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所求

(求訂閱求月票。)

樓磯望見徐礎被帶入谷中,大吃一驚,差點要拍馬進去查看個究竟,最後關頭強行忍住,向隨從笑道:“念及兄弟之情,我給他說了幾句好話。”

隨從們紛紛點頭,覺得樓驍騎很有本事、很講情義。

山谷不大,拐過一片蕭條的樹叢,能看到多間草房以及一小塊空地,兩名年輕人正在清掃落葉與剛剛遺落的馬糞,另有數人面朝谷內大聲誦書,內容各不相同,卻互不干擾,都念得一字不差。

童子道:“你真是樓礎?”

“正是在下,不久前改隨母姓,現在叫徐礎。”

“你在這裡等一會,我去向先生通報一聲,也不知道他等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童子走向一間草房,徐礎站在空地邊緣等候,將繮繩隨手系在旁邊的木樁上。

山谷佈置得極其簡陋,像是不捨得利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

某間房裡傳來三聲磬響,掃地與誦書的人聞聲走去,步履不慌不忙,絕不肯加快一點。

很快,從屋中列隊走出十多人,排成兩行,個個寬袍大袖,雙手合於胸前,衣袖將近垂地,頭上高冠巍峨,主人行走時,它卻絲毫不晃。

這些人的步伐越發顯得莊重,每邁出一步,都要稍停一下才邁出第二步。

童子不知何時走到近前,小聲道:“他們在練習拜月。隨我來,先生要見你。”

房間又小又暗,無桌無椅,地上鋪着半幅席子,一名瘦弱的老者跪坐在邊上,像是在閉目養神,沒有半點聲息。

徐礎脫掉靴子,上前跪拜,“小子徐礎,拜見範先生。”

範閉似乎嗯了一聲,徐礎沒聽清,童子上前,扶起客人,請他入席而坐。

徐礎跪坐在範閉對面,一時間啞口無言,不能總看人,於是盯着席面。

童子退下,屋中兩人靜坐,漸漸地夜色降臨,沒有茶水,也沒有人來點燈。

“啊,是樓十七公子嗎?”對面的範閉突然開口。

“正是在下,但我已改姓徐。”

“我睡了多久?”老先生居然真的是在睡覺。

“一小會。”徐礎含糊道。

“天已經黑了,我感覺這些天來經常丟失白晝,今天的陽光好嗎?”

“暖撫全身,光照萬里。”

“風好嗎?”

“略寒,透入肌膚,尚未入骨。”

“水結冰了?”

“路上小水窪結層薄冰,日出便化,河水奔騰不息。”

“樹葉落了多少?”

“落季已過,還剩尾聲,大概三五天之後就會落得乾淨,但是總會有一兩片枯葉戀枝不去,便是雪積三尺,也動它們不得。”

“又是一個冬天,就快要到了。”範閉嘆息道。

“是。”徐礎只能隱約看到一個身影,他不擅跪坐,時間久了,膝蓋壓得疼痛,卻不好意思挪動。

“聽說你的事蹟之後,我一直想見你一面。”

“刺駕的事蹟?”

“對,你是謀主,還是刺客?”

“參與策劃,最後也親自動手,但是第一個擊傷皇帝的人不是我,而是一位叫羅宣的豪傑。”

“他既是豪傑,早就準備好替人賣命,你是讀書人,貨賣的是一杆筆和一張嘴,何以親手拿起刀劍?”

“範先生就爲這件事而想見我?”

“抱歉,我太老了,心中受不得疑惑,爲這件事我常常徹夜不眠,白天睏倦無神。”

“讀書人奮而動手,並不稀奇,與我一同刺駕的人裡還有一名讀書人。”

“邵君倩?不同,他有仇私。”

“我也有仇私。”徐礎停頓一下,“我的生母是吳國公主。”

“嗯,聽說過,但你也不該親自動手。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爲人謀者,往往要置本人於旁觀之地。旁觀則不近,無法得到他人親信,太近則不清,出謀劃策常有失誤之處,此爲謀士的兩難境地。”

同爲策劃者,馬維與郭時風都儘量得躲得遠一些,何止是“旁觀”,完全是遙望,甚至望而不見,唯有打聽。

徐礎俯身叩首,起身道:“先生所言極是。小子仔細思量,當時該想的都已想過,此後無計可施,無謀可劃,恰好機會又在眼前,於是不自量力,舉刃刺駕,幸而得中,別無想法。”

“嗯。”範閉顯得滿意了些,“聽君之言,思慮倒還長遠,觀君之行,卻顯急躁,這是爲何?”

“我……太年輕了吧。”徐礎被逼問得如坐鍼氈。

“也對,我年輕的時候……不提也罷。你爲何來見我?”

範閉早料到徐礎會來,甚至通過冀州軍中的孫雅鹿暗示過一回,這時卻詢問原因,徐礎微微一怔,尋思片刻,承認道:“小子心中昏暗,來求先生開示。”

“像這屋子一樣昏暗?”

“是。”

“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徐礎又是一怔,“先生……乃天下名士。”

“好一個名士,那是你聽說的事情,我問你此時此刻,你我對面而坐,交談也有一會了,察言觀色,你覺得我是怎樣的人?”

徐礎一直沒看清範閉的樣子,只得道:“先生似有所言,然未盡言。”

“你未盡信,我如何盡言?何況你所揣測的乃是我的行爲,並非我的爲人,再思再想。”

徐礎如同剛開蒙的童生一般,侷促不安,又想一會,說:“天下混亂,先生隱居荒谷,不設籬牆,專教弟子禮儀,應當是個好名之人。”

“這纔像點樣子,繼續。”

徐礎想得更久一些,“先生以問代答,循循善誘。”

“又退步了,盡揀無用的話敷衍我。”

徐礎脫口道:“先生沽名釣譽,像是我認識的一位相士。”

對面沒有迴應,徐礎道:“小子胡言亂語,望先生莫怪,夜深更遲,小子……”

“你說我像相士?是個神棍?”

“相士並非神棍……”徐礎突然將心一橫,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忌諱什麼,“但我認識的這位相士,以及先生,的確有神棍之風。”

“有趣,聽了這麼多的評價之後,你的說法最爲有趣。神棍裝鬼弄鬼,相士故弄玄虛,我則是有話不說明白,因此相似?”

“是。”

“神棍與相士爲何不肯說實話?”

“因爲……他們要討好主人,揣摩主人心事,或捧或嚇,進而謀財。”

“我爲什麼有話不說明白?”

“因爲……因爲……話在我心中,只有我自己想明白,沒有先生說明白這回事。”

“嗯。你認識的相士是哪一位?”

“劉有終。”

“的確是個人物,但是難成大事。”

“何以見得?”徐礎問道,沒注意到話題的突然轉變。

“如你剛纔所言,相士揣摩人心,進而謀財,則他揣摩得越透,與此人靠得越近,靠得越近,越難給出良言。而被他揣摩之人,心事既漏,又親近小人,非真英雄也。如此這般的兩人,怎成大事?”

徐礎很想爲沈耽辯解兩句,說他身邊的人不只有相士,最後卻只是道:“先生見微知著,令人佩服。”

“你說我好名,又說我與神棍相類,爲何輕易就信了我的判斷?”

範閉雖老,卻極難對付,莫說毫無準備的徐礎,便是跟隨多年的弟子,也常常被問得汗流浹背。

徐礎覺得身上有些燥熱,如芒在背,卻不肯認輸,想起郭時風的一段話,回道:“先生此言,聽似有理,實則爲……瞎蒙。天下羣雄並起,最後成功者只有一人,斷言某某難成大事,其實很容易,斷言誰能成就大事,纔是最難。”

“然則你聽到我的判斷,心中是否有所觸動?”

徐礎忽然明白什麼,再一叩首,起身道:“我心中昏暗,所以見到光亮就奔過去,倉皇不問方向。先生寥寥幾句判斷一人,正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亮光,但這亮光……”

“可能只是一堆即將熄滅的小火。”

“先生的手段與相士異曲同工。”

“嗯,我能揣摩到你的心事,可這是你需要的嗎?”

徐礎搖頭,“這隻能令我心中越發昏暗。小子狂妄,志不在己,而在天下,縱然自視甚明,然於天下無益,終非所願。”

“先自明,而後方可明天下。你被相士的手段所迷惑,頻頻被揣摩到心事,所以者爲何?”

徐礎又一次叩首,“重名不重實,糾纏於他人手段,忘記其人之實,如見街頭賣藝者花招眩目,就以爲此人比久經沙場的老將更有本事。”

“你是聞人的弟子?”

“範先生認得聞人先生?”

“算是吧。你專攻的是‘名實之學’?”

“是,窺視而已,一直未入廳堂。”

“怪不得,你還在‘循名責實’?”

“是,但我好像陷在‘循名’之中走不出來,遲遲學不會‘責實’。”

“相士揣摩人心爲何?”

“爲財。”

“我揣摩人心爲何?”

“爲……名?”

“再想。”

徐礎突然明白過來,他想什麼並不重要,範閉“爲何”也不重要,他剛纔猶豫不決的回答,暴露出自己心無定算,所以纔會被要求“再想”。

“爲聖賢之道,爲天下之道。”

“你過來。”範閉道。

徐礎膝行向前,即使到了範閉對面,也看不清對方的模樣。

“聖賢之道便是天下之道,你既志存天下,何以只學‘名實’,而不從聖賢書中尋條出路?我坐在這裡很久了,來見我的人,非好名者,便是好天下者,你是後一種。你陷於‘循名’之中難以自拔,何不先從‘破名’開始?”

“破名求實?”

“破名求不得實,只是先讓你登岸而已。聖賢之言皆在書中,聖賢之道卻在這個‘求’字上,細思,細思。”

徐礎沉默良久,“先生在這裡見過許多人?”

“從去年開始到現在,至少有二百人了吧,如你一般的志存天下者,超過一半。”

“這麼多!”徐礎先是一驚,隨後心中忽然一鬆,雖未見到光芒,卻已不那麼昏暗沉重,最後一次叩首,“先生纔是志存天下之人,小子慚愧,小子當重讀聖賢之書。”

“讓這天下太平吧,這是唯一的‘求實’。”

範閉長嘆一聲,被問者不輕鬆,他一樣也很疲憊,“告訴外面的人,別忘記給我的毛驢喂夜料,我好像聽到它的肚子在咕咕叫。”

第二百八十章 菊妖第三百六十章 匪兵第二百一十四章 智窮第四百一十四章 新王第二百五十五章 肘腋第三百七十四章 城下第三百五十七章 聽辯第三百六十七章 五樣第十一章 登門問罪第一百六十六章 借兵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悔第十九章 大搜第一百零一章 散去第四百四十八章 奚家第三百七十六章 要賞第九十七章 吳士第三百七十八章 守鄴第九十四章 請封第十八章 備招第五百一十六章 奪益第三百五十八章 同行第一百八十三章 心索第一百四十一章 出賣第一百七十六章 計中之計第二百二十八章 父子第二百二十九章 時風第五百一十四章 失策第一百五十四章 肥肉第一百五十三章 勸帝第三百九十七章 送行第三百四十一章 明主第四百零八章 餘糧第二百九十一章 魔女第一百六十六章 借兵第十二章 天子之急第四十七章 深謀遠慮第五百四十七章 新雄第五百一十四章 失策第二百一十三章 迎妻第三百六十六章 忍受第五百四十五章 止水第四百三十四章 金都第七十六章 犯人第七十六章 犯人第四百四十五章 南軍第四百七十五章 一步第三百九十六章 相迎第二百三十一章 退路第二百六十三章 泥路第一百三十章 受迫第百一十一章 草堆第一百零七章 三句第五百四十八章 送別第四百七十一章 贈禮第一百四十五章 龜縮第二百五十一章 動搖第三百零六章 軍報第五百三十四章 生機第九十四章 請封第三百三十七章 登閣第二百二十一章 稍等第二百零九章 降世第一百五十五章 臨城第四百一十九章 逃營第三百三十五章 問策第十二章 天子之急第三百二十四章 行刺第九十五章 說客之城第四百一十一章 讓城第一百七十章 難得糊塗第四百五十五章 讓王第六十二章 王意第三百八十八章 獻刀第一百二十九章 執政第一百四十九章 城下城上第七十四章 狂人第一百八十九章 攻守第三百六十五章 英雄兩種第五百零八章 各證第四百六十九章 取信第一百六十章 變計第五十九章 三人第四百五十四章 稱王第二百二十四章 夢想第三百五十四章 新使第三百一十三章 進城第一百八十六章 時機第四百零六章 積糧第四百一十九章 逃營第四百一十一章 讓城第一百八十七章 搶先第三百六十六章 忍受第四百九十四章 周家第一百八十八章 他們第一百六十三章 顛倒第三百零四章 出走第四百六十二章 同窗第六十三章 重入宮中第四百九十七章 不認第二百二十章 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