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晚上,八阿哥將各種槍械的使用、組裝過程,以及注意事項都教給了十四阿哥。
胤禛開頭還想,萬一老十四臨場倒戈,那怎麼辦?
但他看八阿哥分明是十分信任十四阿哥的樣子,而且十四阿哥的態度,也是真的打算拋開自己那一府邸的人,跟着他們幹,於是胤禛也放下了疑心。
他將滑翔傘的傘包整理好,又找來一個大柳條筐子,將傘包放在裡面。計劃定在明晚,到時候八阿哥在府邸裡面開火,他們從外進攻,兩面夾擊。
十四阿哥聽說八阿哥打算從那高高的佛塔上跳下去,嚇得連連擺手:“那不是找死麼!”
“比那更高的地方我都跳過。”八阿哥笑道,“阿爾卑斯山裡比這危險多了。”
“阿爾卑斯山在哪兒?”十四阿哥好奇地問。
八阿哥嘆了口氣:“在歐洲。但是,再不能去了。”
胤禛低頭默默整理着槍械子彈,他忽然道:“你好歹出了那麼多次國。”
八阿哥問:“四哥難道沒出過國麼?”
胤禛翻了個白眼:“去了香港。盡給那幾個扛購物箱,差點被當成水客,我他媽都不好意思提。本來也做了旅遊計劃的,都叫你小子給毀了!”
八阿哥笑起來:“四哥原本想去哪兒?”
“羅馬。”
“嗯,好地方。”
十四阿哥忍不住問:“羅馬在哪兒?”
“也在歐洲。早知道會是這樣,我該辭工出去玩的。”胤禛悵然道,“年假都沒用,白白浪費了。”
十四阿哥在一邊聽着,一臉的好奇,又問:“年假是什麼?”
胤禛看了他一眼:“企事業單位給職工的帶薪假期,工作一年以上就會有年假。”
“……企事業單位是個什麼?”
八阿哥在一旁暗暗笑起來。
胤禛倒是一點兒都不煩,繼續道:“就是各種公司和政府機關,讓人進去幹活賺錢的地方。”
“公司是什麼?”
“很多人幹着同一個領域的工作,他們集中起來,就成爲一個公司。”
八阿哥搖頭說:“這個定義太不嚴謹,很多註冊的是空殼公司,你怎麼說。”
胤禛倒笑了:“要那麼嚴謹幹什麼?又不是考大學。”
“考大學是什麼意思?”十四阿哥又問。
“是一種考試,嗯,不論男女人人都可以去考,像趕考一樣,考上了……”
“能做官兒?”
胤禛嘆了口氣:“不能。”
“那,能得一大筆銀子?”
“也不能。考上了反倒得花一大筆銀子去念四年書,要是念得好,就再念三年,要是念得更好,就再念三年。”
八阿哥在一旁嗤嗤地笑:“三年都不一定打得住,我認識一人,博士唸了七年。”
“那還讀什麼勁兒啊?”胤禛也笑,“你叫我去念七年博士,我也崩潰了。”
十四阿哥趕緊打斷他們:“那,唸完這些年,就能做官賺大錢,把本兒撈回來麼?”
胤禛更嘆:“那也不能。弄得不好,連本都撈不回來,最後變成了只會唸書的書蟲。”
十四阿哥更糊塗了:“那爲什麼還要去考?”
胤禛仰望蒼天:“是啊,無數找不到工作的大學生也在問這個問題……”
八阿哥悠悠道:“沒有學歷,終究要吃虧嘛,同樣是進公司,你再聰明你自修的,hr就不要你,事業單位更別提,公務員都不讓你考,而且你第一學歷的大學如果太糟糕,就算博士讀的是清華,人家也要把你的簡歷往後放。所以這麼一看,真可謂是一考定乾坤。想不靠文憑,除非另闢蹊徑、劍出偏鋒。但那也非常辛苦,希望渺茫,人生要走不少彎路。所以不是考上了有什麼好處,而是不考有太多壞處。”
Www• ttκΛ n• ¢〇
胤禛點點頭,又語重心長地對十四阿哥說:“老十四,當年你四哥只能給人開車,就吃虧在沒念過大學。”
十四阿哥愕然:“你怎麼會沒念過大學呢!咱都念過呀!背得滾瓜爛熟呀!”
“……”
“對了,爲什麼只考《大學》這一本,其餘的都不考麼?”
胤禛卡住,他只好定定瞧着十四阿哥,八阿哥在一旁早就笑得捧腹。
笑完了,八阿哥說:“咱們該把老十四也帶過去。”
十四阿哥被他笑得赧然,他低頭道:“我什麼都不懂,過去能幹嘛?四哥什麼都懂,過去了都只能給人蓋房子呢。”
胤禛馬上眉毛一豎:“誰說我給人蓋房子?我又不是民工!”
八阿哥擺擺手:“也不過是適應個一年半載的,適應好了就沒事了。”
胤禛看了他一眼,悻悻道:“你當都和你似的,過去了就有個二代身份等着?”
“二代是什麼意思?”十四阿哥追問。
“皇阿瑪是第一代,你是他的兒子,你就是二代。”
十四阿哥想了想:“不對呀!皇阿瑪又不是開國之君,怎麼能從他算起呢?得從咱太祖算起,一二三四……皇阿瑪明明是第四代,那我應該是五代呀!”
胤禛和八阿哥一時笑不可仰,胤禛說:“還五袋弟子呢,你丐幫的啊!”
八阿哥笑完了,又悻悻道:“我當初過得也不算自在。要是一直沒和你們幾個分開,我還不至於會得抑鬱症呢。”
十四阿哥一怔:“抑鬱……症?是一種病麼?八哥你病了?哪兒病了?”
胤禛隨口道:“早和你說過的,他腦子有病。”
八阿哥恨得要拿槍托砸他!
“確實是腦子的病。”胤禛還要分辯,“老十四我跟你說,得這種病的人,腦子總是想不好的事,成天發愁,愁得沒法做任何事。”
十四阿哥恍然大悟:“我說八哥怎麼回來以後,總是看着鬱鬱寡歡的,原來是因爲這個呀!可是發愁的時候,吃些東西,出去走走,和人說說笑笑的,不就好了麼?八哥你更應該和我們多出去溜達纔是呀!”
八阿哥嘆了口氣:“我跑這兒普及抑鬱症常識來了……都說了是一種病,就跟傷寒一樣,得了傷寒的人不吃藥不看大夫,你光是讓他自己振作,多吃飯多下地走,那有什麼用?”
十四阿哥有點懂了,他點點頭:“那這麼說起來,李後主李清照那些人也是抑鬱症了?他們難道不是成天發愁,才寫出那麼些苦兮兮、滿腹惆悵的詩詞來的麼?”
胤禛嚴肅地點點頭:“所以這些人被後世統稱爲‘賦愁者聯盟’。”
八阿哥笑得要背過氣去。
那天晚上,他們談了很多舊事,甚至還爭論了各種話題比如超級英雄到底誰更厲害這種無聊到爆的話題,爭到一半,胤禛忽然停下來,他嘆了口氣:“我們兩個一旦幼稚起來,連嘉卉都要自愧不如。”
八阿哥嗤嗤笑道:“不管怎麼樣,你得承認,雷神並不是那麼強悍。”
“托爾在復聯中被弱化了,我料到你會偏愛洛基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你不是被皇阿瑪撿回來的——”胤禛又看看旁邊的十四阿哥,沒好氣道:“你又那兒傻樂什麼呀!你又沒看過一本美漫。”
“可我覺得你們爭得挺好玩呀!”十四阿哥一邊樂,一邊指着他們說,“原來這世上還有這麼多可以爭的呀。我以爲你們只會爭皇位呢!”
他這麼一說,把那倆都說愣了。
“八哥,到時候,你們真的能把我也一塊兒帶走?”
十四阿哥這樣問,八阿哥就苦笑起來。
“一來,眼下咱們逃出去的希望已經非常渺茫了。二來,老十四,你捨得放下你的阿哥身份,放下你的妻妾兒女還有你的大宅子麼?到了那兒,可是一窮二白什麼都沒有。你得像最普通的百姓那樣,流血流汗從頭幹起,再沒人把你當皇親國戚了,甚至比人家普通百姓還不如呢。”
“怎麼會不如呢!”十四阿哥頓時不服氣了,“我念了這麼多年書……”
“三百年後,基礎教育是九年,念十二年都算差的,普通人無論男女,起點一律是念十六年——人唸的那玩意兒你還沒念過,當初你十三哥抱着這麼厚的朗文詞典,整晚整晚的背,背得他直哭。老十四你想想,這得費多大的勁兒?和扒層皮沒區別。”
十四阿哥被他說得怔住,半晌,他喃喃道:“既然如此,那你們五個又爲什麼非要走呢?你們爲什麼就能這麼輕易放下這些?你們也是在大清生、大清長的!你們也是阿哥,也有妻妾兒女!既然是過去受罪,爲什麼你們還要拼了命的逃過去呢?”
他這問題,把胤禛和八阿哥都問得哽住了。
最後,胤禛輕聲說:“我們屬於那兒,不屬於這兒。我們已經沒得選了,但老十四,你還有得選。”
十四阿哥沒再說話,他的樣子看上去,有幾分難過。這也是他頭一次,沒有對胤禛反脣相譏。
次日的一整天,八阿哥都在做籌備工作,他將好幾杆槍捆綁在自己的身上,除此之外,又找胤禛要了一樣冷兵器。
是一管小小的弩弓,袖珍型的,可以藏在袖子裡,擡手就能發射帶毒的小箭。
“還需要這個麼?”胤禛說,“背了那麼多槍,該保險了吧?”
“萬一呢。”八阿哥低頭整理着弩弓,“正因爲他們忽視冷兵器,我才更應該準備一個。”
等到日頭落了,又一直到了二更天,八阿哥他們纔出發。
他沒帶着別人,就帶了高無庸一個。倆人從角門悄悄溜出來,騎着馬一路飛奔,很快就趕到了佛塔的下面。
佛塔有和尚看守,但高無庸拿出王府的令牌,又塞了大塊銀兩,那和尚就不再幹涉。
倆人一直爬到了佛塔的最頂端。
喘息待定,高無庸舉目遠望,心中不由發顫,一片茫茫夜色中,整座京城像一個昏睡的老者,癱軟在他的腳下。
在他一邊,八阿哥早就麻利地整理好了傘包,他將傘繩捆綁在自己身上,又低頭瞧了瞧自己家的方向。
沒有錯,那燃着明滅燈火的地方,就是他如今被霸佔了的家宅。
危樓高矗,高無庸有些膽寒,他忍不住還是勸道:“八爺,您覺得……真的保險?”
八阿哥笑起來:“如今也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吧?老高,你別擔心,等我落地,會給你發消息的。”
今晚沒有月亮,狂風大作,呼嘯如雷。暗淡的幾枚星光像嗜睡症病人的眼睛,怎麼都睜不亮。
八阿哥背好傘包,他走到懸空的木板前,回頭瞧了高無庸一眼:“出發!”
下一瞬,就像一隻黑色的燕子,八阿哥的身影迅疾躍出木板,只聽砰的一聲輕響,傘包彈開了!
儘管光線那麼暗,視力超乎尋常的高無庸仍舊看見,那綻放在黑夜裡的巨大傘包,傘包的正上方,是一隻繡金線的大紅鳳凰。
火一般的鳳凰在狂風中展開美麗雙翼,活了一樣向遠處振翅飛去,只見它越飛越遠,飄飄搖搖,就好像要這樣飛出整個世界。
“老天保佑,千萬別掛在樹上!”高無庸膽戰心驚地念着佛。
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看見,就在八阿哥府邸的方向,黑暗中,有人舉着細小的火摺子,畫了一個圓圈!
高無庸心中一塊巨石落地!
八阿哥平安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