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莫姑娘的傷勢嚴重嗎?”
暮江樓外,上官湄抒親自送大夫出來,回想着大夫剛纔把脈時的情形,眼裡閃過一絲異樣。
大夫是位年輕的男子,名喚賀蘭熠,從四年前就一直跟在楚思齊的身邊,因其醫術精湛,以前在都城時也算得上是小負盛名。當初有不少高官權貴想要將其收納身邊,卻都被他婉拒了。
賀蘭熠秉性清高,他認爲官場污濁,不願與那些人打交道,也因此得罪過不少人。他在都城的醫館,隔三差五就會有地痞流氓過來踢館,縱然他醫術高明,可誰也不願在看病的時候,會突然闖進來一幫人,莫名其妙地被人打一頓。
久而久之,就再也沒人敢去他的醫館了。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賀蘭熠不得不落魄街頭。足足有小半年的時間,整個都城裡的所有醫館都不敢收容他,他只能靠着微薄的積蓄,一天天地捱過去。
可是,就在半年後,這位輾轉在京城各處的落魄大夫,突然間就消失了。
起初的時候,還有一些曾受過他恩惠的人,會私下打聽他的去處。漸漸地,大家也就把他忘記了。
至於這位不屑官場的清高大夫,後來爲何會突然轉投三皇子的門下,卻是無人得知。
而且,他對三皇子的忠心,絕不遜於三皇子身邊的任何一個心腹。
這次就連三皇子被貶邊城,他也一直追隨在主子的身邊。
“只是一些輕微燙傷,只要每日按時敷藥,三日內便會有好轉。”賀蘭熠停在院門口,說道。
聞言,上官湄抒露出一副安心的表情,可很快眼裡又聚攏起不少疑惑,似是還不太放心。
“大夫,適才你只是爲她把了脈,當真不會有事嗎?”上官湄抒看着賀蘭熠,見對方緩緩露出一絲不悅,便解釋道:“您別誤會,我並非懷疑您的醫術,只是適才您把脈時,神情有些凝重,所以纔想再確認一下。”
聽了她的解釋,賀蘭熠收起眼裡的不悅,因爲對方是女子,傷口又是在腹部,所以他不便細查。不過這種傷他也治過不少,就算只是把脈,也能有十成的把握。
看起來這位上官小姐非常關心裡面那位姑娘,他倒是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便耐心地回道:“你放心,莫姑娘腹部的傷並不嚴重。”
說完這些,他猶豫了片刻,便再次開口,“上官小姐,這位莫姑娘可是您的朋友?”
上官湄抒不知他爲何會突然這樣問,一時竟是有些心虛,畢竟莫悠身上的傷,是她造成的。
她遲疑着點點頭,堅定地說道:“是。”
賀蘭熠聽後,露出放心的表情,“既然莫姑娘是您的朋友,在下覺得這件事情還是告訴小姐爲好。”
“何事?”上官湄抒詫異地看着他。
“莫姑娘身中蠱毒,而且時日已久。”賀蘭熠回道。
“蠱毒?她中毒了?”上官湄抒發出震驚的聲音,臉上的表情快速變化着。
“沒錯,她身上的蠱毒平日是不會發作的,只是這種毒會受到下毒人的牽制,隨時都可讓中毒者痛不欲生。在下不知是何人如此心狠手辣,在一個姑娘身上種下這種霸道的蠱毒。但是爲了莫姑娘的安危,還是儘快找出下蠱人,爲其解毒纔好。”賀蘭熠看着她越來越凝重的表情,接着說道:“上官小姐和莫姑娘是朋友,應該會對她的事情有所瞭解,如果您知道是何人對她下的毒,就儘快找到那個人。”
上官湄抒心裡有些亂,賀蘭熠後面的那些話,她根本沒有聽進去多少。最後只是胡亂地點點頭,便回了樓裡。
膳廳裡已經沒了莫悠和侍女的身影,想來是回房敷藥去了。
上官湄抒獨自在椅子上坐了片刻,恍然記起竹隱之前交代的事情,便收拾好心情,端着一碗白粥上了三樓。
竹隱早已穿戴整齊,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
暮江樓的後面,是一條江水,不算寬闊的江面,隨着微微吹來的風,蕩起絲絲漣漪。江對岸是一片木槿花林,這種時節,正開着滿樹星星點點的花朵,遠遠望去的確是一片江南柔美的風光。
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竹隱收回視線,轉身看過去,卻發現來人還是上官湄抒。
看到他眼裡閃過的一絲失望,上官湄抒暗暗掐了一下手,努力讓自己不去在意。
“竹哥哥,先過來喝點兒清粥吧。”上官湄抒將手裡的白粥放到食案上,看向窗邊的人,說道。
臉上的失望很快就被溫和的笑意掩藏住,竹隱知道他現在的情緒,還會傷害到另一個人。想到湄抒對他的付出,他除了感激,還有愧疚。
所以當他走到上官湄抒身邊時,只是儘量用着平和的語氣問道:“沒有找到莫姑娘嗎?”
上官湄抒垂下眸子,輕聲回道:“見到了,秦夫人本是要過來的,可是不小心弄灑了湯羹受了些傷,現在正在敷藥,不方便過來。”
“嚴重嗎?”竹隱面色微變,眼裡不自覺露出擔憂,語氣有些緊張地問道。
“已經找大夫看
過了,不礙事,只要按時敷藥就行。”上官湄抒回道。
竹隱聽後便坐了下來,神色恍然地喝了幾口粥,終於還是沒能壓下心裡的擔憂,起身說道:“帶我去見她。”
上官湄抒面露不悅,心裡一片酸澀,卻又不敢傾吐。
“秦夫人傷到的是腹部,侍女正在爲她敷藥,你現在過去不方便。”
聽了此話,心裡的擔心更重了,竹隱忍不住蹙起眉頭。
“去她房間外面等着。”
他說完,便徑直走了出去。
“竹哥哥。”上官湄抒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眼裡有懇求亦有焦慮,“她已經成親了,你們是不可能的。她不喜歡你,更不想見到你。”
她的話,讓竹隱的面色變得黑沉,身體僵硬住,遲遲沒有動靜,也沒有言語。
看着這樣的他,上官湄抒的一顆心狂跳着,臉上滿是緊張,好似生怕下一刻,他就會甩開自己去見那個女人。
氣氛凝固在一起,屋內靜的可怕,就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能夠聽得非常真切。
竹隱緩緩抽回手,面色冷然的背過身去。
這一刻,上官湄抒鬆了口氣,可是對方落寞的背影,讓她心裡又是一陣絞痛。
下午未時,揚靈城外,一匹駿馬疾馳而來,在官道上揚起一陣塵土。
城門百尺外,駿馬被一輛馬車擋住了去路。
秦白羽拉緊繮繩,看向站在馬車外的人。
那是一位相貌清秀的年輕男子,身着月白儒衫,一副斯文和氣的模樣。
“秦將軍?在下賀蘭熠,是三皇子府上的大夫。”
男子擡頭看向端坐在馬上的人,與他年紀相仿的男人,只一眼就讓人忍不住對他產生敬畏之意。
賀蘭熠心中暗道,不愧是西朝赫赫有名的威武將軍,那不怒自威的氣勢,不需任何言語,就能壓倒衆人。
秦白羽微微挑眉,心裡有些驚訝,他沒有想到,自己來這裡見到的第一個人,竟會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三皇子呢?”秦白羽利落下馬,負手問道。
賀蘭熠側過身,請他上馬車,“三皇子已經在府裡等候多時。”
秦白羽沉默着看了他片刻,便一甩衣襬上了馬車。
楚思齊的別院不在城裡,二人上了馬車後,車伕便駕着馬車朝東南方向的林子裡行去。
路上顛簸了小半個時辰,馬車才緩緩停下。
出了馬車,眼前便是一座宏偉壯闊的府邸,耳邊隱約能聽到潺潺流水聲。
秦白羽向四處看去,發現這座別院建在一座矮山上,他們來時的路,只能看到一小段,便被蜿蜒的山頭擋住了視線。
而那流水聲,似乎是從後面傳來的,想來院子背後該是一條河流。
別院的牌匾上書寫着五個字,筆落驚風雨。
這時候,大門被人從裡面打開。
“秦將軍請。”賀蘭熠伸出手,說道。
秦白羽點頭,沒有任何遲疑,踏着沉穩的步伐,緩緩入內。
別院佔地非常大,秦白羽在賀蘭熠的引領下,穿廊過廳,直到眼前出現一座巍峨的宮殿後,他們才停下。
賀蘭熠躬身說道:“三皇子就在裡面等着將軍,將軍請進。”
秦白羽再次點頭,踏上臺階,直接朝大殿的門口走去。
殿門敞開着,門外站着四名守衛,他們看到秦白羽走過來時,臉上沒有露出任何表情,亦沒有阻攔他,想是楚思齊事前交代過。
秦白羽進入大殿那一刻,便看到楚思齊端坐在上位,苑寧唯唯諾諾地站在他的身後。
目光又在大殿內掃了一圈,仍是沒有看到他想見的人。
“秦將軍請坐。”楚思齊看向他,臉上掛着微笑,擡手說道。
秦白羽微蹙了一下眉頭,忍着沒有問出心裡的疑惑,先坐了下來。
“苑寧,看茶。”楚思齊自然地吩咐道,放佛身邊的人本來就是他們王府的人。
苑寧抖了一下,說實在的,雖然這個人沒有傷害過她,可是想到他的身份,以及對將軍府做過的事情,心裡就會忍不住畏懼起來。
她依言來到秦白羽身邊,爲他斟上茶水,末了又偷偷地看向自家將軍,眼裡帶着很多的情緒。
秦白羽也不着痕跡地看她一眼,放佛是看懂了什麼,卻又像是什麼都沒有感受到,冷峻的臉上不見任何波瀾。
楚思齊的視線轉到苑寧身上,輕咳一聲,命令道:“回來。”
苑寧眼裡再次閃過一抹驚慌,卻又不敢違背對方的意思,乖乖地退回到他的身後。
“秦將軍果然是位重情重義的君子,爲了愛妻竟能隻身前來我皓雲國,小王深感敬佩。”楚思齊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盞,臉上露出欣賞。
“我的人呢?”秦白羽沒有和他寒暄的心思,便直奔主題。
楚思齊眼裡露出一絲驚訝,似乎是沒有料到,對方竟會這樣沒有耐心。
“秦將軍請放心,小王不會傷害
她。”
“那就說說您的條件吧,怎麼樣才肯放了拙荊?”秦白羽不打算和他繞圈子,也不想在這裡浪費太多時間。
楚思齊大笑幾聲,眼裡露出幾分有趣,“秦將軍果然爽快,既如此,小王就直言了。”
楚思齊稍稍換了個姿勢,說道:“想來,秦將軍定對我皓雲國現在的時局有所瞭解。小王雖一時受制,卻並沒有師老兵疲,如今朝中有七成的老臣,都是小王的人。倘若秦將軍能夠相助,以你們秦家軍的驍勇,必能一路攻破太子手中的六萬兵將,直搗都城,助小王登上皇位。”
雖然早料到對方會提出這樣的條件,可當他親耳聽到後,還是在心裡引起一陣不小的波動。
他們秦將軍只有三萬人,且不談能否對抗得了對方的六萬人,就是皇上那裡也不會同意他出兵。
畢竟這是他國的皇權之爭,牽扯甚深,不管雙方的勝算有多少,他們一旦牽扯進去,就再難脫身。
將來就算楚思齊能坐上皇位,卻也難保他日後不會爲了擴大疆土,再次與他們爲敵。這個人,的確是個不容小覷的對手。
而如果是太子勝了,那麼兩朝會再次打破和平,那將會是更大的生靈塗炭。
到那時候,他們西朝內憂外患,國本動搖,便是得不償失了。
“此事關係重大,下官實難做主,怕是無法助三皇子一臂之力。”秦白羽堅決的回絕道。
楚思齊早料到會是這種結果,所以纔會如此大費周章地抓來莫悠,將秦白羽引來這裡。
“秦將軍不願助我,是認爲小王沒有能力擁有這座江山嗎?”楚思齊的雙手放在腿上,腰背挺直,顯示出了他勢在必得的信心。
“三皇子誤會了,下官並無此意。“秦白羽拱手說道。
楚思齊笑笑,揚聲喊道:“來人啊,把東西拿上來。”
他話音剛落,就見一名侍女從內室走出,手裡託着一隻托盤,緩緩走到秦白羽身邊。
她微微矮下身子,讓對方看到托盤上面的東西。
秦白羽掃了一眼上面的東西,臉上閃過複雜的情緒。
“秦將軍,在你們眼裡,是否認爲小王奪皇位,只是爲了滿足私心和權欲?”楚思齊看着他,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此刻的他看起來,倒真有幾分王者的風範。
“所謂,善人爲邦多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秦將軍久居朝堂,應該能夠明白小王的想法。”
“三皇子是認爲太子暴戾,他若爲君必難安民。所以您要取而代之,以仁慈之心善待治國,給百姓們一個安樂無憂的淨土。”秦白羽伸手拿下托盤上的聖旨,說道。
楚思齊目露光芒,再次露出笑臉,欣慰地說道:“知我者,莫若青將軍是也。”
“下官雖瞭解三皇子的抱負,但還是難以助您。古人也雲,爲人君者,其法取象於天。”秦白羽手握着聖旨,看向居於上位的人,“太子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而三皇子,不管您有多大的才能,也是天道難違。”
“秦將軍,你現在下這種結論未免早了些。”楚思齊全然不把他的這番話放在心上,眼裡的篤然和狂妄,更突顯出了他的信心。
“你把手裡的東西打開來看看。”
經他一提醒,秦白羽終於注意到手裡的聖旨,將其放到桌案上,打開來看。
楚思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直到對方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眼裡才露出了滿意的光芒。
“秦將軍現在還認爲,小王沒有資格坐這個皇位嗎?”
秦白羽雙手按在桌案上,視線緩緩從那道聖旨上移開,看向上面的人,心裡有幾分疑慮。
這道聖旨出現的未免太巧合了,倘若皓雲國的先帝早有易儲之心,爲何直到駕崩的時候,都沒有頒發這道聖旨?
“秦將軍如果懷疑這份聖旨的真假,大可讓人查驗筆跡和印章。”楚思齊看出他的心思,面色依然堅定如初,沒有絲毫的心虛和緊張,“不瞞秦將軍,這道聖旨是丞相親手交給小王的。他告訴小王,父皇早有易儲之心,只是因爲一些原因,直到他賓天的前三日,才讓人擬了這份遺詔。並秘密轉交給了丞相,讓他務必交到本王手上。”
楚思齊看着沉默不語的秦白羽,臉上緩緩露出一絲苦笑,“秦將軍一定非常疑惑,父皇爲何遲遲不肯下旨,卻要留下這份遺詔吧?”
秦白羽揚眉,眼裡帶着詢問。
“太子一直自持手握兵權,無人能夠撼動他的地位。做事向來一意孤行,早已在朝中引起不滿。父皇亦是對他感到失望,纔會起了易儲之心。可是這件事卻被皇后察覺到了,她怕自己的兒子皇位不保,便一直在暗中集結力量。所以,現在皓雲國的兵權,幾乎都握在他們母子手裡。父皇自然也是知曉這件事情的,這纔沒有妄動。”
說到這裡,楚思齊忽然露出一臉憤怒,眼裡帶着恨意,聲音也變得陰沉起來,“父皇纔剛擬完遺詔三日,就賓天了。這件事情實在太過巧合,小王懷疑,是有人暗中在父皇的湯藥裡做了手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