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阿哥急得想衝過去,又不敢,他一個勁兒跺腳:“安德烈!你別嚇他!他懂什麼呀!你怎麼能嚇唬一個兩歲孩子!他不懂那些……”
“他真的不懂麼?”安德烈回頭看着十阿哥,他笑了笑,“十爺,你不要輕視這個孩子。他的睚眥必報和小心眼,遠遠超出你的想象。斯傑潘的事暫且不提,如果因此造成了病毒蔓延,那我們全都脫不開干係,到時候,一個也別想活了。”
安德烈這番話,說得大家都不敢出聲了!
然後,他又轉頭看着弘曆:“我知道,你只要阿瑪額娘還有叔叔們圍着你轉,讓他們哄你抱你,你就開心了,你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你覺得你最有能耐,全世界的人死光了你都不在乎,你只要搞定你阿瑪額娘還有叔叔們,就行了。但是弘曆,你不在乎的,你阿瑪和你的叔叔們會在乎,你殺了斯傑潘,你九叔會恨你,你阿瑪也會恨你,你自以爲可以瞞過他們,但你瞞不過我。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主意,不然,我就叫他們從此都不理你!今晚把你送出京師,送到沒人認識你的地方去!把你關在鐵籠子裡!一輩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讓你永遠一個人過!”
一屋子人都被安德烈給嚇着了,十阿哥更是急得上躥下跳,一個勁兒抓着八阿哥叫他去勸阻:“聽聽!他說的這是什麼話!哪有說得這麼狠的!哪能這麼對一個小孩子!”
八阿哥也覺得聽不下去,但他知道,眼下不好和安德烈對着幹,因此只得按住弟弟,叫他少安毋躁。
弘曆似乎完全理解了這番話的意思,頓時哭得臉通紅:“不要!不要啊!我要九叔!我要阿瑪!要抱抱!抱抱!”
安德烈點點頭:“好,那你還殺不殺斯傑潘?”
“不殺!不殺!”
這一句話,所有人都驚到了。
直至此時,安德烈纔算鬆了口氣,他放開手,弘曆哭着朝九阿哥伸出雙臂:“九叔!抱抱!”
九阿哥定了定神,這才上前,伸手抱起弘曆,又給他用帕子擦乾淨臉蛋。
弘曆小小軟軟的身子,依偎在九阿哥的懷裡,他的小胳膊圈着九阿哥的脖子,把臉貼着九阿哥的耳畔:“九叔……”
聲音細細嫩嫩的,還像平時那麼好聽。
九阿哥抱着他,一時心潮起伏,他真難以想象,此刻自己抱着的,只是個不到兩歲的孩子。
忽然,他聽見弘曆小聲說:“九叔不喜歡弘曆了?”
九阿哥一愣,再看弘曆,含着眼淚,癟着嘴,馬上就要哭了。
他慌忙說:“沒有!九叔沒有不喜歡你。九叔不會不喜歡你的。”
安德烈淡淡一笑:“他看出你有排斥之心了,九爺,不用想太多。他既然答應了,就不敢再對斯傑潘不利。今晚這孩子會幫我們的,你就多想想他的好,別再排斥他了。”
九阿哥嘆氣:“你這說得,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想這孩子了。”
正這時,胤禛回到王府。
他告訴安德烈,他借來了兵馬,此刻九門都已戒嚴,防止嫌犯逃出京城,康熙更是秘密下旨,胤禛憑着這道密旨,可以進入京城任何一戶人家搜索。
康熙陡然把這麼大的權力交給兒子,自然是因爲上次親眼看見3d打印技術的神出鬼沒,以及喪屍的可怕,老皇帝明白,一旦病毒蔓延,整個京城都逃不過災禍。
尚方寶劍是請來了,可就算全北京城鋪開了給他們找,時間上也很緊張。
此刻,安德烈卻站起身來:“用不着挨家挨戶的搜,我們先尋找到嫌疑地點,然後,再進去。”
“可是,怎麼才能尋找到具備嫌疑的人家呢?”
安德烈笑了笑,他伸手指了指弘曆:“咱們帶上他就行了。”
帶着兵馬,坐着車轎,胤禛抱着弘曆,八阿哥他們騎馬跟在後面,即刻從王府出發。
出門的時候,胤禛還擔憂地問安德烈:“他真的會知道?”
“嗯,弘曆能感覺到我們普通人感覺不到的東西。他會看出是哪裡不對勁。”
“那他之前怎麼一直沒吭聲!”
“他覺得無所謂嘛。”安德烈苦笑,“我們雖然緊張得如一團亂麻,他卻體會不到這份緊張,因爲他並不抗拒研究所的改造,在弘曆看來,維持現狀也行,繼續改造也可以,他不覺得二者有哪一項是不能接受的。就像斯傑潘說的,喪屍體液會害死我們,但不會對他有毒副作用,甚至在他而言那只是營養劑。不過說到上次乳母的死亡,很可能只是對方的強制手段激怒了他,冒犯了他的尊嚴而已。這孩子,非常在意對方是否服從自己。如果你不服從,他會採取一切手段來懲罰你。”
胤禛有些錯亂,他想了半晌:“既然他知道那人是專門爲他而來,並且冒犯了他的尊嚴,那麼安德烈,他爲什麼不提前告訴我?提前讓我知道,我就能抓住那人,乳母也不會白白死了呀!”
安德烈輕輕嘆了口氣:“就像我剛纔說的,恐怕他不認爲那個人必須要被抓起來,我想,來者也是做好了準備,大概是動用了手段,某方面引起了弘曆的興趣,所以他不急着把此人五花大綁送到你面前,至於乳母——四爺,弘曆的這個乳母,是不是有忤逆弘曆的記錄?”
胤禛聽到忤逆二字,咧咧嘴,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他努力想了半天,只得點點頭:“似乎是有。那女的性格比較急躁,某些小事情上,可能沒有徹底的順從弘曆——就爲了這麼?!”
“應該就爲了這。”安德烈面無表情道:“他自己無法親手懲罰,因此就借了來者的手,去懲罰這個不服從的乳母。”
“可是……可是他那個乳母是真的很愛小孩子啊!她只是性子急躁了點,絕不是壞人!不然我不會挑她入王府的!”
安德烈擡眼望着胤禛,他的神色,不知爲何有了幾分難過:“那沒有用。四爺,除了你,弘曆不會愛任何人。”
胤禛抱着弘曆,作聲不得。
“但是今天,必須讓這孩子幫我們找到嫌犯!”安德烈果決地說,“不能再任由對方放肆下去了!”
他說着,再度捉住弘曆的小手,盯着他的眼睛:“弘曆,幫我們找到那個給斯傑潘下毒的人,懂麼?”
弘曆盯着他,不出聲。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瞳孔收縮,身子哆嗦了一下,猛然往後一靠!
胤禛看見,兒子的臉上滿是驚恐!
“怎麼了這是?”他連連問。
安德烈鬆開弘曆的手,他淡淡道:“我只是告訴他,一旦落到研究所那羣人的手裡,他會有怎樣的遭遇。”
“可、可你剛纔什麼都沒說呀!”
“我在腦子裡想了一下。”安德烈戳了戳自己的頭,笑道,“我把過去的回憶調配出來了。”
“他能看見你的所思所想?!”
安德烈點點頭:“不然,四爺以爲他今天盯着那些老頭子看什麼?”
胤禛卡住,他卡了半晌,終於還是問:“那,弘曆他剛纔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情形?”
胤禛無法想象,這世上還有他這個膽大包天的兒子害怕的事情。
安德烈抱着臂膀,沉默不語。
胤禛以爲他不肯回答自己的問題,正訕訕的,卻聽見安德烈低聲道:“像野獸一樣,被關在好幾層強化玻璃鋼的透明房間,此生,不能觸碰任何人……”
胤禛嚇了一跳!
他一想起那情景,頓時毛骨悚然!
安德烈卻挑起車簾子,往外望了望:“嗯,出來巷子,到岔路口了。弘曆,該往南,還是該往北?”
過了一會兒,胤禛聽見兒子怯怯地說:“……往南。”
胤禛愕然:“他怎麼會知道是往南的?”
安德烈輕輕嘆了口氣,“這方面我無法和四爺解釋得太明白,因爲我也是個普通的人類,我也不是特別清楚他究竟是怎麼知道的。也許就像紅外追蹤器,這個人,肯定來過雍王府,弘曆甚至見過他,所以對他的行動軌跡有所瞭解……弘曆,前面的岔路口,是直走還是拐彎?”
弘曆小聲小氣地說:“直走。”
胤禛吃驚道:“可他最近幾乎沒怎麼出門啊?他怎麼知道外頭的動向?”
“據我的猜測,也許是人與人之間互相接觸,沾染了一些對方的信息——比如說某一天,四爺您其實去了這個嫌疑人所在的家庭,甚或和他說過話,碰過他身上的東西,然後就帶着很細微的氣息或者其它什麼我們所無法察覺的東西,回來了,然後您又會告訴弘曆,您今天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其實您不說,他也能知道。又或者這個給出信息的人不是您而是其他人,這都有可能。”安德烈說到這兒,停了停,“打個比方吧。就像貓出了一趟門,尾巴尖兒沾了一點紅油漆回來了,有經驗的主人一看就知道,貓是去了對面鄰居家,因爲鄰居是個油漆匠,而之所以貓能進去,一定是因爲油漆匠夫婦不在家,否則油漆匠的老婆是不會放它進去的,既然這兩天是國慶日,夫妻倆又都不在家,那麼人家多半是旅遊度假去了。而貓自己,對尾巴毛上沾的這一絲若有若無的油漆並無察覺,也理解不了主人的這一系列推斷,所以在貓的角度而言,這是件非常詭異的事:爲什麼主人一看見自己,立即就能知道鄰居去度假了?”
胤禛一時愕然,他掙扎半晌,才艱難道:“這不成福爾摩斯了嘛!”
安德烈笑起來:“對弘曆而言,真的就是這麼簡單,並非基本演繹法那麼難。四爺你要考慮到,他得到的信息遠比咱們多得多,推演起其中的聯繫來,也比福爾摩斯快得多。畢竟福爾摩斯只是個人類。”這後面沒說完的話,胤禛自然能聽懂。
“所以你是說,弘曆能夠理解我們理解不了的東西?”
“不光理解不了,也無法察覺,恐怕看都看不見,更不能在腦子裡形成概念和系統。”安德烈頓了頓,“但他會將這些信息全部收集起來,做整體的分析——當然這些都是我的推測,打的比方也是我們人類能想象的比方,也許他使用更高深的方式,高深到我們無法想象,無法解釋,甚至無法打比方。”
胤禛抱着孩子,一時默然無聲,只聽耳畔車轔轔,他覺得他好像陷入到了一個無法捉摸的黑洞裡。
他忽然有點明白,研究所的人爲什麼要把弘曆抓起來,關在層層透明的玻璃鋼裡——這孩子,實在太可怕了!
因爲進宮請旨、調遣兵馬,都耽誤了時間,此刻已經是晚上七點,車馬在街上一刻不停的走,遇到方向的選擇,安德烈就會詢問弘曆,而小孩子絲毫都不遲疑,立即就會給出答案來。
每到一戶人家——主要是大戶人家——胤禛就會將弘曆抱下來,然後,兵馬嚴陣以待跟在後面,等這家的主人膽戰心驚打開大門,迎接在門口,胤禛他們也不進去,就讓孩子在門口看。
“是這兒麼?”安德烈問。
弘曆仔仔細細把站在門口的幾個人瞧了瞧,又瞅了瞅大門四周,他搖搖頭。
“這戶可以解除嫌疑了。”
於是胤禛叮囑這戶人家,到明日天明,不要放任何人進來,也不要放任何人出門,只要有異常就立即報官,然後,他這才帶着人馬繼續出發。
這種方式,非常緩慢,但保險有效,他們是以地毯式的推進,排除嫌疑,將搜捕範圍一點點縮小。嫌疑人攜帶了很多東西,此刻城門緊閉,他怎麼都逃不出京師,再更換身份也很困難,因爲各家都已經接到警告,他再殺人會引起騷動。而只要找到他棲身的巢穴,就能獲得大量線索,接下來就很容易抓捕了。
“如果他再大幾歲,也許能直接告訴我們目的地。”安德烈撫摸着弘曆的頭髮,又對胤禛說,“但是眼下,很多信息在他而言還只是影像以及各種感覺,無法和譬如‘九門提督’、‘戶部侍郎’這之類名詞搭配起來,再加上他目前使用語言又不熟練,所以只能一家家的找。尤其嫌疑人肯定對他足夠了解,也有充足準備,所以把自己的信息匿藏得也很嚴密。”
胤禛忍不住道:“也許咱先問問他呢,看看他對嫌疑人到底是什麼印象……”
“四爺可以試試……”
“弘曆,那人是誰?想害死斯傑潘的那個人叫什麼?”
弘曆看着胤禛,他突然尖聲細氣道:“麻桿兒。”
胤禛一愣:“啊?”
“……熱乎乎!臭臭!麻桿兒!圓的,紫衣裳,怕怕!鱷魚怕怕!”
安德烈大笑。
“所以四爺你看,他就只能告訴你這些,要是照他給的這些信息,全京城穿紫衣服、瘦得像麻桿兒的,都得被抓起來。”
“鱷魚怕怕又是怎麼回事?”胤禛哭笑不得,“難道嫌疑犯牙齒不好麼?”
安德烈問:“弘曆,鱷魚怕怕怎麼了?”
“鱷魚怕怕的眼睛!”
安德烈聽懂了:“嫌疑犯的眼睛像鱷魚,也許是小而凸的樣子。至於說臭臭,可能是他能分辨而我們卻無法分辨的某種氣息。”
“福爾馬林?”
“或許。”
正說着,弘曆的眼睛突然睜大了,他的小手一把抓住胤禛胸口的衣服!
同時,車馬也停住,高無庸下馬上前,在轎子旁邊道:“王爺,十四阿哥的府邸到了。”
安德烈盯着弘曆,他咬着牙,輕聲說:“是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