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回到秦白煙的寢殿時,方纔知曉她人並沒有回來。
詢問了秦苓和畫詩方知,她在半道上就已單獨離去。聽至此,陸離心中總有不好的預感,想到楚思齊臨走時說過的話,一時讓他着了急。
他依着秦苓二人詳細的描述,很快尋找到桃花林裡,而後發現了石拱門後的一片小天地。
當他趕進去時,正看到楚思齊一把將秦白煙甩進溪水中的一幕。二人身上都沾染着血污,秦白煙整個人都已溼透,手背和嘴上都是猩紅一片,看起來頗爲狼狽。
陸離當即就紅了雙眼,拔出腰間的長劍朝楚思齊的後背刺去。
然而他人還未靠近,對方就已經察覺到危險,瞬間一個側身,堪堪避開他的攻勢。
陸離一擊未中,與楚思齊擦肩而過,很快停在秦白煙身前,執劍護將她護在身後,冷冷注視着對面的男人。
“來到真是時候。”楚思齊看着二人,露出一抹嗜血又嘲諷的笑意。
陸離見他捂着受傷的手臂,似沒有上前之意,便暫時放鬆了警惕,轉身去看身後人的情況。
“小姐,水裡涼,快起來。”陸離伸手輕握住她纖細的手臂,拖着她站起身。
現時天色已晚,天邊已經被夕霞染紅,這四周都是山石樹木,還有腳下、身後的水流,微風輕輕拂過,着實讓全身溼透的秦白煙打了個寒噤。
陸離稍作猶豫後,便也顧不得許多,立刻脫去外袍,快速爲她披上,緊緊裹住她發顫的身軀。
隨後,他又接連撕了三次衣襬,一次沾了些水,輕輕擦去女子手背和嘴上的血漬。其餘兩塊拿來爲她包紮受傷的雙手,避免再讓它受到感染。
一切都做得那般順手自然,他嫺熟的動作,溫柔的眼神,不止令秦白煙忘記了掙扎,連不遠處地楚思齊也黑了臉。
待他做完這一切後,又不放心地詢問道:“小姐,可還有其他地方受傷?”
“沒、沒……”秦白煙略顯緊張的回答剛出口,便被楚思齊一個冷哼打斷。
“好一對狗男女,當着本王的面,就敢如此放肆。”楚思齊的眼裡再沒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陰鶩的諷刺與憤怒,“秦白煙,你現在還敢說,你和這個卑賤的奴才是清白的。”
“不準侮辱我家小姐。”陸離霍然轉過身,長劍再次指向對面的男人,發出一陣飢渴的鳴響。
“嘖嘖嘖,瞧瞧,還是個如此癡情的狗奴才。”楚思齊全然不受他的威脅,看向二人的眼中,多出了些許嫌惡,而後逐漸變成陰鬱的嘲弄,“好一個情深意重的恩人,難怪秦小姐死也不願嫁給本王,卻原來是要以身報答這位恩人。”
“你若再敢詆譭我家小姐的清譽,我必叫你死無葬身之地。”陸離手腕稍稍用力,威脅道。
“奴才就是奴才,也敢與本王鬥,不自量力。”楚思齊不屑地看向他,而後又將目光移到秦白煙身上,見她始終低頭望着自己的雙手,似還沉溺在剛纔的那一片溫柔中,眸子裡再次閃過一片陰鶩。
“狗奴才,好生調教你的大小姐,本王可等着她嫁到皓雲後,能夠好好侍奉本王。若是她在牀上伺候的讓本王滿意了,本王或能考慮讓你……”
“畜生,看劍。”陸離眼中殺意畢現,瞬間挽出一個劍花,欲要衝向對面的男人。
而這時秦白煙卻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制止住他的動作。
陸離臉上的怒火和殺意絲毫不減,愕然地回頭望向她,帶着不解和憤然。
秦白煙的身體還在瑟瑟發抖,她白着臉搖搖頭,輕聲說道:“我們回去。”
“可……”
“沒有可是,回去。”秦白煙的聲音一直很輕,卻帶着毋庸置疑的力量。
陸離稍作遲疑,終究還是收回了手中的長劍,回到秦白煙身後,小心扶着她往外走去。
在回去的路上,陸離終究還是咽不下這口氣,“小姐,那個平靖王如此待你,你適才爲何不讓屬下殺了他。”
“憑你,能殺得了他嗎?”秦白煙停下腳步,轉頭冷靜地看着他。
“屬下……”陸離暗暗握緊拳頭,許多話在心頭打轉許久,終究沒有吐出來。
他眼裡有着濃濃的不甘與糾結,甚至於還有些殺意未消。
秦白煙安靜地等了他片刻,見他遲遲沒有話說,便回過頭繼續往前走,“他是皓雲國的三皇子,你是西朝的小小侍衛,你拿什麼與他鬥?爲了一時之氣殺了他,也把自己的命賠進去,不值。”
“屬下寧願和他同歸於盡,也不願眼睜睜看着小姐嫁給這種人渣,這次陛下當真是看走了眼。”陸離發狠地說道,隨即又露出一絲擔憂,提議道:“也許讓皇上真正瞭解到楚思齊的爲人,他便會改變主意……”
“就算皇上知曉了楚思齊的秉性,也不會改變主意。”秦白煙打斷他,悽然又篤定地說道:“這樁聯姻對於咱們西朝,是利大於弊,爲了江山社稷,皇上豈會去在意我一個小女子的意願。”
陸離無從反駁她這番話,眼裡再次劃過一抹憤懣。
“昏君。”他忍不
住低喝一聲。
秦白煙再次頓住腳步,略顯驚訝地望着他,不確定地問道:“你適才說什麼?”
陸離很快恢復平日的冷漠,搖了一下頭,不再說話。
見此,秦白煙臉上不期然閃過一抹失望,而後又自嘲的搖搖頭。
她真傻,竟會又一時將他誤作了旁人。
那個人……怎會回到她的身邊呢!
秦白煙所居住的寢殿,就在秦白羽的寢殿後面,兩座寢殿間被一條回形遊廊相連,遊廊中間是一方荷花池。
二人回寢殿時,必然會經過秦白羽的寢殿。
正巧看到徐媛帶着自己的弟子,從殿內走出來,面色略有驚慌,似是被什麼給嚇到了。
秦白煙認得她,見她從阿羽的寢殿內出來,心裡當即有了幾分不好的猜測。
她上前將人攔下,詢問道:“何事如此慌張?”
徐媛和她的弟子忙行禮,“見過秦小姐。”
徐媛不知秦白羽的交代,聽秦白煙問,立刻就如實回道:“是將軍夫人,她……”
“箐箐怎麼了?”秦白煙面色稍變。
“將軍和夫人在校場裡遇到了刺客,夫人爲救將軍,被刺客所傷。現在還在昏迷中……”
“刺客,怎會遇上刺客。箐箐傷的重不重?”秦白煙再次緊張地打斷她的話。
兩次被人打斷,徐媛倒是好脾氣沒有露出不悅,語氣平和地回道:“秦小姐放心,夫人傷得雖重,卻都避開了要害處。只要她能挺過今夜,就能安然無恙。”
聽了她的安慰,秦白煙反而更擔心了,當即便要越過她們往寢殿內走去。
徐媛伸手攔下她,看了一眼她身上裹着的男人外袍,又瞧向她身後衣衫不整的陸離,臉上露出些許猜疑的神色。
但她並沒有多問,最終將目光停留在秦白煙的雙手上,上面綁着兩片碎衣布,隱約透出血跡。
“秦小姐你受傷了,先讓下官爲您包紮完傷口,再去看夫人也不遲。”
秦白煙的手一直緊緊抓住衣袍的領口,剛纔因爲擔心莫悠的情況,一時倒忘了自己的狼狽。現下被對方善意的點破,讓她禁不住臉色微微泛紅,顯得有些侷促。
徐媛卻似沒有注意到這些,示意身後的弟子扶着秦白煙進去。
四人很快進入殿內,徐媛沒有費多少功夫和時間,就爲秦白煙處理完了傷口。
秦白煙輕輕握了握被包紮好的雙手,對她道謝:“多謝徐醫館。”
“秦小姐不必客氣,救死扶傷本就是下官身爲醫者的本分。那麼下官就告退了,您快進去探望夫人吧。”
徐媛對她施了一禮後,便帶着弟子離去了。
秦白煙亦轉身進入內殿。
“奴婢見過大小姐。”苑寧和碧溪,以及其他兩名宮女見到她進來,忙行禮。
苑寧和碧溪很快對望一眼,有些擔憂起來。將軍剛剛吩咐過不能讓大小姐知曉夫人受傷的事情,誰知大小姐這會兒就自己跑過來了。
兩個丫鬟倍感壓力地望着秦白煙慌張地跑到牀邊,這才發現小姐身上的衣服很是奇怪,而且髮髻也稍顯凌亂,甚至還有些溼漉。
二人又同時露出一臉的驚訝,她們何曾見過秦白煙這般狼狽的模樣,大小姐又遇到了什麼事情?
正當她們疑惑間,穿着破舊衣衫的陸離也走了進來,經過她們眼前時,又加深了二人的猜疑。
“阿羽,讓我看看箐箐。”秦白煙一路奔至牀前,急急說道。
見她突然出現,秦白羽未做任何反應,只是隨着她的靠近,便順勢往旁邊挪了挪身子,好讓她能夠看到牀上的人。
莫悠服下降香丹後,傷口的疼痛暫時得到了緩解,五官也不像之前那般,幾乎要扭曲到一起。只是正如徐媛所說,此丹藥不能完全止住疼痛,秦白煙看到她時,她正一臉難受地稍稍晃動着頭顱。放佛做了噩夢般,光潔飽滿的額頭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
“阿羽,箐箐她似乎很痛苦。”秦白煙忍不住抓住了旁邊人的衣袖,擔心地說道:“適才聽徐醫官所說,箐箐受傷不輕,她不是剛爲箐箐醫治過嗎,爲何箐箐還是這幅模樣?”
原來是徐醫官告訴她的!
秦白羽眼裡劃過一絲瞭然,轉眼就瞧出她的模樣也非常狼狽,但見她神色頗爲緊張,便先安撫道:“姐姐莫慌,夫人已無大礙,只要能挺過這片刻的疼痛就好。”
說完,雙眼不經意間掠過不遠處的陸離,神色當即一怔,放佛是明白了什麼。
陸離亦察覺到了他迫人的視線,臉上未見絲毫害怕,只是別有深意地回視他一眼。
秦白羽已然看懂了他的意思,順勢起身,二人一前一後走出內殿。
秦白煙只顧着莫悠,倒是不曾注意到二人的互動,她坐在牀邊注視着莫悠,忍不住蹙眉問道:“夫人可喝藥了?”
“剛剛服用不久。”苑寧走近,看着秦白煙的面色,勸道:“大小姐,夫人她吉人天相,定不會有事的。倒是您,還是趕緊回去梳洗一番,換套乾爽的衣裙吧,莫要
讓您也着了涼。”
“我想在這裡陪着箐箐。”秦白煙搖頭說道。
苑寧知勸她不動,便退回去,與碧溪悄悄商議了一番。
“嗯,偏殿裡就有一方浴池,我去着人燒熱水。”碧溪點點頭,先走了出去。
她走後,苑寧又和旁邊的兩名宮女叮囑了一番,自己就去秦白煙的寢殿拿乾淨的衣物了。
二人剛離開沒多久,秦白羽就獨自回到了內殿,陸離已然不見了蹤影。
他悄無聲息地走到牀邊,默然看着一坐一臥的兩名女子,本來平靜的神色,緩緩變得微妙起來。
背後的一雙手緊握成拳,眼中隱約閃過懊悔與惱怒的色彩。
陸離的話不可盡信,在聽了他的描述後,秦白羽心裡或許還有疑慮。可姐姐這般模樣卻做不得假,似她這般傲然優雅的女子,若非被人逼迫,她如何會讓自己變成這般狼狽。
此刻,他開始懷疑起這樁聯姻,心裡也在後悔,不該如此輕率就信了楚思齊。若是因爲他的識人不清,再次害了姐姐,他只怕這輩子都不能安心。
況且,姐姐這一嫁,去的是遙遠的皓雲國,此生也不知還能見上幾次面。楚思齊若當真對她不好,身邊卻是連個肯爲她出頭的人都沒有。
或許,他該去請示皇上,讓他重新考慮一下這樁聯姻。
秦白羽暗暗下了決心。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後,碧溪過來請秦白煙到偏殿沐浴。
秦白煙見自家弟弟守在這裡,倒是安心不少,很快就隨着碧溪離開了。
待她沐浴完畢,已到晚膳時間。
今日初到尚林苑,幾人便接連受了傷,元驥爲了安撫他們,便特意吩咐下去爲他們準備了豐盛的佳餚。而這些菜餚中,多半是講究的藥膳。
秦氏姐弟二人都沒有什麼食慾,若非有碧溪等人在旁的勸說,只怕二人根本不會動筷。
草草用了晚膳後,二人又重新回到內殿。
此刻,莫悠已經挺過了驅毒的疼痛,安然地陷入熟睡中。
見她不再痛苦掙扎,二人皆是神色一鬆。
又過了半個時辰,顧清風從校場趕了歸來,他顧不得吃飯,就將秦白羽叫去了前殿。
殿內站着的宮女都已被顧清風揮退。
“查得如何了?”秦白羽倒上一杯熱茶,放到他的身前。
他鮮少見到顧清風有這種欲言又止、愁眉不展的模樣,即便是生意上出了問題,他也能在談笑間解決掉。可見,他定是在刺客身上查到了重要的線索,而且這個線索讓人很難相信。
顧清風從懷裡掏出一方絲帕,將它放在桌子上。絲帕裡面似包裹着什麼東西,見此,秦白羽馬上打開絲帕,裡面赫然放着幾隻讓他眼熟的竹竿毛筆。
毛筆十分短小,每隻竹竿毛筆的筆端都刻着一個字,代表其主人的身份。
“筆墨樓的信物。”秦白羽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沒錯,此次前來刺殺的殺手共有二十五名,每人身上都有一隻這樣的毛筆。所以說,此次行刺你們的人,並非長眠閣,而是筆墨樓。”顧清風說着露出不可思議地神色,而後又變得凝重起來,“嫂夫人就是筆墨樓的人……”
“此事一定有所誤會,悠兒是無辜的。”秦白羽很快打斷他的猜測,語氣非常堅定,可那忐忑的神色,以及不停轉動的眼珠,看起來非常不妙。
顧清風也不敢確定此事一定和莫悠有關,而且此刻她還生死不明地躺在牀上,她若真想殺白羽,定然不會拼了命去救他。
只是,這些殺手又當如何說?
“除了這些,你還查到些什麼?”秦白羽穩了穩心神,問道。
“在其中一名殺手身上搜出一張字條,卻不知是何人所寫。”顧清風將紙條拿出,放在桌子上,說道:“而且,尚不能確定,是有人買兇殺你二人,還是筆墨樓自己的主意。”
字條上寫着一句話“三月五日申時,尚林苑,校場外樹林裡,殺之!”
秦白羽只看了那字條一眼,神情頓時就起了變化。
顧清風看着他震驚的表情,着實也驚了一下,莫非白羽看出了什麼?能讓他露出這種表情,可見這字條不簡單。
“我想,咱們可以先從字條查起,尤其是這字跡……”
“不用查了,或許,我已知曉真兇是何人。”秦白羽打斷他的提議,臉上已然恢復了平靜冷肅。
問題果然出現在這張字條上。
顧清風看着秦白羽,詢問道:“是這字條泄露了真兇的身份嗎?他是何人?”
“對,問題就出在這張字條上。”秦白羽只回答了他的第一個問題。
“清風,我需要想一想。”秦白羽將字條揣入懷裡,而後起身,對他拱手說道:“今日勞煩你了,時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不肯言明,顧清風也不便繼續追問,想必是這幕後之人,讓白羽也起了顧忌吧。
“你也莫要太累了,早些休息,告辭。”顧清風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