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一人童話

媽媽將她從裡到外都翻新了一遍之後,帶她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她不喜歡哪裡的氣氛,和那裡的人的眼神。

路旁立着一排排的挺拔白楊,街道安靜和諧,像極了她在童話書上看到的插畫,美麗又恬靜。她沒想到自己真的可以來到書中描繪的那種像人間仙境一樣的地方。媽媽還在不停地囑咐她到地方後不要多說話,什麼是該做的該說的,什麼是不該做的不該說的。可傅清禾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她已經沉浸在這如畫一般的景色裡了。真的好想讓堯堯也一起看看,他也一定會很喜歡。楊樹的枝頭還有唧唧鳴叫的小鳥,這更讓傅清禾欣喜。堯堯最喜歡小鳥了。堯堯對她說過,鳥兒的歌聲是世界上最純淨最動聽的,但她覺得樑漠堯的歌聲纔是世界上最好聽的。每次他輕輕哼起曲子,她都會安靜地在一旁聆聽,慢慢沉醉……最後雖然都以她呼呼大睡收尾,但樑漠堯卻也不會責備她。他這時會異常溫柔,不會粗魯地將她叫醒,而是小心地將她揹回房間。

有堯堯在的日子,她是何其幸福快樂。

“到了,別忘記我剛纔說的話。”

媽媽的再次提醒將傅清禾的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建築。

她們所到達的地方是這個城市有名的富人居住區,所以纔會那麼幹淨整潔。和傅清禾之前居住的孤兒院比,這裡簡直富麗堂皇得像皇宮。眼前的那扇黑漆鐵門,個子矮小的傅清禾要很努力地仰起頭才能看到最上面。這門不比他們孤兒院的大門小,而且比那舊鐵門要精緻很多,這上面一點鏽跡都沒有,油光鋥亮的。看着那門中間的鎖,她嚥了咽口水,一定夠不到。

媽媽按了門鈴,沒多久大門就被從裡面跑來的人打開。那人看了她們一眼,什麼話都沒說,眼神冷冰冰的。媽媽對此絲毫不在乎,可是看多了別人冷眼的傅清禾對此卻有些敏感。她不喜歡這裡,一點都不喜歡。這裡的人也一定同樣不喜歡她,所以,她爲什麼要留在這裡呢?

她想見堯堯,從來沒有過的相念,她不想留在這裡,她想回去!

被媽媽強拉着走進了大門,路上的景色在她一路疾行的眼中停留。院子很大,而且被草坪覆蓋,遠遠望去,傅清禾還看見了一個小型的噴泉池。這裡就像童話世界,營造出一種幸福又安詳的氛圍。也許這裡是城堡,但是不會有王子。

她的王子還在那所破舊的孤兒院,也許並沒有在等她回去,也沒有在前來救她的路上。這是她一個人的舞臺劇,孤零零地面對臺下空蕩的座位席。

媽媽帶着她走進了院子中央那棟白色的大房子,後來她知道了那是傅家的別墅,也是她即將要居住的地方。大廳內很安靜,除了腳步聲,好像只能聽見傅清禾的心跳聲。踩在紅色地毯上,她的腳步躊躇不前。這紅色的是絨布吧?把絨布鋪在地上?人能在上面走嗎?不是會弄髒了嗎?這樣很浪費啊……

見她猶豫,媽媽壓低聲音叫她的名字。回過神的傅清禾發現前方有人直直地盯着她看,那個男人有30多歲的樣子,臉上被歲月侵蝕的痕跡並不明顯。他看着傅清禾的目光裡帶着探尋,帶着思考,還帶着懷疑。

“清禾,這就是你的父親,傅黎。”

媽媽指着這個男人對她說道,語氣怪怪的。

她依舊不說話,只是怯生生地看着那個男人。

爸爸嗎?傅清禾很清楚,從眼前這個男人身上他看不到一丁點屬於父親的感覺。她甚至可以斷定,過去幻想的父愛也只是一場夢。就算有了父親,她也得不到父愛。

相比之下,她越發想念堯堯。

“傅黎,孩子我帶來了,履行你身爲父親的義務。”

傅黎就像一座雕像,臉上肅穆的表情凝固了一般。沉默了許久,寬闊的大廳內響起他低沉又沙啞的聲音。

“葉馨雅,你可以走了,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傅清禾看見媽媽嘴角揚起嘲諷的笑容。她和媽媽相處不到一天,只有這個有些扭曲了情緒的笑她印象最深刻。她和媽媽相處的這一天,都沒有聽到媽媽談起關於自己的任何事,就連媽媽的名字她都是從父親口中聽到。媽媽什麼都沒有留給她,應該說是什麼都不想留給她。媽媽最初的目的就是把她從孤兒院接出來送到傅家,僅此而已。對於傅清禾,媽媽甚至一點留戀都沒有留給她。

傅清禾覺得自己被騙了,被媽媽騙了。還有比這種事更讓人難過氣憤的嗎?

“不用你說,我也不會和你見面了。”媽媽鬆開了握着傅清禾的手。“傅黎,我恨你。”

說完,媽媽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傅清禾伸出手想抓住媽媽的衣服,卻撲了個空。小小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的眼眶泛紅,像是染上了顏料,聲音也搖搖晃晃的。

“媽……媽媽……”

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這個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

十歲那年,她遇見了樑漠堯。

十歲那年,她又一次被拋棄。

緣分沒有止步,她暗自慶幸也暗自神傷。如果她和堯堯就此不見,是不是更好呢

***

貧窮到富貴,沒有過渡。這讓傅清禾很不習慣。媽媽無情地將她扔在了傅家,扔在了這個聲勢顯赫富有社會地位的古老世家,她甚至沒有考慮過傅清禾以後的生活會是什麼樣的。傅清禾在這棟大宅子裡每時每刻都戰戰兢兢的,生怕有什麼不妥會惹人厭惡。她不敢說話,不敢走動,甚至不敢去看那個父親,父親更不會特意來看她。傅清禾僅僅在到傅家的第一天見了父親一面,從那以後,她甚至一個星期才能瞥到一次父親的身影。宅子裡的其他人對她不冷不熱,她也不奇怪。在這兒的生活和在孤兒院的生活,本質上是一樣的。

早晚飯不用擔心,洗澡水有人備好,房間有人整理,新衣服也有人送來。這樣的日子真的很好嗎?她年紀還小,不懂物質需要與精神需要的區別。只是在一個人吃着美味的食物的時候,會想掉眼淚。她希望和堯堯一起分享這些,否則,吃什麼美食都是無味的。即使是殘羹剩飯,有堯堯一起,也會變成山珍海味。

她還記得在孤兒院,吃飯的時候她搶不過其他人,每每這時堯堯都會搶過她的碗,然後將面前哄搶的其他孩子吼開,爲她盛好飯和菜。

堯堯知道她喜歡吃土豆不喜歡吃芹菜,堯堯還知道她挑食固執地不吃魚。因此每個月還會上演一幕樑漠堯逼傅清禾吃魚的滑稽戲碼。而現在,再也沒有人會逼她吃魚了,魚和肉對於她來說也不是一個月才能吃到一次的奢侈食物了。

她終於過上好日子,可堯堯還在孤兒院受苦。

傅清禾突然明白過來,她是可以回去找堯堯的啊!回到孤兒院,回到他身邊!想到這裡傅清禾便立刻行動,她穿好衣服便朝樓下奔去。

沒有人不讓她離開,沒有人禁錮她,她是自由的。

她跑到門口,打開門還未衝出去就愣在了那裡,她在門前看到了一個星期沒有見面的父親和與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孩。

“爸爸,爸爸,這個就是你說的姐姐嘛!”那個女孩看見傅清禾很開心,興奮地搖着父親的手臂。前幾天聽爸爸說她有一個姐姐被接回家中,她當時恨不得立刻從外省的奶奶家趕回來,但是奶奶嚴肅又生氣地阻止了。身爲獨生子女,母親又早早去世,她一直很羨慕別人家裡還有個哥哥或者姐姐作伴的生活。

父親看了一眼傅清禾,輕輕答應了一聲。

“清……清禾,姐姐,我是傅清裳哦~你的妹妹~”

那個女孩子梳着好看的馬尾,柔順黑亮的頭髮像洋娃娃一樣,身上穿着粉色的連衣裙,笑起來與漫畫裡的小妹妹一樣可愛。

傅清禾愣愣地看着她:“你,你好……”

傅清裳撲過來抱住傅清禾,笑聲如銀鈴般動聽。

“我終於有姐姐啦~我們是一家人了哦~”

一家人……嗎?

許多年之後的傅清禾不知道該怎樣嘲諷自己當時幼稚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