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搭車嗎?”周清問道。
雖然周清在關鍵的時候幫助過他,但是程斌對於周清的觀感其實不怎麼樣,所以他很小心的伸頭向車裡看了一眼,確認周清的車裡只有他一個人後,才把手從手槍的槍柄上移開,問道:“你去哪?”
“江邊。”周清說道。他看出程斌對自己並不怎麼相信,於是也就不再邀請他上車,趴在車門上看着他說道:“你也要走了?”
他看到程斌點頭承認,又問道:“你怎麼不和吳畏他們一起走?”直到現在他也沒有弄清楚程斌和吳畏四人的關係,他只知道程斌這些天一直和那四個人泡在一起,所以很想當然的把他當成了吳畏的舊識。
程斌搖了搖頭:“他們還有任務。”他低頭看了一眼周清,說道:“沒什麼事情的話,我要走了。”說完他退開一步,就準備和周清分道揚鑣。
周清遲疑了一下,突然叫了程斌一聲,然後推開車門走了下來,程斌注意到他穿了一身厚厚的羽絨服,看起來比他從前那個活動衣櫥的形象還要厚實,似乎是要到某個寒冷的地方去。
程斌不知道周清要幹什麼,不過看着他那個樣子,也不像是要對自己不利的樣子,於是站在原地等着周清,想看他打算說些什麼。
兩個人本來離得就不遠,所以周清幾步就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看了看程斌,順手從羽絨服的口袋裡摸出一包香菸,向程斌比了一下,看到程斌搖頭,於是只抽出一根叼在嘴巴上,摸出打火機點燃,深深的吸了一口。
程斌沉默的看着他做完這些,很有耐心的等待着,現在是周清主動找上門來,如果有人要着急,也不應該是他。
周清吐出肺裡的煙霧,看着他說道:“有件事我一直很奇怪。”他說道:“說起來我好像還幫過你,爲什麼你看起來對我很有意見?”
程斌看着他,想了一下說道:“我真沒想到你會問出這麼直白的問題。”
“有什麼關係呢?”周清說道:“你都要走了,我們這輩子恐怕再也不會見面。”
程斌點了點頭,知道周清的意思,他在乎的並不是程斌怎麼想,而是不肯讓自己一直就這麼糊塗着,對於像周清這樣的人來說,這纔是最不能忍受的事情。
程斌想了一下,決定實話實說,周清對他的看法,放在他的身上也同樣適用。他看着周清說道:“那部電臺一直在你手裡,而且你也知道和上級聯繫的方式,但是你從來沒有嘗試過去聯繫,對不對?”
“那些聯繫方式很可能已經改變了。”周清看着他,很無辜的說道:“我早就解釋過原因了。”
“不對。”程斌說道:“吳畏說過,武警也算軍事部隊的序列,公用電臺頻率從來沒有停用過。”他看着周清說道:“而且你當時也說了,你想看看他做得怎麼樣。”
“那又怎麼樣?”周清攤了攤手,他知道程斌說的“他”是誰,他看着程斌說道:“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所以你其實是支持張寶誌的。”程斌說道:“別告訴我說,後來你落到老高手裡的時候,沒有猜到他們的來歷。”
周清愣了一下,有些明白程斌的意思了,他皺起眉頭看着程斌,似乎在想着應該說些什麼。程斌並沒有給他留下辯解的機會,他說道:“那個時候你也知道張寶誌在屋子裡面,如果你把你的想法告訴吳畏他們,事情就沒會變成現在這樣。”
周清沉默的看着他,過了一會才說道:“原來是這樣,那麼你以爲如果我不沉默,事情又會變成什麼樣呢?”
“至少他不會死。”程斌說道。
周清笑了起來,他看着程斌說道:“我說過,我猜到他的結局不會好,但是現在的結局對於他來說是最壞的。”他慢慢收斂起臉上的笑容,然後說道:“我說對他來說是最壞的結局,是因爲死人是不會辯解的,通常情況下,活人也不會爲死人辯解,所以他這一死,所有的黑鍋就都只能由他一個人來背了。”他看着程斌,然後說道:“所以這個結局對他是最壞的,但是對所有人來說,卻是最好的。”
程斌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他知道周清不會在這件事上順口胡說,但是卻想不明白他的意思。
周清看着,搖了搖頭,說道:“這裡的每個人都知道張寶誌是從前那些政策的制定者,所以纔會把在這裡所承受到的一切都歸結到他的身上,如果他不死,就必須對他的所作所爲進行一次評估,無論好壞,都會引起很大的爭議。但是現在他死了。”周清說道:“人們就會簡單的認爲他是錯誤的,只有壞人才會死。”他笑了一下,攤開手說道:“大家的怨氣得到了發泄,即使生活並沒有得到改變,心裡也會舒服得多。”
他轉頭看了看街道上變得稀稀拉拉的人羣,攤手說道:“你覺得他們剛纔爲什麼會那麼興奮,因爲他們覺得壓迫自己的獨裁者已經死了,黨和國家來救他們了。即使那架飛機其實並沒有帶來任何東西。”
他轉頭看着程斌,說道:“你還不明白嗎?這場末日帶來的並不僅僅是人口的減少,還有對人類擴張能力的沉重打擊,從災難發生的那一刻,人類文明就已經開始被迫收縮了。”他看着程斌,很嚴肅的說道:“不會有人來管我們了,除非這裡能依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發展起來。”說到這裡,他攤了攤手:“很多人都不理解我爲什麼不去接機,作爲一個官員來說,這是完全不可理解的事,他們不明白,我出不出現在那裡對於我以後的仕途沒有任何關係,因爲不會有人關注這裡了,不僅僅是因爲這裡的人數太少,也是國爲補給線太長了。”
程斌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周清的理論太驚人,但是聯想起這幾天吳畏和老高几人的沉默,他知道這一切很可能是真的,所以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說什麼好。周清說道:“我在這裡仍然會採用張寶誌的那一套做法,因爲至少以我的水平,也找不到比這些更有效率的辦法了。”他攤手說道:“但是不會有人記得張寶誌,他作爲一個失敗的獨裁者,註定會被人遺忘。而我……”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則必須把這一切都歸於上級的英明領導,榮耀屬於黨和國家,因爲這樣大家纔會相信。我知道這些,我想他也知道,所以我才說,他不是一個好人,卻是一個無私的人。”
程斌沉默了一會,擡頭看着他,問道:“他作了這麼多,難道就這樣被人忘記?”
“當然不會。”周清說道:“還有你我、吳畏、王少校……”他搖了搖頭,說道:“但是僅此而已,我想如果他還可以思考,也不會在乎這些,對於他那樣的人來說,生前身後名這種東西其實都是浮雲。”
“我還是不明白。”程斌說道:“爲什麼會這樣?你說過他不是好人,可爲什麼聽你的意思,他也不是壞人。”
“因爲位置不同。”周清說道:“殺四十九人救五十人的問題你聽說過嗎?”他笑了一下:“其實當你處在被提問的那個位置的時候,無論怎麼做,都已經註定做不了好人了。你選擇殺,那麼對於那四十九個人來說,你就是個劊子手,不殺,那麼對於那五十個人來就是見死不救。”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所以說,至少張寶誌在他的位置上做得很好。”
程斌看了他一眼,搖頭說道:“你的意思是說,好人是不能做的?”
周清笑了起來,他看着程斌說道:“那你又爲什麼要幫助那個女孩呢?”他說道:“我聽說了一些關於你們的事情,但是看你最後並沒有對她做過什麼事,所以我很好奇是爲什麼。”
程斌看着他,沉默了一會才說道:“我當時覺得應該幫她,所以就幫了。”
“沒錯。”周清笑道:“沒人要求你做一個好人,你做任何事,其實都是爲了對得起自己,當你本質上是一個好人的時候,你就會做一個好人。”說到這裡,他笑了起來,笑得很愉快,他說道:“做一個好人也許會比較吃虧,但是至少會比較快樂。”他看着程斌說道:“你說呢?”
“我不快樂。”程斌搖頭說道:“原來我本質上不是一個好人。”
周清搖了搖頭,擺手說道:“別和我說這個,你是不是快樂和我無關,只有你自己知道。”說完他向程斌點了點頭,說道:“我的疑惑已經解除了,如果沒什麼事,我要說再見了。”
程斌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改了主意,說道:“再見。”
周清愣了一下,指了指程斌,搖頭說道:“這個機會也要搶?”然後他揮了揮手,走回車邊拉開車門,然後才說道:“我真希望能再見。”
“好好對待他們吧。”程斌看了一眼街道上稀疏的人羣,向他揮了揮手,轉身走開,周清坐到車裡,輕輕按了一下喇叭,看着程斌的背影嘆了一口氣。這時天空中傳來一陣轟鳴聲,剛纔那架小型軍用飛機再次從他的頭上飛過,消失在南方的天空下,因爲有了來時的經歷,所以還留在街上的人們並沒有像剛纔那樣激動,只是向着天空中指指點點。
周清坐在車上,把剛纔點燃的香菸吸盡,然後小心的把短得不能再短的菸頭扔出車外,看着只剩下朵朵白支的天空嘆了一口氣,揮了揮,然後踩下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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