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時,整座將軍府裡只聞雨水的滴答聲,圍繞在府內的禁衛軍少去許多,只餘幾隊披蓑戴笠的人馬,行走於偌大的將軍府各處。
被雨水打溼的地面上,很快出現一排腳印,不急不緩地走過一道院門,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人影漸行漸遠,細雨中那道院門被人打開,從裡面鑽出一名嬌小的女子。月白的雨傘下,她一襲墨綠窄袖衣裙,裙襬未及腳踝,配以銀白色短靴,簡單俏皮,英姿颯然。
莫悠站在門外,又四下打量了一番,方纔舉步朝左邊走去。大約走出二十來步,便見牆角隱蔽處站着一道人影,她稍稍靠近,輕咳了一聲。
人影立刻動了一下,幾步走到她的面前。
看着出現在眼前的男子,一身銀甲侍衛服挺拔英氣,雨傘下如畫的眉眼間纏繞着春雨的溼氣,柔和的神情和堅毅的眸光交揉在一起,絲毫不顯得突兀。
“夫人。”段礬抱拳見禮。
“走吧。”莫悠微一點頭,便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段礬亦緊隨其後,目光不時注意着周圍的動靜,隔着雨幕附近的景物都顯得有些不真切,不過這倒不妨礙他們順利避開禁衛軍的耳目,悄悄來到地牢中。
雨天裡的地牢裡溼氣非常重,時不時就會有一股陰風鑽進來,吹亂了如豆的燭火,令這本就陰潮的空間,顯得更加森冷詭異。
兩名侍衛東倒西歪地趴坐在桌旁,半眯的雙眼顯示出他們的睏意。
段礬走到二人身邊,輕咳一聲,見二人並無反應,不覺皺了下眉頭。當即擡手在桌面上,重重敲了兩下。
兩名侍衛被吵醒,還未睜開眼時,臉上就露出一絲惱怒的不耐。就在二人想發飆之際,卻發現身邊站着的是侍衛長和將軍夫人,心下一個激靈,便徹底清醒過來。
“屬下參見夫人、段侍衛長。”二人齊齊跪地拜禮。
“去,把張槐帶過來。”段礬下令道。
二人速速點頭,手腳麻利的鑽進入裡面,不多時就把他們要見的人提了出來。
張槐身上和臉上又添了些新傷,看起來比前兩日還要虛弱,這會兒大半夜又被叫醒,當真是滿臉的混沌。
見此,其中一名侍衛端起桌子上的半碗水,直接朝他臉上泊去。水早已涼透,加之牢內寒氣又重,張槐的身體立刻一陣哆嗦,人也跟着清醒許
多。
“起來,起來,好好跪着,夫人要問你話。”兩名侍衛站在張槐身邊,邊喊邊手腳並用地讓他跪好。
張槐雖已清醒,可因爲每日受刑的緣故,神色早已不再清明,虛弱恍惚地看向突然出現在牢房中的二人。
“張槐,以你目前的狀態來看,只要再對你用上兩天的刑,你的命就沒了。”莫悠離他只有三步之遙,垂眸凝視着地上的男人,說道:“事到如今,你仍不肯說實話嗎?”
“該說的小人、都說過了,小人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做,還望夫人能夠放過小人。”張槐虛弱無力地求饒。
“想不到你這般嘴硬。”莫悠眸光微變,語氣也加重了些許,“我知你重氣節講義氣,可卻用錯了地方。你爲了保全別人,不惜以性命來作爲賭注。你認爲這樣,便是死得其所,死的有價值嗎?”
“夫人擡舉小人了,小人生平就是個膽小怕死之人,豈會爲了別人而賭上自己的命。”張槐勉強支撐着自己的身體,說出來的話如同一陣輕風,很快消散在雨聲中。若非莫悠離得近,只怕會以爲剛纔那些聲音是幻聽。
“張槐,我今日見你,便是心中已有了十足的把握。你若還是不肯招認,就休怪本夫人會波及無辜了。”莫悠冷眼瞪着他,他的狡辯,讓她心中生出了怒意。
“小人聽不懂夫人在說什麼。”張槐彎下身子,臉上帶着惶恐之色,可話語間仍在裝傻充愣。
莫悠早知他的嘴不易撬開,心中雖有怒氣,但耐心還是有的。
“既然你不明白,那我便解釋給你聽。”莫悠開始圍繞着他,緩緩踱着步子,“我不妨告訴你,就算你們現在陰謀得逞,可千萬別忘了,你的主子並不能一手遮天。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救回將軍,即便到最後不能讓真兇伏法,但只要能洗脫將軍身上的罪名,本夫人不介意找一個替死鬼。可你一個人的命只怕不夠,私造兵器意圖謀反這個罪名,足以誅你張家九族。”
她的話音剛落,地上的人便忽地擡起頭來,緊張地望向她,嘴脣抖動着,卻始終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莫悠勾起脣角,繼續攻其軟肋,“本夫人聽聞,你家中有位惡婆娘,逼得你父母不得不到女婿家避難。他們二老這般活着受罪,倒不如爲了成全兒子的忠義,早早入土爲安。你說,本夫人這個辦法,是不是很妙。既能救出我的夫君,又能讓你一家死得其所。”
“不,不要……”張槐終究是動容了,他此生最大的憾事,便是娶回一
個惡婆娘,累的爹孃日日生活在煎熬中。他愧對父母,可一直因自己的前途,他不能時常回家,照顧不到父母。
本想着只要自己能在楊大人身邊有一番作爲,便可得到重用。到時候他功成名就,就馬上休掉那個臭婆娘,接回爹孃好好侍奉二老,讓他們能夠安享晚年,也好彌補自己這些年來的不孝。
可如今,他的前途已經是一片黯淡無光,若是再連累父母慘死,那他和畜生有何分別?
“張槐,你面前只有兩條路可選。”莫悠停在男人的面前,低下身子,緊緊逼視着他,“一條路是你將功補過,上堂作證指認真兇,事後我必保你一命。一條路便是去地府找你那些冤死的兄弟們,讓他們好好向你的家人解釋一下,你們因何而死。”
張槐的身體開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他想到軍營中那十幾名兄弟,他們同爲楊信的舊部,亦是其安插在秦家軍的親信。當初,那些兄弟們聽從楊大人的安排,不惜揹負上幾十條人命,最後卻只得來一杯毒酒。
這毒酒還是楊大人逼他親手送去的,就像是當初往村民的飯菜裡下毒一樣,他爲了自己的仕途,不得不狠下心,殘害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和那些無辜的村民。
這些罪孽一直纏繞在他的心頭,本以爲時間久了,自己就能忘記。
可是他現在才發現,一切都是他鬼迷心竅的妄想,就算他將來當了大官,這一身殺孽也不會因此而消去。那些冤魂會一直糾纏着他,不死不休。
倘若還有機會彌補,他何不在有生之年,好好洗一洗這一身的罪孽,也爲他那慘死的兄弟們報仇雪恨。
張槐忽而露出大徹大悟地笑聲,可因爲其虛弱的身體,那笑聲便顯得粗啞詭異。
即便如此,莫悠還是聽出了他內心的動搖和決定。
“好,所有的事情我都招,我也會隨你們上堂作證。”張槐笑了許久,方纔目光堅決地說道。
莫悠和段礬相視一笑,這幾日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
“段礬,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莫悠舒口氣,說道。
“是。”段礬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奇異,說不出是欣賞,還是別的什麼。但這股情緒很快被掩去,所以莫悠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
“從現在開始,停止對他們用刑。”莫悠轉過身,丟下這句話後,便離開了。
如今張槐這裡已經突破,剩下的便是柏閻。
但願葉辭能夠在抓住楊信之前,查出柏閻的身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