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張純均昨晚在帳篷裡很明顯的聽到了什麼,此時聽到了羅綺的解釋後還仍有些懷疑。
但老人只道羅綺是因爲傷心過度所以有些沒緩過勁來,再看羅綺在有意掩飾也就沒有多扯這方面的事。
最後,是羅綺率先朝着張純均,道:“校長,睡不着嗎?”
老人微抿了抿嘴,便朝着羅綺道:“我睡的淺,也就醒的早。”
“呵。”
羅綺聞言,仔細的端詳了下老人那雙通紅的雙眼,微抿了抿嘴,卻也不說破,只是輕笑了一聲,隨後道:“既然醒了,再睡也沒意義,你老在這裡休息一下,我去把火生起來。”
羅綺說完,便轉身去拿可燃的乾柴,張純均看着羅綺的離開,突然想將羅綺攔住卻發現羅綺走的很快,他老胳膊老腿的,根本就追不上。
張純均知道羅綺肯定在躲避着什麼,也有些猜到羅綺所躲避的,肯定與昨晚深夜時,其在篝火旁的自言自語有很大的關係。
老人是很關心羅綺的,不想羅綺出一點問題,但當他看到了羅綺的有意迴避時,也不想羅綺爲難便暗自打定主意,等日後有機會,再慢慢的詢問。
在老人看來,經歷了那麼多殘酷和殺戮後,羅綺的精神狀態出點症狀也很正常,只要這些症狀沒演變成嚴重的精神問題那就都沒有什麼。
不管羅綺表現的有多麼睿智,又有多麼強勢,其的本心和其的年齡,都註定了他絕對沒有足夠多的經歷,對許多突發事件的承受力,也都會是很脆弱的。
在昨日夜間,透過帆布帳篷的縫隙,注意到羅綺正對着空氣自言自語時,張純均在心中下了這樣的判斷。
“他還是在把你當孩子啊。”
緊跟在羅綺身後,卻只有羅綺纔看得見的何詩韻,以輕佻的語氣,不急不慢的道:“老傢伙,對你的每一個動作他都要留意,確實是很關心你啊。”
“但是,你配嗎?”
“你明知道有東西要對付你,卻帶着老傢伙在你的身邊,你難道害死了我一個還不夠?”
何詩韻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正中羅綺的要害,如一柄柄鋒利的鐵錐,不停的刺進羅綺的耳中,讓羅綺感到生疼無比,卻又無法躲避。
即使羅綺用力捂住耳朵,這些話也還是會在他的腦海裡出現,而且他還不能捂住耳朵,因爲張純均就在距他不遠的地方,正面露思索的注視着他。
所以,不管何詩韻的話有多刺耳,有多難以忍受,羅綺卻始終表現的相當平靜,臉色如常的走到了乾柴旁,彎腰開始拾拿乾柴。
直到這時,稍一停頓的何詩韻,突然用飽含着憤恨和怨毒,卻又清脆如昔的聲音,道:“你這個,殺人的兇手!”
短短的八個字,在落入羅綺耳中時,就讓羅綺身體頓時如遭雷擊,剛被其拾起的乾柴,也從他的手間滑落,重新落回了那堆在一起的乾柴上。
明顯是注意到了羅綺稍停的動作,也知道之前的那句話,對羅綺產生了多大的觸動,何詩韻滿臉快意的將雙手環抱在胸前,並繼續用和之前一樣,充斥着憤恨和怨毒的語氣,道:“如果當初我沒遇到你,有小白保護的我,說不定早就找到了某一處安全的地方。”
“而不用跟着你去什麼峨嵋,卻還什麼黑盒子,最後還慘遭橫死!”
“如果不是因爲你,張純均那時候會成爲人形怪物的目標?”
“何劍仁的死也是因爲你,還有那些在教學樓中的人,那在巨菇林中的人,那被白色骨怪們殺死的人,那進入廣袤森林,被那些花所吞噬的人!”
何詩韻突然停頓了片刻,並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翹起嘴角,一臉笑容的放緩了聲音,朝着羅綺,一字一句的道:“都是因爲你。”
何詩韻突然壓低放緩的聲音,縈繞在羅綺的耳畔,久久不散。
羅綺緊咬着下脣,卻覺的腦中突然傳來一陣暈眩。
以前被他放置在角落裡,不願意去翻動的記憶,此時都涌了上來。
那些記憶中,是一個又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有何劍仁,有趙天穎,有劉遠,有顧雲飛,有成安,有李陌,有白均雲,有吳謹,有何詩韻,還有許多羅綺也叫不上名字,甚至只有過一面之緣的人。
每一個人的死狀,都在羅綺腦海中一一閃過,如一卷回放的膠片。
而這些人面對死亡時,所流露出來的真情,也都被羅綺憶起。
或恐懼,或淡然,或哀傷,或不甘。
但在這些繁複的表情下,羅綺很明顯的感覺到了一種深層的眷戀,以及對活下去的絕對渴望。
不管有沒有來世,來世都不會是你自己。
你自己的命,始終只有一輩子。
所以沒有人,會是想死的。
但是。
但是!
彎着腰,身體已經有些輕微搖晃的羅綺用牙齒,用力的咬破了下脣。
些許的血,從傷口處流進了羅綺的嘴中,血的腥熱刺激着羅綺的神經,讓羅綺保持着腦中的清醒。
在那些死去的人之間,穿插着一些極其特殊的東西。
那是幾些壯麗,那也像幾曲的悲鳴。
卻能壓過所有的哀痛,讓本該縈繞在羅綺心中的所有自責,都煙消雲散。
趙天穎伏在蟲屍之上,無神的凝望。
劉遠衝到倒地的餘通身前,勢若瘋狂。
將黑盒交給自己的成安,伸手遙指着蒼穹,眸間卻散發着炯炯的異光。
吳謹嘴角含笑,安靜卻恬然的躺在地上。
何詩韻伸出一雙纖纖的玉手,雙眸含淚,卻又面露堅定的推攘起羅綺的身體。
撿起那截落下的乾柴,羅綺挺起身。
他首先揚起頭,看向了頭頂上,那尚顯黯沉的天空。
“校長。”
羅綺的脣上殘留着血跡,卻毫不在意張開嘴,語氣很平靜的道:“人,遲早都會死。”
“早死或晚死而已。”
“所以真正有理智的人,所追求的都不是長生,對吧?”
“爲了親人,爲了理想,爲了自由,爲了抗爭。”
“這,都只是執着嗎?”
不。
“不。”
張純均有些奇怪的看着羅綺的背影,卻又在聽到了羅綺的感慨後,幾乎想都沒想的就搖起了腦袋。
“這些,都是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