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陰影的靠近, 女孩的身體也被漸漸移近窗戶,直到被陰影完全覆蓋。一隻沾滿粘液的觸手忽然從窗旁的陰影裡伸出來,剛要凌空接過懸浮平移過來的女孩身體, 她手上的腕錶卻突然發出了一聲細響, 驚得它連忙收回手去, 陰影頓時移開, 躲在窗邊。
它已經切斷了她的接收器信號, 怎麼還會發出聲音?
它想不通。
女孩手上的腕錶只輕輕響了一聲,而後就再沒有任何聲息了,陰影等了片刻, 又慢慢移回來。它腕錶上浮着一層淺藍色的光,隨着女孩身體的起伏而微微流動着, 漸漸流向她身體的其他地方, 看起來像是在她體外一週形成了一層保護光膜。
陰影沒有動, 觀察了片刻,輕輕伸出觸手碰了碰那層光膜, “呲”一聲,它痛得收回了觸手,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叫。這是什麼東西?難道她手上的那個表還有什麼自保功能?
它憤怒地搖了搖頭,決定不再下手,先用意念把她弄回去再說。
正要轉身離去的時候, 它突然發現女孩身上的藍色光膜似乎正在漸漸淡去, 看起來似乎是她的能量已經不足以維持, 不出三秒, 那層光膜竟然再次消失不見, 就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陰影微微吃驚,又再次伸出觸手碰了碰女孩的身子, 沒有任何反應。她仍然寧靜而沒有生氣地懸浮在空氣中,猶如一具冰冷的大理石雕。它等了片刻,終於還是再次俯下身子來,試圖用觸手抱起女孩的身子離去。
意念對於它來說就像人類的生命力,之前它之所以用意念移近女孩的身體,是因爲那女孩的房間裡似乎有什麼古怪,它並不願意進去,但現在它不再有顧忌,也就並不想將自己的意念用在這麼無關緊要的地方。
這是它犯的第一個錯誤。
就在它俯下身去雙手抱住了女孩,形成的陰影完全籠罩住女孩的身體時,只聽空氣中猛地一聲尖利的嘯聲,它還沒來得及反應,身下本已沒有呼吸的女孩突然睜開眼,一直藏在身下的匕首猛地被抽出來,正正刺入了它頭頂的雙角之間!
“去死吧!”女孩狠狠地咬着牙道,毫不留情地將匕首插至沒頂。
它痛苦地怪叫一聲,雙手下意識地放開女孩去拔自己頭上的匕首,卻不但沒有拔出來,反而越插越深,直至整把匕首都全部刺入了它的頭頂。維持懸浮的力量一消失,莫纖纖頓時往下墜,她早有準備,在自己完全摔到地面的前一秒,房間裡的大牀已經瞬息之間移過來,接住了她的身體。
莫纖纖軟軟地摔在了牀上,第一件事就是立即順勢向裡側的方向滾過去,順手摸到牆上的電燈開關打開,在房間的另一側站定。只見白色的燈光下,窗戶旁跪伏着一個通體綠色的怪物,正用一雙觸手拼命地抓着自己的頭頂,痛苦的呻吟聲不絕於耳。那把匕首早已經完全沒入它的頭頂,大股大股的藍色血液從那個洞口像噴泉般噴射出來,汨汨流了一地。
莫纖纖靈力損耗太大,用手勉力扶着牆,見到這場景還是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那怪物見匕首拔出來無望,猛地暴怒起來,連連怒吼着,一瞬間房間裡風雲大作,它手一揮,攔在自己身前的大牀頓時“啪啦”一聲巨響,立即四分五裂,木屑橫飛,莫纖纖連忙一個閃身逼向牆角,靠在牆邊大口喘息着,心裡現在只暗暗祈禱自己的判斷沒錯或者John能快點趕到,要不然照這樣下去她就算死不了也會被撕碎。
房間裡此時已經形同海嘯地震,無數木屑碎片噼裡啪啦往莫纖纖身上招呼,有如暗器一般防不勝防,而房間的那一邊已經揚起了漫天灰塵,什麼都看不見,只能隱約辨認出一條四處翻滾的暴怒殘影,時不時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
莫纖纖只覺得空氣中氧氣稀薄,她只能不顧灰塵大張着嘴努力喘着氣,但胸肺之間仍然一吸氣就痛得幾欲暈厥,心裡卻又有一種不祥的癢感慢慢萌芽,如水草一般瘋長,任她緊緊咬着牙,也無法抵擋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然而求生的慾望已經戰勝了所有,她掙扎着用盡最後的力氣猛地用後背一抵牆,利用反作用力衝向臥室的門口,一把拉開門,狠狠摔到外面的客廳裡。
她甩手關上了門,任門裡有如山崩海嘯,痛得只想暈過去。幸運的是客廳的空氣比裡面正常許多,她終於能順利地呼吸,不禁貪婪地大張嘴吸了好幾口。新鮮空氣涌入肺部又帶來新的絞痛,逼得她只能再次放緩呼吸,慢慢調試。
身體裡那股瘙癢還在繼續,她驚恐地發現自己的牙齒似乎正在發生什麼變化,上嘴脣已經被抵得生疼,幾乎要刺破皮膚戳出來。她的皮膚也開始漸漸發熱,一股不明的熱力和瘙癢從身體深處一層一層燒上來,一眨眼眼皮就像是要將眼球燙掉。
沒錯,剛剛她的確死了,那一下直接撞斷了她至少三根肋骨,有兩根甚至插入了肺部或者別的什麼器官,更別說手腳。John留在她體內的血開始發揮作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現在的她已經算是一個半吸血鬼。幸運的是,大約不到半分鐘她就已經甦醒過來,但她認定它並不知道這一點。
所以,爲了製造已經死了的假象,她一直一動不動,暗中已經算好了所有的一切,並暗暗準備好了匕首。讓她始料未及的是,由於她人類身份的死去,WMO的接收器自動開啓了自保功能,不讓任何人靠近,以保存屍身,她的計劃眼看就要失敗。
在關鍵時刻,她耗費了最後僅剩的大部分精神力強行關閉了接收器,併成功撤掉了保護光膜。
它果然上當。於是她終於得以掐準時機出手,將匕首插入了那兩隻角之間,並用精神力控制它完全沒入頭頂。
她之所以要逃到客廳來,當然也是因爲客廳相對安全,而且有充足的空氣,但更重要的是,她成功地將它騙入了自己的臥室。身爲一個獵妖師,既然知道魑魅魍魎的存在,不可能不在自己的家裡做一些手腳以保護自己。
她的臥室裡就設了一個小小的擒妖陣。雖然這怪物不是妖物,但它手下的喪屍都帶有妖氣,它身上必然也有,擒妖陣也肯定對它有用。現在它已經受了重傷,那個擒妖陣雖然靈力不是特別強,但也能困得它一時,不至於立即逃走。
現在莫纖纖最擔心的反而是自己。
她的轉化已經開始,這階段身體會發生極大變化,因此新生吸血鬼必須進行初擁,初擁的場所必須選擇溫度極低的地方,比如十八世紀充滿冰塊的酒窖,或者全面封凍的湖底。但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她只能寄希望於正向這邊趕來的John。時間拖得越久,她的情況就越危險,那個怪物也可能再度捲土重來。
但莫纖纖現在已經無暇顧及這許多,她只知道自己已經盡力自保,接下來只能聽天由命。
一對雪白尖利的牙齒已經從嘴裡戳出來,閃着冷冷的光芒,身體裡的飢渴和瘙癢讓她不耐地磨着自己的牙齒,幾乎是一瞬間,她雙眼下的皮膚全部凹陷下去,呈現出青紫色,血管根根從皮膚下凸現出來。
眼前似乎已經開始出現幻覺。那些鮮紅的美酒,裝在晶瑩剔透的高腳杯裡,優雅地在人們垂着白色花邊的手中觥籌交錯,身着雪白襯衫的僕人穿梭來往,空氣裡洋溢着酒香和悠揚的音樂,一切都顯得高貴而愜意。
朦朧中似乎有人從侍者的托盤裡拿了一杯美酒遞給她,溫柔而紳士地微笑着舉杯示意,她接過來,看着那杯中晃盪着的玫瑰色液體,它散發出的香氣馥郁而誘惑,讓她情不自禁地低頭用脣微微觸碰,而後輕輕抿了一口。
入口微微苦澀,又有些微腥,帶着輕淺的鐵鏽味,可是回味竟然無限甘醇,就像是歷經無數年月的葡萄酒,又像是傳說中的瓊漿玉液。
不!這簡直就是天下最美味的液體!
她貪婪地一飲而盡,明明不是酒,她的眼神卻已微醺,意猶未盡地四處搜尋着僕人端着的托盤,一一奪過來仰頭飲盡,一眨眼就已經喝了八九杯。
她像是一個在沙漠中久久跋涉的旅人,貪婪地牛飲着這些甘醇的清泉,什麼都不顧及,只想一醉方休。
漸漸地,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在飛速旋舞,無數衣着華麗的人們,無數雕欄玉砌的廊柱,無數玫瑰色的美酒,都一一旋轉成流轉而逝的光影,模糊成一道道奔流不止的美麗河流。
不不不,不是它們在旋轉,而是她在旋轉。她絲毫不顧四周人的眼光,絲毫不顧腳下龐雜復古的裙子絆住了腳,絲毫不顧她身處何地爲何而在,只是體內那種熱情翻涌的衝動讓她不由自主地只想跟着它的指引,一直一直旋轉下去。哪怕到時光盡頭。
她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