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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會議在國際巫師聯合會總部召開。
這是一個寬敞的房間,堪比一個標準面積的籃球場地,不過當這裡豎立超過四百把椅子後,就顯得有些擁擠了,更不用說中間還騰出一塊空地,上面鋪着紫色鑲金邊的地毯,供人發表臨時講話用。在房間的前面一張長桌被刻意墊高,那是國際巫師聯合會會長的座位,在主席座椅附近分佈着幾個固定席位,分別屬於副會長、書記官和不記名座位,這些不記名座位每次坐着的人都不固定,依照會議主題邀請相關人員,比如此次就是阿米莉亞·博恩斯。
一些人順着博恩斯女士的視線看向她斜上方的年輕男人,男人的表情不像她那麼嚴肅,而是面帶笑容,手裡擺弄着一頂奇特的帽子,兩人正小聲交談。菲利克斯·海普,不知道多少人懷着敬畏的心情在心裡念出這個名字,憑阿金巴德的威望根本湊不齊這些人,眼下這個局面幾乎是他一手締造的。
菲利克斯·海普的另一側挨着阿金巴德,似乎是壓力被轉移走的緣故,看起來氣色不錯。他身上穿着層次繁多、結構精巧的長袍,高坐在主席臺上。參加會議的代表心底泛起一絲漣漪,副會長的位置還空懸着,似乎就是爲菲利克斯·海普預備的——歷史上不是沒發生過正會長不管事、副會長大權獨攬的行爲。
事實上,上一任會長鄧布利多就是這麼幹的,只不過他是主動放權的那個。
“你染了頭髮?”菲利克斯感興趣地問。
正在檢查資料的博恩斯女士白了他一眼,用鼻子哼了聲,“嗯。”“——氣色也好多了,你用了美容藥劑?”博恩斯的動作僵住了。菲利克斯小聲說:“再仔細看看,你的頭髮——”“頭髮怎麼了?!”“——似乎留長了,等我翻翻記憶——”過了幾秒鐘,他睜開雙眼一臉篤定地說,“沒錯,就是留長了。”
博恩斯女士似乎略微有些窘迫,她小聲說:“菲利克斯,今天的場合很嚴肅!”但她明顯心煩意亂,把手邊的材料翻個不停。
“什麼時候?”
“你說什——”
“喜事啊!”菲利克斯一本正經地說,“上次在比爾和芙蓉的婚禮上,我看到小天狼星用雞腿擺了一個小愛神的形狀,唔,也可能是我看錯了,那更像是——”
“呸,閉嘴。
”
……
作爲國際巫師聯合會現任會長,巴巴吉德·阿金巴德敲了敲小木錘,人羣漸漸安靜下來。
“三個世紀前,我們制定了《保密法》,在魔法界徹底暴露前一直運行良好。因此我希望你們懷着同樣的歷史責任感,制定一份具有指導意義和前瞻性的法律。”
“我很榮幸邀請到阿米莉亞·博恩斯女士,她全程參與了和麻瓜政府的談判,並順利達成共識,具體內容寫在《爲魔法公開化提供助力》這本書上,就在你們手邊……同樣曾深度參與談判的專家菲利克斯·海普先生向我描述了這本書的精妙之處,協議裡不允許出現草率的句子,每一行文字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符合雙方的道德基調,你們會發現第二和第三部分的內容會被反覆提及。他將在本次大會中肩負維持會場秩序並對有爭議的議題仲裁的權力。”
阿金巴德說完停頓了一下,見沒有人提出異議,他看向右側,“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點了點頭,簡短地說:“阿米莉亞,你可以開始了。”
博恩斯女士鎮定自若的聲音在空曠的會議室迴盪。她戴着熟悉的單片眼睛,臉半掩在光影裡。
“……第二部分主要記述魔法部與所在國政府談判的進展和成果,以及一部分沒有定論的辯論片段;最後一部分是已經着手實施或即將實施的、能夠促進雙方合作的計劃,譬如聯合執法、魔法店鋪——哦,我們選擇了售書搭配贈品的方式,認爲這樣能更好地打開局面……”
“如你們所見,”她掃視了一圈交頭接耳的人羣,說道:“我將竭盡所能爲在座各位提供相關背景信息和細節上的支持。”她坐了下來。
“謝謝,阿米莉亞,謝謝,巴巴吉德。”菲利克斯聲音洪亮地說,他的視線從每一張臉上掠過。
“我們將制定一部影響深遠的法律,它的效力堪比《保密法》,在某些地方甚至還要超出。”
“不是爲了運行一兩年,而是和《保密法》一樣,以世紀作爲衡量標準。正因如此,我們不會花費時間商議具體的細則,更不會討論類似‘一個喝醉的巫師弄炸了垃圾桶應該罰多少錢、要不要監禁’這樣的小事——那是魔法部自己的責任,你們去和當地政府商量,遵循當地的習慣,因地制宜——我們要確定的是情感上的、觀念上的、以及原則性問題,什麼能接受什麼不能接受。”
“它們將成爲未來巫師界通行的準則,是所有人心底的共識,一旦確立,任何個人和團體、任何附屬法律都不能違背。”
“好了,現在大家可以自由發言,可以提出獨立見解,也可以針對博恩斯女士之前的講話進行提問。”
各國代表安靜了一陣兒後開始發言,似乎是爲了活躍氣氛,一個有着淡黃色稀疏頭髮的女巫活潑地問:“博恩斯,爲什麼採用售書的形式,是因爲你認爲那些麻瓜亟需補充常識嗎?”
人羣中發出低低的笑聲,但更多的人沒有笑。
“原因有兩點,”博恩斯女士心平氣和地說:“第一,我和——”她瞥了一眼菲利克斯,“我們認爲魔法在外界人的眼中是神秘的,因此在剛開始接觸一到兩年時間裡,不管我們拿出什麼都會引來巨大的關注,與魔藥、魔法食物和具備各種特殊功能的魔法物品相比,我們更希望人們能瞭解巫師的文化和觀念,同時也是爲了證明一件事:除了魔法,巫師和普通人沒有本質上的差別;”
“第二的原因——也是《爲魔法公開化提供助力》這本書提及的——魔法界應該以柔和的方式融入外界,儘量不對雙方現有制度和社會體系造成衝擊;所以道理就很明顯了,普通人家裡多一本能自動翻頁的漫畫書沒什麼大不了的,但要是多了一件隱形衣,很可能會出問題。”
提問漸漸變得尖銳起來,博恩斯女士一個人應付不過來,於是菲利克斯也參與進來,他顯得駕輕就熟,像是在課堂上回答問題似的——而且最關鍵的一點是,現場沒人敢和他不講理。
一些新的部門也在討論中有了雛形。比如國際魔法技術合作審查委員會——負責對雙方的合作項目進行審查;國際魔法貿易協會——負責跨國貿易以及一二三類物品清單的審覈和批准;緊急問題調查組——負責溝通和處理棘手的、有潛在巨大風險的突發狀況。
書記官面前的羽毛筆奮筆疾書。
一名紅頭髮巫師提到了泛魔法聯盟。“目前各地自發成立了分會,儘管進度不一,但至少都在籌備中,可泛魔法聯盟的總部連影子都沒有呢。”
“或許可以放在聯合會的下級部門?”一名巫師提議。
“那不還是說明其它種族居於巫師之下嗎?”紅頭髮巫師表示反對,“我們肯定要讓渡一些權利,用來換取他們對巫師的支持。新的時代,老辦法行不通了,那些種族是我們天然的盟友……”
“你的意思是讓泛魔法聯盟的地位凌駕於聯合會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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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沒這麼說。”
“那你是什麼意思?”
“至少不像你只知道迴避問題!膽小的球遁鳥!”紅頭髮巫師噴了一句髒話。
“當心口水,你這個黏糊糊的食屍鬼!”
眼看雙方吵得激烈,誰也說服不了誰,菲利克斯清了清嗓子,人羣安靜下來。
“這個問題先記下來,等會議深入也許有意外解決方案。”
這時,門外一片騷動。正在激烈討論人們停下來,紛紛朝門口張望。緊接着是一陣急促敲門聲,阿金巴德皺起眉毛,一揮魔杖,層層魔法光輝收斂,一個人推門而入,神情慌張。
“出了什麼事,克勞德?”阿金巴德朝那人喊道,“不是讓你守在門口,嚴禁任何人打擾嗎?”
克勞德支支吾吾半天才說道:“格、格林德沃——”
“他竟然敢來?”阿金巴德一臉震驚,會議室裡像是按下了暫停鍵,安靜得可怕。然後許多人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副大驚失色的樣子,屋子裡頓時亂做一團。
菲利克斯皺了皺眉毛,他發現自己忽視了一個事實:參加會議的人年紀都不小了,大部分人都曾親眼目睹過格林德沃是如何叱吒風雲、攪亂整個魔法界的。
就在所有人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個平靜而洪亮的聲音如鼓槌一般敲在他們心頭——
“肅——靜——”
衆人看向臺上正襟危坐的菲利克斯,他站了起來,鎮定地對克勞德說,“克勞德,把話說完。”
“是、是的,海普先生。”男人結巴地說:“格林德沃沒來,是他的手下——我的意思是,”他半禿的頭頂上滿是細汗,“他也派了一支代表團,將近二十人,說是要參加會議!”
會議室裡像是炸開了鍋。
“讓他們進來。”菲利克斯壓下所有的議論聲說道。各國魔法部代表紛紛看着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然後又把視線轉向門口,眼神裡流露出期待的表情。等了幾秒鐘他們聽到凌亂的腳步聲,接着一行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爲首的是一個個子很高的女人,黑皮膚,灰眼睛,臉上塗抹着幾條黃褐色的條紋,深色帶點兒棕紅的頭髮規整地梳在腦後,被一個長着尖刺的鐵環緊緊箍着。
“萊伯特?”阿金巴德詫異地看着這個女人說。
“阿金巴德,好久不見。”女人說,似乎鬆了一口氣。兩人的問候表明他們認識。她讓自己鎮定下來,用一種空泛的聲音朗聲說話,有點像第一次登臺的戲劇演員背誦臺詞:“瑪拉瓦特爾·萊伯特,埃及魔法部部長,見過各位。”
“埃及沒有魔法部。”阿金巴德用發悶聲音喊道。
“現在有了。”帶頭箍的女人說,她看向阿金巴德和菲利克斯,謹慎地挑着字眼說道:“我們奉……命參加聯合會會議,那個人說,非洲巫師佔據整個魔法界十分之一的人口,既然是國際會議,肯定要來湊湊熱鬧。”
阿金巴德遲疑地說:“這樣的話……”他有些拿不定主意,表情不斷變換,似乎做着複雜的心理鬥爭,一時間愣在原地。
菲利克斯揮了揮手,一排椅子憑空出現,接着他用眼神示意瑪拉瓦特爾·萊伯特,“歡迎——即便被收入字典,我們也是共享同一個名字。”瑪拉瓦特爾·萊伯特吸了吸鼻子,朝着一個位置走去,沿途經過的人表情各異,互相交換眼神。
女人身後的人打算有樣學樣,但被菲利克斯用眼神制止了。
“進來的人依次報上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他平靜地說。
緊隨其後的是一個皮膚潔淨、身材矮胖的男人,他猛地停下腳步,有些尷尬地自我介紹:“穆、穆託·託拜厄斯,尼日利亞魔法部部長。”說完小心翼翼地看了菲利克斯一眼,見菲利克斯微微頷首,他快步跟上前面,衆人發現他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了——
如果阿金巴德或是海普命令將這二十幾人關起來,他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有配合的,自然也有愣頭青,不過那個傢伙現在變成了一幅畫,被聯合會的書記官拿起來舉着掛在椅子的椅背上,那人只剩下一對黑漆漆的眼睛驚恐地左右轉動,看起來竟然頗有喜感。
“膽子真大。”旁邊的老巫師嘟囔說,“不會永遠都恢復不了吧?”話音剛落,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轉動得更厲害了。老巫師冷笑兩聲,像疊衣服似的把他的兩條腿捲起來放在椅子上。
另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巫伸出手指碰了碰,急忙縮回手,發出嫌惡的聲音。
菲利克斯望着第一個坐下的女人,像沒事人似的問:“諾娜·萊伯特是你的——”
“二女兒。”女人有些受寵若驚。
“她在火焰杯上的表現令人印象深刻。”菲利克斯說。
“哦,謝謝——”
一行人挨個坐下後,所有人都有些愣神,別的不說,光是非洲多出來二十幾個魔法部就夠讓人意外的了,不過也有人暗暗叫好,要是放在之前,開一場會非洲能派過來兩百多人。但問題是,格林德沃到底是把他們推在前面當傀儡,還是真的準備在非洲實行改革、建立新制度?
阿金巴德愣了一會兒,也接受了菲利克斯的做法,他瞪着眼睛問:“格林德沃到底是什麼意思?”
瑪拉瓦特爾·萊伯特搖了搖頭,“沒人知道他的想法。”
“那聯合會大會作出的決議,他會遵守嗎?”阿金巴德追問,瑪拉瓦特爾·萊伯特接着搖頭,他失望地嘆了口氣。儘管早有預料,他還是忍不住失望。
“至少他肯派人過來, 說明他沒打算完全和我們切斷聯繫。”一名巫師說道。他的話引來一片低低的附和聲。“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是巫師。”
這番話起了作用,參加會議的人不再把這些不速之客當做異類,不過接下來的重點似乎偏題了,各國代表紛紛開始詢問在‘敵佔區’生活的非洲巫師的情況。
“格林德沃先生……他將原本鬆散的自治組織捏合起來,給我們劃分職權,比如埃及魔法部,就是在原有的十二個地區自治組織的基礎上被強行聯合在一起的;他還搬出了巫師法典,作爲統治和管理上的依據。我仔細研究過上面的內容,和英國魔法部出的書有相似之處,但言辭更加鋒利,在一些問題上要求令行禁止……”
“可以說說那部分內容嗎?”菲利克斯冷不丁問,“也許會對本次會議的主題有所幫助。”
“哦,呃,好的。”瑪拉瓦特爾·萊伯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