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曾經去過荒野廢城,去過那片被荒野眷顧和詛咒的土地,並見到了那位異能退化,卻仍能驅使骨獸的主宰倫齊。倫齊給了洛三個選擇,三個充滿了誘惑的選擇。
但洛最終選擇了第四項。他與倫齊做了一場交易,並讓帕妮絲將倫齊偷偷接回了阿利克,還包括廢城那些在荒野殘喘求生的居民。
倫齊用幫阿利克出手一次的承諾,換回了自己的命,換回了廢城所有居民的命,而且他一直固執地認爲,自己在這次交易中佔了極大的便宜。因爲荒野並沒有足夠多的殘肢斷臂供他使用,他的精神力異能並沒有洛想象的那麼強大。
貧瘠的荒野,飢餓的變異生物,是幾乎連骨骼都能啃噬嚥下去的。
驅使骨獸,是強大精神力的一種運用,洛完全可以通過本能的吞噬,吞噬掉倫齊的精神力,這也的確是洛的本能當時極爲渴望的。
但洛並不認爲這是最明智的選擇。至少這種方法極大地浪費了倫齊的真正價值,浪費了倫齊的姓氏,斯圖亞特。
倫齊的精神力異能是很難阻止毀滅降臨的,唯一有希望做到這一點的只有一個人。
海蒂。
而說服或者迫使海蒂出手相助,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洛並不認爲自己比海蒂聰明,但他仍將那個破舊的髮箍帶回了海蒂的試驗室。
人,總有弱點,哪怕是僞裝得再好的海蒂。
洛記得倫齊曾經說過,斯圖亞特家族的族人血脈中有一種特殊的異能,那就是強大的精神力。也正是這種只流淌在血脈之中的異能,讓斯圖亞特家族最終走向了毀滅。
強大精神力的表象有很多種,洛想到了索托斯酋長的暴民潮召喚,想到了倫齊的搭骨爲獸,也想到了比智腦還要縝密的海蒂。
海蒂的體內,也許也流淌着斯圖亞特家族那種特殊的血。
所以,身爲清理者的海蒂,纔不願出現在廢城,而選擇了讓洛代替她來對倫齊這個有着斯圖亞特姓氏的沉睡者進行清理。
還有那個僅僅具有回憶價值,破舊而渺小的髮箍,海蒂甚至在匆匆離開卡迪文家族研究基地的時候,都沒有忘記帶走它。
洛仍沒有想通海蒂究竟和卡迪文家族,和斯圖亞特家族有着什麼恩怨。但這並不重要,他還不想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把海蒂逼到與自己敵對的位置上。
所以,洛賭了,賭海蒂會爲了倫齊,將自己的命運與阿利克牢牢綁在一起。
幸運的是,洛似乎又賭贏了,因爲海蒂爲了見到倫齊,最終還是邁入了阿利克。
洛並沒有竊聽海蒂和倫齊談話的打算。他甚至把酒館的老闆,那與帕妮絲有着深厚友誼的絡腮鬍都喊了出去,去街道上幫忙,去救助那些在短兵相接的過程中,重傷頻死的阿利克異能者。
絡腮鬍很爽快地答應了去幫助那些人,這也間接地救了他自己的命。
如果絡腮鬍聽到了海蒂和倫齊的任何一句談話,海蒂也許會毫不猶豫地殺掉他,哪怕他僅僅是無意之舉。洛相信海蒂應該會這麼做,因爲這樣纔是海蒂的風格。
在某些時候,洛覺得海蒂比自己更狠,也許海蒂纔是最適合荒野生存的那一個。
荒野之上那濃重的血腥之氣仍在一股股地流進阿利克。刀與矛的碰撞仍在繼續,但雙方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在勝負未分之前,竟再沒有任何一名異能者踏入阿利克。
洛找到了那仍在忙碌着的依,依的臉色已略有蒼白,頻繁的奔走和濃濃的血腥氣讓她感覺到了一些不適,而且她身的那件隔離衣的透氣性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好。
帕妮絲也在依的旁邊緊張地忙碌着,唯一比較清閒的,只有洛和冥。
冥對其他人的生死是極爲漠視的,除了洛和洛關心的人。
“我需要你的幫助。”
洛站在依的面前,直等到她忙完手中的包紮工作,才輕輕說了一句。
依擡起頭,湛藍色的眼眸與洛對視着,她手腕上的那條手鍊已經消失了。象徵着殺戮和冰冷的二代吞噬者所化的手鍊,已經被依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她甚至不願意洛送給自己的第一件禮物,沾染上空氣中的血腥味。
“洛。”
依的聲音很輕,輕得似乎不願打擾到身旁那早已嚥氣的異能者一般。
“我需要你幫我的夥伴取個讓它滿意的名字。”
洛與依並肩站在阿利克凌亂的街道上,伸手指向門口處正揮舞着觸手的巨獸。
依的目光跟隨洛的手指移向了那猙獰而巨大的存在,湛藍色的眼眸似乎能看透那厚厚的腐肉,能看到裡面那隻猶如變異海豚一般的存在。
“它好可愛!”
依的話讓洛略顯尷尬,但他仍然爲女孩對這獨特的審美觀感到愉悅。而那隻正慵懶地趴在阿利克基地門口的存在,似也聽到了依的讚美,竟興奮地站起了身,無數條觸手瘋狂地舞動着,和依打着招呼。
它似乎在舞蹈,因受到了女孩的誇獎而翩翩起舞。
洛忽然覺得也許依更適合做這個小傢伙的主人,至少自己需要哄上好一會,才能勉強達到依簡單一句話的效果。
“它的家不在這裡,我現在還看不到它的家,它應該叫……”
依思索着,似乎在斟酌着一個好名字,來送給這隻足夠可愛的小傢伙。
“滄!”
依終於從腦海深處中給它捕捉到了一個名字。
“洛,它應該叫滄。”
巨獸那瘋狂舞動搖曳着的觸手似乎隱隱顫抖了起來,因終於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而興奮,因終於被認可而激動。
在那狂舞的觸手叢中,扁平的橢圓形腦體快速地扭曲着,最終形成了一隻猙獰的獸首。遍佈黑白色斑點,沒有任何五官輪廓的獸首高高仰起,向着那灰白色的天穹,發出了一聲嘹亮的嘶鳴,嘶鳴悠長而雄渾,如虎嘯,似龍吟。
它爲滄,滄海之滄。
“你覺得我應該叫什麼?”
冰冷的聲音在洛的身旁響起,是海蒂的聲音。海蒂詢問的對象,顯然是那剛剛給小傢伙取過名字的依。
依曾經見過海蒂,但她並不知道海蒂的名字,她只覺得海蒂似乎無意傷害洛,所以,她再次對着海蒂露出了自己的微笑,燦爛而無聲的微笑。
“你覺得我應該叫什麼?我的全名,你能找到它嗎?幫我找到它,並把它說出口,可以嗎?”
海蒂凝視着依那雙湛藍的眼眸,冰冷而潔白的額頭上竟溢出了幾顆汗珠。
洛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他認識海蒂已有一段不短的時間了,但他從未見到海蒂流過汗。
依與海蒂對視着,她從海蒂清澈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絲渴望。
“你應該叫……”
依的瞳孔中湛藍之色更勝,甚至連她那烏黑的秀髮,都開始逐漸被湛藍所瀰漫。
“海蒂。”
依似乎終於從自己的腦海中尋覓到了一個名字,輕聲說了出來。
“我的姓氏!告訴我,我的姓氏,把它說出來!”
海蒂忽然邁步上去,要更靠近一些,更靠近那道湛藍,卻被早已出現在依面前的洛給攔了下來。
“海蒂閣下,你的要求並不在我們交易範疇之內。”
洛再次像曾經那樣,將女孩嚴嚴護在了背後,甚至他的身體都開始了輕顫,在做着搏殺前的熱身準備。那始終默立於洛身後的冥,甚至已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殺機。
依是洛的逆鱗,如果海蒂對依有所企圖,洛會毫不猶豫地撕毀與海蒂之間的協定。
依已經再次沉默了,她低頭站在了洛的背後。洛的後背可以給她足夠的安全感,從她有自己的記憶開始,便是這樣。
海蒂緩緩地吸了口氣,目光中的急切和渴望再次被冰冷所取代。
“洛,請原諒我對她的冒犯。也許,我們需要再次好好地談一下,談一下如何去確保她的安全。你應該感覺得到,我已經開始和你一樣在乎她的生死了。”
洛爲了自己和夥伴們能在這次災難中活下去,已經做了足夠多的準備。
他向本能低了頭,選擇了集團化作戰的進化方向。他服下了高階基因藥劑,解鎖了十對基因序列。他召喚了蜘蛛族羣,在這片荒野上生生堆出了如山的斷肢殘骸,爲倫齊的腐屍大軍積累了足夠多的材料。
他甚至召喚了自己這仍在沉睡的祭獸,並把海涅和海蒂姐妹強行捆綁到了自己的生命之船上。
他的準備還遠遠不止這些,他仍未使用基因藥劑原液,他仍未去找酋長召喚暴民潮,而且海蒂那枚簽過名的智慧型生物試驗體,仍在他的懷中。
他認爲自己可以撕開這次的毀滅風暴,但海蒂並不這麼認爲。
戰場上廝殺着的兩大家族,暴露出來的東西也許連冰山一角都算不上,底蘊需要足夠久的歲月沉澱,阿利克太年輕了。
海蒂選擇站在了阿利克的一方,但哪怕她血洗了這片荒野,屠盡了阿利克之外荒野之上廝殺着的所有人,阿利克的命運還是無法改變。
儘管洛不願承認,但他知道,海蒂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