更不適合我。”莫悠笑得冷然,“竹大人,您應該非常清楚我的身份,而今你卻三番兩次讓我住在你的宮殿裡,此事若是傳出去,莫悠顏面何存?你又置我於何地?”
面對她的質問,竹隱沒有受到絲毫動搖,反而加深了笑容,微微壓低了聲音,說道:“現在是非常時期,本官不得不如此做,並非故意爲難莫姑娘。若是因此讓秦將軍有所誤會,本官可親自向他解釋清楚,但若因此讓他失去了對你的信任,那麼本官只能說,他不夠愛你。”
“你以爲這樣就可以打擊到我嗎?”莫悠露出諷刺的笑容,“你們可真卑鄙,故意挑撥我和將軍之間的關係,讓將軍對我失望,想要用聯姻來拉攏他。可是你聽好了,聯姻這件事,你們休想。我不答應,將軍也不會答應。”
“看來公主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了。”竹隱不甚在意地笑笑,“我想莫姑娘應該聽說過一句話叫,皇命難違。”
“那麼竹大人應該也聽說過一句話叫,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相信我,我說得出做得到。”莫悠不甘示弱地反駁回去。
竹隱眼裡露出一抹欣賞,絲毫不質疑她的話,可誰也不知道,當他聽到這些話時,全身上下都像是被人抓撓着一般難受非常。
“本官也是遵皇命辦事,莫姑娘就安心住下吧,本官可向你保證,這宮內絕不會傳出任何風言風語。”
說話間,竹隱已經站起身,不再給對方回話的機會,招手喚來旁邊的宮女,讓她們帶莫悠回寢殿休息。
莫悠知道,現在不管自己說什麼,對方都不會放她離開。那麼索性就不再浪費口舌,心情鬱悶地回道寢殿。
本來她以爲竹隱最後那句保證只是隨口說說,不曾想,這廝自下午和她見過面後,便一直沒有露過面。
詢問了宮女方知,竹隱下午便讓人收拾了細軟,說是暫時搬去福陵殿住。
對於這個消息,莫悠頗感詫異,她如何也沒想到對方會搬去和秦白羽同住。這樣一來,旁人倒真的不會有什麼閒話了。
深夜下的福陵殿裡,秦白羽靠坐在牀榻上,想到突然搬進偏殿住的男人,心裡便隱隱生出不安。
可是下午他們之間的一番談話裡,並沒有讓人感覺到不妥的地方,就好像竹隱來這裡住,只是爲了讓牢裡的悠兒安心。
雖然不想承認,但以竹隱對悠兒的感情來說,他真的會如此做。
秦白羽抿緊脣瓣,儘管這件事情看起來非常順理成章,可以他對悠兒的瞭解,她怎可能拜託竹隱來照顧他呢?
難道是悠兒那裡出了什麼事情不成?
秦白羽越想越覺得不安,他找人打聽過,知道莫悠就關在內侍省的大牢裡。
看來他明日有必要去大牢走一趟了。
子時將過時,暗夜下快速飛掠過一道黑影,疾奔於牆壁遮擋下的陰影中,輕而易舉地避開了巡邏侍衛們的耳目。
如同以往的那幾次一樣,黑影駕輕就熟地躍入冷宮,時刻注意着周圍的動靜,來到大殿裡,感受着周圍的氣息。待她確定無人跟來後,當即跳上牀,扳動機關進入暗室中。
“誰?”
她剛剛走進去了,裡面便傳出一道警惕地質問聲。
“娘娘,是我。”
莫悠擡眼看過去,就見太妃娘娘手裡握着一把匕首,雙目發狠地朝她這個方向看過來。而待對方看清楚後,當下鬆口去,緩緩收起手裡的匕首。
“昨夜你沒來,本宮還以爲你被抓了。”太妃娘娘在牀榻上坐好,看向她說道。
“娘娘請放心,就算臣婦被抓,也絕不會供出娘娘的藏身處。”
想到她剛纔那些防備地動作,莫悠隱約猜出,對方一定是想到她被人抓了去,必會供出她的藏身之處,所以時刻都防備着外面的動靜。
真是可悲啊,想不到自己如此盡心盡力,冒着生命危險幫助的人,到頭來卻對她全無信任。
“這個宮裡想本宮死的人太多,一步錯很可能就是粉身碎骨,本宮不得不防,也不能相信任何人。莫悠,希望你能理解本宮的難處。”太妃娘娘磕上雙眼,說道。
莫悠從櫃子裡拿出藥箱,走過去回道:“臣婦明白。”
說話間,她已經解開了對方的衣衫,拆去紗布檢查一番傷口後,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傷口恢復的不錯,這藥可是娘娘自己換上的?”
太妃娘娘依舊閉着眼,輕輕點了點頭,臉上露出疲乏之色。
莫悠再次滿意地點點頭,邊爲她敷藥邊說道:“娘娘,今天可能是臣婦最後一次來服侍您了。”
“爲何?”太妃娘娘的眼皮稍稍動了一下,發出略顯驚訝的語氣。
“不敢欺瞞娘娘,其實前夜臣婦便被皇上的人發現了,還在內侍省的大牢裡住了一天一夜。”莫悠回道。
太妃娘娘睜開雙眼,看不出臉上有什麼表情,她只是問道:“你這麼快便從內侍省大牢裡出來了,可是已經找到了要害本宮的人?”
莫悠搖搖頭,“不曾,是昨晚皇上單獨召見臣婦時,在回去的途中遇到了三名刺客。那些刺客明顯是衝着臣婦來的,後來侍衛們在刺客身上發現了太妃娘娘的玉佩,便認定要害太妃娘娘的兇手另有其人,所以臣婦的嫌疑便也解除了。”
“玉佩?”
太妃娘娘的目光在暗室裡掃了一圈,雙手又在牀榻摸索片刻,最後才說道:“你說的可是先皇賜給本宮那塊盤金玉珏?”
莫悠稍作回憶後,向她描述出自己所見到的的那枚玉佩的樣式,太妃娘娘聽後點了點頭,“那確實是本宮之物,這枚玉佩雖算不得是什麼罕見寶貝,但它卻是由先皇親自繪製出來的圖樣雕刻出來的,世間獨一無二隻此一枚。當時先皇的身體已大不如從前,卻一直對本宮愛護有加,遂將這枚玉佩賜予了本宮。”
“太妃娘娘是否非常思念先皇?”莫悠繫好紗布後,問道。
太妃娘娘微一閃身,快速掩飾住眼裡的情緒,展顏一笑,問的不甚在意,“何以見得?”
“娘娘在談起先皇時,語氣和表情都與之前大不相同。臣婦從娘娘眼中看到不是對獲得榮寵的驕傲,而是懷戀和嘆息。所以臣婦才斗膽有此一問,還望娘娘莫怪臣婦多嘴。”莫悠俯身回道。
“你說的沒錯,本宮真的非常想念先皇。”太妃娘娘看向她,輕輕一笑,“是否覺得不可思議?在這皇宮裡,怎會有真情存在,這裡有的只是陰謀詭計和榮華名利。其實,當年本宮剛被父親送來這裡時,心裡充滿了怨恨和不甘,本想一死了之。可是本宮第一次見到先皇時,就被他看了出來,他當即便賜了本宮一根白綾。告訴本宮,擺在本宮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屈辱地死,一條是艱難地活。”
太妃娘娘看一眼莫悠,繼續說道:“你可是在想,本宮是個怕死之人?沒錯,當時看到那條白綾,本宮的確怕了,但本宮會選擇活下來,並不是因爲這個。而是先皇,本宮嫁給先皇時,他已是花甲年歲,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可是他在人前,總是保持着得體的儀容,舉手投足間天威不減,放佛只用這個病體,就能撐起皓雲國這一片天。本宮也不清楚,當時怎麼就被震撼住了,單單只是看着先皇指點江山,身體裡就已經充滿了力量。”
“原來是先皇給了娘娘活下去的勇氣,難怪娘娘會對先皇如此念念不忘。”莫悠露出瞭然地神色。
“先皇對本宮的影響,豈非三言兩語就能道盡。在本宮心裡,先皇便如長輩一般讓人尊敬,而先皇於本宮亦是亦父亦友,本宮與先皇之間的情意,旁人是無法理解的。”太妃娘娘放鬆肩膀,舒了口氣,馬上就轉移了話題,“本宮今晚似乎變得有些嘮叨了,興趣是你和本宮投緣吧。不過,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投緣的姑娘,馬上也要離本宮而去了。”
“請娘娘見諒,臣婦現在雖然已經解除了嫌疑,但勢必已被很多人盯上。臣婦怕經常出入冷宮,反而會暴露了娘娘的行蹤。”莫悠福身解釋道。
“本宮明白,你能一心爲本宮着想,本宮深感欣慰。你放心,待本宮脫身之後,定會助你和秦將軍早日歸朝。”太妃娘娘看着她,語重心長地說道。
莫悠微垂着頭猶豫片刻,最後還是問道:“娘娘,臣婦斗膽一問,朝中大臣彈劾將軍一事,可與南大人有關係?”
“本宮累了,你走吧。”
太妃娘娘當即一揮手,不再看她,緩緩躺下。
見此,莫悠只能無奈離開。
晨光籠罩皇宮之時,明月殿裡傳出一陣響動,不多時就見嘉霖公主帶着兩名宮女走了出來。
公主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步伐也略顯急切,一言不發地往前走着,只看到旁邊的兩個宮女心驚膽顫。
糟糕,公主心情不好,定會有人跟着倒黴了。
菩薩保佑,千萬可別是她們。
三人很快來到內侍省大牢外,嘉霖公主剛要進去,卻被守門的兩名侍衛給攔下了。
“大膽,竟敢攔本公主的路,給我讓開,本公主現在要進去見秦夫人。”嘉霖公主面色不善地呵斥道。
兩名侍衛卻不爲所動,繼續執着刀戟擋在牢門外,其中一人回道:“昨夜皇上已經下旨,牢中關押之人乃是重犯,任何人不得探視。”
面色本就不佳的女子,聽到這些話後,當即便黑了臉,對着那兩名侍衛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本公主就說,怎麼看着你們如此眼生。記得上次來時,這牢房外可無人把守,你們是何時冒出來的?別以爲搬出皇上,本公主就會怕了你們,識相的話就馬上讓開,不然本公主定叫你們生不如死。”
二人當即跪下,抱拳說道:“請公主恕罪,屬下們也是奉命行事,還望公主莫要爲難屬下們。”
看着依舊擋在門前的刀戟,嘉霖公主怒極反笑,“你們這是要違抗本公主的命令,對嗎?”
“屬下不敢。”二人慌忙低下頭。
嘉霖公主冷哼一聲,忽而伸出手,一把抓住擋在身前的利刃。
這個動作頓時驚到了所有人,跟在她身後的宮女趕緊上前去扶她,想要將人拉開,嘴裡勸道:“公主不可,那東西鋒利的狠,會傷到您的。”
嘉霖公主當即回過頭,呵斥道:“退下。”
這一生氣勢十足,不禁嚇得兩名宮女縮回了手,緊張又不安地看着公主那隻仍舊握在利刃上的手。
而此時的公主卻低頭看向那兩名同樣驚慌的侍衛,威脅道:“你們如果再不讓開,本公主馬上血濺當場,到那時就算你們沒有違抗皇命,皇兄同樣會治你們的罪,讓你們人頭落地都是輕的。”
兩名侍衛當場被嚇得渾身發抖,趴在地上不停地磕頭。
“既然知道怕了,還不快讓開?”嘉霖公主臉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侍衛們一頓,仍然沒有讓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