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冰涼的水從上頭落下來,啪噠一聲打在臉上。
關明彥一個激靈,忽然張開了眼睛。
一陣清脆的鳥鳴傳入耳中,非常動聽,難得的平和的感覺。
但是灑在身上的,是藍到有些詭異的冰冷的光輝。
我不是應該死了嗎?關明彥疑惑着,這是什麼地方?
不管是在哪裡,意識復甦的剎那,他就已經本能地去尋找,尋找女孩的身影。
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她,她不但在,而且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就在他的懷裡面。
兩個人,就在這裡靜靜地相擁而臥。
關明彥發現自己的手臂處於一種牢固環抱的姿態,即使失去了意識,仍然緊緊地擁抱着她。現在,兩條手臂都已經麻木,無法放鬆,也無法伸直。稍微試着活動一下,就會傳來針刺一樣的劇痛。
還好,她在這裡!關明彥一下子放了心。如果是這樣,那麼是死是活,是在哪裡,就全都無所謂了。
女孩在懷裡昏迷不醒,眼睛緊緊地閉着,睫毛上仍然掛着一滴眼淚。在如此近的距離看她,會發現她的皮膚如此潔白細膩,讓人不忍用手去碰觸。
不可思議,她竟然就這樣安靜地躺在自己的懷裡,纖細的身體散發出淡淡的幽香,讓人忍不住的心動過速。她到底是哪裡那麼好呢,怎麼會對自己有着這樣致命的吸引力?
側過頭望着她,忽然有一種感覺,覺得她此刻是真正屬於自己的,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的滿足感充溢了心扉。
想起之前發生過的事情,自己在那一刻對她毫無保留地吐露心跡。儘管她根本就聽不見,可是,就好像一切都不同了似的。想到那些根本就不像自己說出來的矯情的話語,關明彥發現自己竟然像個清澀的小男生一樣臉上隱隱發燒。
視線掃過了女孩柔軟嬌嫩的脣瓣,粉潤的,好像剛剛綻放的薔薇花一樣。那些也不是在做夢吧?那一絲甘甜的滋味,好像現在還殘留在脣角。讓人心神盪漾。
關明彥繼續擁着她。試着去觀察四周。周圍的景象漸漸地在視野中變得清晰,當一切清晰起來的時候,他猛地一驚。感覺有些難以置信。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天空巨大的藍色月亮。它是那麼醒目,用一種嘲諷的神情睥睨一切,任何人在它的注視下都無處遁形。
這還是夜之國!這不是往生的世界。他們似乎並沒有死去,而是仍然留在這個被詛咒的國度裡。
關明彥環視四周。驚訝地發現,除了天空那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圓月,其他的一切景物也都是熟悉的。一旦看清楚,立刻就能認出來。這是他們曾經共同生活過一年的地方——是納薩蘭斯懸空山!
兩個人相擁躺在一株巨大的白色樹木之下,樹木的主幹向上延伸到看不到的天際。在兩人的頭頂,巨樹用交錯的沒有葉子的枝條籠罩着他們。整株樹體在黑暗中散發着微弱的熒光,像一把溫柔的巨傘。
關明彥有些不捨地鬆開了擁抱着女孩的手臂。撐着地坐了起來。他揉了揉僵直刺痛的手臂,又把手臂輕輕地甩了甩。任川晴還在昏迷着,長長的頭髮鋪了一地,在月光的映照下像一箇中了魔法的公主。
還是出來了,到了納薩蘭斯懸空山。陌寞生的身體化成的這株巨樹,無論什麼時候看,都顯得挺拔而不屈,無形地傳遞給人們力量。
是她吧,在最後的一刻衝出了秘境,也救了自己的命。
那就是一個瞬間的事情,她沒有時間用來選擇傳送的地點,只是憑着本能,帶着關明彥到達了意識中默認的地方。只是沒想到,這個地點並不是蘇謹修的青綠之都,而是納薩蘭斯懸空山——在陌寞生的守護和注視之下,他們共同度過了最初艱難歲月的地方。
難道這裡,纔是她意識深處那個最安寧的居所嗎?
本來在死亡面前都已經很從容了,可是現在,發現一切回到了原點,又需要重新收拾一切,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倒忽然有一些不知所措。
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一切還不如就終止於那一刻。經歷過那一切,卻又要從頭開始,這簡直無異於精神的凌遲。
但是,事情容不得他更多地顧慮自己的心情。當關明彥看清了周圍,再低頭去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孩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一個令人恐懼的事實。
她的雙手,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透明的。
並不是那種意義上的透明,不是指可以透過皮膚,看清她的血管骨骼。而是,她的雙手變得像空氣一樣沒有顏色,透過她的手,可以清晰地看到被手掌遮住的地表的泥土。
關明彥狠吃了一驚,立即伸出手,試圖去捉住那隻纖細的小手。結果這一握居然抓了個空,手指沒有碰到實物,卻從她透明的掌指間穿了過去。
好像她已經變成了空氣,變成了某種觸不可及的東西。
關明彥大驚失色,完全不明白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卻只見那種透明化從她的手腳開始快速地向全身蔓延,而透明的程度也在加深,轉眼她的雙手就已經看不見了。
這到底是怎麼了?這個世界究竟想做什麼?
這短短的時間內,關明彥的精神承受了過多的波瀾起伏,疲憊到無力爲繼。先是接受了要死在一起的事實,轉眼又發現回到了夜之國的世界,心情還未及平復,她卻要這樣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小晴?小晴!”關明彥把她的身體從地上抱起來,卻發現手臂間的感覺轉眼就從活生生的溫熱陷入了空虛。
她依然沒有醒轉,眼睫上掛着淚珠,神情卻十分木然。
一個極其令人驚懼的念頭進入腦海——
她,是在意念中把自己的存在否定掉了!
“別走!”關明彥忍不住對着不停虛化的少女大叫起來,“別走!別丟下我!你忘記了嗎,剛纔的一切?”
什麼都好,一起死也好,承載着痛苦地活着也好,默默地看着你幸福也好,哪怕是你與別人相愛也好,只要不是這樣!
關明彥忽然感覺到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命運就是這樣註定的,他生就是一個無力的角色,什麼也改變不了。她的力量與他不是同一個層級,現在的狀態,是他的力量根本就無法阻止的。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心愛的女孩在懷中一點點地消失,直至最後完全化成了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