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慕原當真就是這樣的性子,就算是再恨皇上,再覺得五皇子心狠手辣,很多事情也是有底線的。
若真的爲了報仇,連自己的底線都沒有了,那他同皇上,同五皇子又有什麼區別?
可興許真的是有報應這麼一說,沒過幾次,這五皇子派人刺殺七皇子的消息似已經傳遍了京城的每個角落,也不曉得這消息是在是太勁爆了些,還是故意有人在散播這個謠言。
皇上自然也對這件事有所耳聞,這一日下朝了之後更是難得的沒往後宮裡鑽,只一個人在御書房坐了好久好久,等到天擦黑的時候,卻依舊沒有出來的意思。
這後宮中的妃嬪更是來請了好幾次,可連御書房的門都沒踏進去,都被攔在外頭了。
就連李大清站在皇上身邊都只覺得雙腿發酸,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是個頭,等着外頭的天徹底黑透了,才低聲問道:“皇上,要不奴才去命人將燈點上……”
這幽暗之中,皇上的聲音叫人有些捉摸不透,“不用了,朕就靜靜坐一會兒……都說這天底下的事是有報應的,大清啊,你說是不是朕做下的壞事太多了,所以老天爺這是在懲罰朕?之前老四害死了太子的事,朕已經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怎麼如今連老五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呢?朕一直覺得,老四和老五是不一樣的,可沒想到事情居然到了今日這個地步……”
就算是此時此刻看不清他臉上的面容,卻也能從他的聲音之中聽出濃濃的悲愴來。
這天底下還有什麼事能夠比親生兒子互相殘殺更叫人覺得心痛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個,他都割捨不下啊!
李大清只能輕聲說道:“皇上何必說這樣的話?您是天子,這老天爺如何會懲處您?至於外頭的那些謠言,您更是不需要相信的,這宮裡頭的事兒您還不清楚嗎?多的是無風不起浪的事兒來,更何況,七皇子遇害也不一定是五皇子派人動的手啊……”
“不是他還能是誰?”皇上只苦笑一聲,似有些有氣無力,“老五是我看着長大的,他是個什麼性子難道我還能不知道?平日裡看着是個不爭不搶的,那是因爲原先他曉得太子之位已定,太子又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他如何能去爭,如何能去搶?可如今就不一樣了,朕已經暗地裡答應要立他爲太子,可如今老七又回來了,他這是怕,怕朕突然改變了心意,卻沒有想過,朕說出去的話難道還能有變數不成?”
如今他對五皇子不僅是失望,更是心痛!這五皇子不僅是提防着七皇子奪了太子之位,更是提防着他出爾反爾啊!
李大清只能訕笑着說道:“瞧皇上您這話說的?如今這事情一點證據都沒有,您可不要胡思亂想,而且今兒五皇子也來了好幾次了,卻是連您的面兒都沒有見着,只怕這五皇子心中也是難受得很!”
皇上卻是良久沒有說話,良久,才冷笑着說道:“難受?他自然是難受的,若朕真的將太子之位傳給了別人,他怕是會更難受罷?罷了,罷了,你也不用安慰朕了,你啊向來都是個老好人,這個是不敢得罪,那個也是不願意得罪的,你的話,朕也是不敢相信的!”
“還是皇上英明!”此時的李大清除了賠笑臉,也不能再說什麼了。
可他卻是實打實的瞭解皇上,他知道,若是他這會兒子一個勁在皇上面前說五皇子的壞話,這皇上反倒是還會憐惜起五皇子來,但如今就不一樣了,他越在皇上跟前替五皇子說好話,這皇上的心也就越發硬起來了。
皇上卻只道:“朕自然是英明的,老五以爲他那點小心思能夠瞞得過朕,卻沒想到他是朕的兒子,朕是看着他長大的,他能有什麼事情瞞過朕?既老五這麼不相信朕,心腸又是這麼狠毒,這太子之位朕當真是要斟酌斟酌了。”
與其說是斟酌,實則皇上是已經下定了決心!只是剩下的皇子們實在是太平庸了,找不出能夠繼承大統的人來!
一直懸着一顆心的李大清聽到這話終於將心放下來了。
等着李大清將這些話傳達給許慕原的時候,許慕原卻並沒有他這麼樂觀,沉吟片刻,才說道:“……就算是五皇子與皇位失之交臂,可七皇子的心意我們都是知道的,七皇子一心寄情山水,對皇位並不在意,李公公如何知道七皇子一定會繼承大統?就算是沒了五皇子,也還有四皇子和剩下的皇子啊!”
就算是今兒他去看七皇子的時候,隱約將坊間的傳聞告訴了七皇子,可七皇子臉上的神色也是淡淡的。
當時他就看出來了,這七皇子當真是對這太子之位不在意的!
李大清卻是笑了笑,“七皇子是個什麼性子,咱家是最清楚的,看着冷峻,實則心地是最好的一個了,七皇子能夠捨得皇位,卻是不捨得這大周朝的百姓都跟着受苦的,到時候太后娘娘與皇上再說上幾句好話,想必七皇子半推半就也就答應了。”
七皇子雖離開皇宮有些年頭了,但當年七皇子離開皇宮的時候,也已經十多歲了,這性子早已經定下來了。
許慕原看着他嘴角掛着的笑,臉色卻是愈發沉了,猶豫了好久,才道:“李公公,那日謀害七皇子的人可是你派去的?”
這話乃是宋涼月與他說的,乍聽到這話的時候他還覺得有些不相信,畢竟榮妃娘娘當年對李大清有救命之恩,可如今他卻是有些懷疑起來了。
誰知道李大清淡淡開口道:“侯爺猜的沒錯,這件事的的確確乃是咱家所爲,咱家也從未打算瞞着侯爺,更是沒有打算瞞着七皇子,皇上是什麼性子,只怕太后娘娘都沒有咱家清楚,皇上心性多疑,這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想要消除懷疑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了,雖皇上直說要斟酌斟酌五皇子那太子之位,可咱家敢斷定,皇上定不會再立五皇子爲太子了。”
“侯爺也不必覺得咱家心狠手辣,咱家做事兒也是有分寸的,定不會要了七皇子的性命……”
只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已經被許慕原冷聲打斷了,“李公公直說這件事不打算瞞着我和七皇子,那李公公可是敢將這件事再告訴旁人嗎?五皇子有多歹毒,李公公也是曉得的,若是真的叫這件事乃是李公公所爲,李公公覺得五皇子會放過你嗎?更何況還有皇上那邊……李公公還真是膽子大啊!”
這話雖帶着譏誚,但更多的卻是擔心。
原來他瞧不起李大清是閹人是真,如今將李大清看做自己也是真的。
李大清卻只搖頭說道:“既然咱家敢做這件事,那就將這事情最好和最壞的打算都已經想到了的,只要能夠讓七皇子繼承了大統,哪怕是要了咱家的命也是沒什麼可惜的,咱家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該吃的苦吃了,該享的福也享了,就算是真的死了,也是值了……倒是大周朝那些老百姓,吃了苦頭的多,但享過福的卻是少至於少,侯爺說難道不是嗎?”
許慕原只看着他那略有些滄桑的側臉,只覺得此時此刻他頭上的銀絲都和藹可親了不少,“李公公……”
“我知道侯爺想說什麼,說實在的,咱家並沒有侯爺想的那般偉大,自然是有咱家的私心的,若當年沒有榮妃娘娘的相救,就算是七皇子再是棟樑之才,咱家也不會去冒這個險的,咱家這條命是故去的榮妃娘娘所救,就算是沒了,也算是對得起榮妃娘娘罷!”
說着,他更是擡起頭,一字一頓看着許慕原,道:“侯爺可願意與咱家一起襄助七皇子登上那龍椅?”
許慕原點了點頭,正色說道:“自然會願意的。”
他定會盡他全部的的權力,可若是七皇子真的無心於皇位,到時候就算是他做再多,想必也是一點用都沒有的。
可不管如何,總是要試一試的。
有了這一番談話,許慕原只覺得心裡踏實了不少,到了晚間與宋涼月說起這話的時候。
宋涼月似乎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只淡淡說道:“……倒也不是事後諸葛亮,我早就想到了這件事乃是李公公所爲,你想啊,如今不管是皇上,還是五皇子和七皇子那邊都是一點線索都沒有查出來,說明那背後下手之人定然是個厲害的,又針對了五皇子,留下了七皇子,不是李公公還能是誰?其實叫我說,若我是李公公,也會這般做的。”
很多時候,若是不將人逼上一把,很多事情都會不一樣的罷!
許慕原原本還覺得李大清這事兒做的不大光彩,如今聽了這話,卻是頓了一頓,“這是爲何?我一直覺得做人就該坦坦蕩蕩纔是,不管是出發點是好的還是壞的,這件事都是李公公做的不妥當罷?”他從小就跟着老安平候在軍營之中生活,從小到大都覺得做人該要坦坦蕩蕩,這般狠手,他卻是有些做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