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他的名字!”費農姨夫哼着鼻子說,“湯姆?他的父母沒用心,我敢打賭整個英國有一百萬人叫這個名字,到處都是湯姆,和你一起開會的同事,搞促銷的,踢足球的,還有流浪漢……”
他嘴裡嘟嘟囔囔,似乎藉此掩蓋口味越來越清淡的食物。
這幫到了哈利,因爲他剛剛手抖弄掉了叉子,在乾淨的餐布上留下一片污漬,佩妮姨媽還沒來得及把嫌棄的眼神丟過來就被引走了注意。哈利飛快地撿起叉子,心裡打定主意吃完飯立刻走人。
新聞播報員盡職地播報着——
“……原有熱線將被關閉……”費農姨夫又開始激烈地發表意見了,“照片呢?他長什麼樣子?還有賞金!”他咆哮着,似乎爲自己錯過一筆額外收入而惱火。
“他已經被抓住了。”哈利乾巴巴地指出。
心想他要是知道這個名字代表的意義,估計就不是這幅態度了,不,甚至不需要告訴他這個名字曾經屬於伏地魔,只需要讓他知道:這是一個沒有任何道德觀念的黑巫師,一個犯罪團伙的頭目,就足以嚇破色厲內荏的費農姨夫的膽子。
“不用你提醒我!”費農姨夫朝哈利吼道。
“沒有熱線。”佩妮姨媽突然說,一如既往地對隱秘和八卦保持了足夠的敏銳。
“什麼?”費農姨夫愕然地問。
“沒有熱線,我沒見過……電視上沒提,而且,”佩妮姨媽蹙起眉毛,“我也沒聽過這個名字。”
哈利完全理解她的意思,她是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個談資的,而殺人犯就是一個相當刺激的話題,如果能借機對現有治安點評上幾句,立馬會讓她在鄰里的下午茶上大出風頭。
哈利看着播報員,他對此有不同理解,也許這是巫師們的暗號,告訴躲藏在麻瓜社區的巫師同胞:戰爭結束了……他心裡爲出主意的人點贊,因爲麻瓜電視節目裡是不該出現‘伏地魔’這個名字的,換成‘湯姆·裡德爾’則會安全許多,隨着麗塔·斯基特的連續報道,伏地魔年輕時用過的名字已經不再是秘密了。
他想着心事,不知什麼時候,餐桌上安靜下來,費農姨夫和佩妮姨媽齊齊瞪着他。
哈利被搞糊塗了,不知道自己又怎麼惹到他們,但電視新聞給了他答案——
“……有鳥類學家推測,貓頭鷹的不正常舉動可能和地球磁場變化有關,據悉,此類情況並非首次發生,早在十五年前……”
佩妮姨媽倒吸一口涼氣,費農姨夫的小眼睛使勁兒鼓着,手裡的叉子被一下子捏彎。
“我吃完了。”哈利飛快地說,他放下餐具,從椅子上坐起來。
“別想走,我們需要一個解釋,小子!”費農姨夫高聲叫喊。
“沒有什麼——”
“有!”達力突然插話,瞪着一對繼承自父親的小眼睛,“我都聽到了,”他用肥胖的手指着哈利,哈利得仔細看才能發現那隻手上握着的叉子。
“——他的房間,夜裡總是有翅膀扇動聲和鳥叫聲。”
“那是貓頭鷹!”
“果然是你搞的鬼——”
哈利暗自生氣。“好吧,”他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巫師世界確實發生了一件大事,伏地魔倒臺了,”他指了指電視機,“剛剛那個人說的就是他,湯姆·裡德爾,這是他上學時的名字。”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哈利三步並做兩步往樓上跑。
也許自己應該告訴他們,哈利推開房門時想,但他這段時間太忙了,沒空去想這件事,何況真說了又能怎麼樣?他們會真正感到開心嗎?
臥室裡亂糟糟的,零零散散放着很多東西,連下腳的地方都少得可憐。
這幅景象如果落在佩妮姨媽眼睛裡,她絕對會尖叫出來,但她已經很久沒來過了,如無必要,她儘量不會叫哈利的名字。所以哈利心安理得地把房間弄得亂七八糟,他瞟了一眼窗外,小天狼星這幾天回來得很晚。
當然啦,自己的教父正愉快地和老搭檔四處抓捕漏網的黑巫師呢,哪有時間顧得上他?哈利悶悶地想,不知道小天狼星什麼時候才能意識到自己插在萊姆斯和唐克斯之間礙眼的事實……
海德薇在籠子裡啄着籠子,哈利彎腰掀開籠門,海德薇出來後,張開翅膀,順着窗戶像幽靈一樣飛入深色的夜晚。他挪動籠子,順手把地上的小盒子撿起來。
裡面是一些展開的信,壓在一起,按照時間順序擺放。最上面的是赫敏昨天寄過來的。
哈利坐在椅子上,從中間開始閱讀,上面的內容他已經很熟悉了。
“……我們一家去了挪威,那邊天氣大部分時間都很熱,這裡的三文魚特別美味,我不敢下水,海浪有些大,我擔心自己會忍不住使用魔法。如果你到這裡旅遊,一定要帶好洗漱用品,另外準備一件厚衣服,要是下雨的話天氣還是有些涼的……”
“你朋友給你寫的信?”
哈利猛地擡起頭,看到達力肥胖的身體堵在門口,他似乎要做出用下巴指着哈利手裡的信的動作,但除了讓自己的三層肥下巴更加明顯外,還擋住了本來就不大的眼睛。
“和你無關。”
哈利氣呼呼地說,他大步越過貓頭鷹籠、摞起來的書本、霍格沃茨校袍、舊衣服,走上前準備關上房門。他心底閃過一絲異樣,達力之前可是和他爸媽一樣,對這裡避之不及的。
但達力一隻手擋住門,哈利的手在門把手上紋絲不動,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表哥練過拳擊,他寬大的體型也不全是肥肉——但想讓裹在裡面的肌肉顯露出來,達力可能要花一輩子的時間。
哈利瞪着眼睛,內心剋制着用魔法威脅他的念頭。但如果達力突然腦子壞了,想找回上小學時的愛好,哈利在體型上完全不佔優勢。
這時,達力彎下腰——他的左手仍然穩穩託在門上,反倒是彎下腰的動作更加耗費體力——他從地上撿起一疊羊皮紙,“守護神的奧秘——哈利·波特著,你打算寫書?就像吉德羅·洛哈特那樣?”
“還給我!”哈利惱火地說,“我和那個騙子可不一樣!等等——你怎麼知道——”
他凝望達力,一臉震驚。
他不知道達力什麼時候介入了他在另一個世界的生活,那種感覺就像和他朝夕相處了十幾年的人,比如德思禮一家、比如費格太太,突然向他坦白自己是巫師……
這太荒謬了。肯定有原因,而且很可能出在自己身上。一道靈光閃過,哈利突然想起來什麼,他大步走到櫃子前,中途碰翻了幾支羽毛筆和墨水瓶,但哈利完全沒留意,他拽開衣櫃,把髒衣服扔到一邊兒,他的手探進一個略深的、缺了擋板的抽屜——那裡面空空如也。
“你拿了我的書?”哈利咬着牙回頭說,有一種隱私被窺探的憤怒,長久以來壓抑的情緒爆發出來。他很不愉快地想到了小時候的事情:他手裡沒有一件像樣的玩具,都是達力剩下的。而且他必須躲着點兒達力,如果讓他看到,無非是兩種結果,要麼他向佩妮姨媽哭訴把玩具要回去,寧肯丟掉;要麼乾脆利落地從哈利手裡搶過去,一腳踩癟。
唯一還算安慰的是,達力從沒進過他當年住過的碗櫥,因爲他六歲時就擠不進去了,這使得哈利像家養小精靈似的囤了幾件破爛玩具。
當哈利反應過來的時候,魔杖已經閃電般出現在手裡,抵在達力的脖子上。杖尖閃爍着威脅的紅光,達力滿臉恐懼,脖子一個勁兒往後仰,肥胖的腳尖踮起來,就像是一個蹩腳的芭蕾舞演員。
“別——你不能——在校外——使用魔法——”
“我不在乎!”哈利從牙縫裡擠出幾個詞兒,“我不在乎,你明白嗎?”他很認真地考慮要不要給達力念一個惡咒,他在混血王子的課本上看到一個咒語,能讓腳指頭噌噌猛長,但哈利隨即想到了斯內普,他的心情更壞了。
“平時你絕對不敢過來的,我早該想到……你這個暑假很不對勁。”哈利吸了一口氣,“也對,你偷了我的書,洛哈特……還有那套漫畫……你以爲自己認識魔法了,是不是?說說看,這次你想做什麼?”
達力似乎喘不上來氣,臉憋得通紅,他的手想要推開魔杖,但魔杖躁動地冒出幾個火星,他嚇得完全不敢動彈。
哈利稍微冷靜了些。
他後退兩步,把魔杖從達力的第二層下巴里抽出來,杖尖指着地面。他的第一個反應是糟了,達力會告狀,但轉念一想,這樣似乎也不錯,哈利盯着亂糟糟的房間,他正好可以收拾行李,連夜搬到小天狼星租的房子裡。
現在伏地魔已經被抓住了,哈利不覺得自己還會有危險,所以保護魔法失效似乎也沒什麼損失?這個念頭一出現,就在哈利的腦袋裡落地生根,迅速長成參天大樹。
達力終於有了反應。
他慢慢把手插進褲兜,從裡面掏出幾張鈔票,哈利瞪着眼睛,有一瞬間他以爲自己發現了達力的真正目的——過來炫耀自己有多少零花錢。但哈利很快想到了什麼。他看着努力想說話的達力,奇怪的感覺涌上心頭。
“我——買——錢——”
“你要掏錢買東西?從我這裡?買什麼?”
達力張了張嘴,滿臉通紅,似乎已經失去了說話功能。
“滋——滋——”
“滋滋蜜蜂糖?”
“還、還有胡——”
“胡椒小頑童?”
“達力——達達——電視節目開始了——是你最喜歡的——”
佩妮姨媽在客廳裡的喊聲打破了兩人的沉默,達力飛快退出去,就像哈利追在後面念惡咒似的,他站在門口一臉驚魂未定地朝樓下喊道:“知道了——我馬上下來。”
接着他轉過頭,似乎重新從媽媽那裡汲取了足夠的勇氣,他盯着哈利的額頭一陣打量。
“漫畫書裡說的是真的嗎?那上面提到了你,大名鼎鼎的波特?”
“是啊,大名鼎鼎的波特。”哈利乾巴巴地重複。
達力消失在視線裡。樓梯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哈利愣了幾秒鐘,走上前砰地一聲關上門。他不放心地鎖上門,坐回到椅子上,對着亂糟糟的屋子發呆。
他想起達力還沒把書還回來,當然也沒留下錢,所以他只是裝裝樣子?哈利略顯刻薄地想,倒是做得一手好生意,有望繼承他爸爸的職位。
他想象了一下中年的達力是什麼樣的,完全是費農姨夫的翻版,頂多就是體積更大,手指更粗,聽說達力在打棒球,但哈利對他能取得的成就完全不抱期望。這和佩妮姨媽的觀點相左,他們中肯定有人錯了。
哈利站起來,從地上撿起羊皮紙,打翻的墨水瓶將羊皮紙前幾頁污穢得不成樣子,但哈利不怎麼擔心,他快把上面的內容背下來了。這是自己的書,以後可能要出版的,哈利顯得無比耐心,稱得上字斟句酌。
說起來,哈利完全沒考慮過出版問題。
也許該找海普教授問問?但他否定了這個想法,他現在不怎麼想和海普教授或是鄧布利多校長聯繫,他從小天狼星那兒聽到了完整的預言,知道自己的宿命:一個必須死在另一個手上,因爲兩個人不能共活,只有一個生存下來……
某一瞬間,哈利心裡燃起強烈的希望,如果有一個能活下來,那應該是他,對不對?因爲伏地魔已經被逮住了。顯然小天狼星就是這樣認爲的,所以當哈利問起時,他爽快地告訴了哈利。
但哈利知道的更多,他是魂器,是伏地魔生命的一部分。
小天狼星不知道魂器,他被排除在真相之外,這是哈利反覆確認過的,他從小天狼星身上找到了同病相憐的感覺,同時對自己的命運產生了一絲微弱的動搖,或者鄧布利多校長也在努力尋找方法,爭取讓自己活下來?
哈利不敢問出這個問題,他已經準備好慨然赴死,不想被打擊第二遍。他只能等待,如果他們——海普教授或是鄧布利多校長——研究出什麼辦法,一定會告訴他的。
撲棱棱。
貓頭鷹從窗外飛進來,哈利以爲是海德薇,但進來的是另一隻黃褐色貓頭鷹。它嫌棄地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勉強給自己找到一個落腳地,立在窗臺上,擡起右腿。
哈利走過去,把方方正正的大信封拆下來。
當看到魔法部標誌和巫師考試管理局的記號時,他一下子愣住了。
他完全把O.W.Ls考試成績這回事忘得一乾二淨。
與此同時,幾件事近乎同時發生着——
菲利克斯從孤兒院好友的家裡告辭離開;忙碌了一天的鄧布利多在異國他鄉接到消息:蓋勒特·格林德沃神秘失蹤,疑似越獄;以及一位不速之客闖進女貞路,在附近租了房子。
“老先生,您打算長住嗎?”
“很遺憾,我還有其它行程,我大概在這裡住上一個月。之後會去見幾個人,有老朋友,也有一直無緣見面的筆友……說起來,我的這位筆友妙語連珠,別出心裁,我此行大部分目的是希望能親自和他聊聊……”
看在高額租金的面子上,房東沒有提出任何意見。
“對了……這附近住着德思禮一家?”
“沒錯,你和他們是親戚?”房東好奇地問,“完全沒聽他們提起過。”
“不。”格林德沃輕聲說。他現在的狀態好了不少,臉頰依然瘦削,但總算不是皮包骨頭了,他身上穿着精緻考究的衣服,看起來就像是一位老派紳士。
他露出得體的笑容,說道:“我只是經常聽那位筆友提起這家人孩子的名字——他是一位學校老師,老實說,我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你說達力·德思禮?”
“另一個,”格林德沃輕描淡寫地說:“好像是叫哈利·波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