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纖纖還想問什麼, John卻已經擡起手來,轉身背對着她向門口走去,客廳窗簾拉着, 室內光線昏暗, 他逆着光的身影在她眼裡留下黑色濃重的輪廓, 卻一直向着外面的天光走去, 頭也不回。
一種莫名的衝動突然從心底涌起, 莫纖纖剛走出一步,卻繼而緊緊咬着脣,整個人像是釘在原地般一動不動。她的自尊不容許她這麼做。也不能這麼做。她知道, 這種衝動會毀了她,也會毀了所有人。
John走出門外, 而後回過頭來向莫纖纖告別, 微笑在身後的光線裡看起來那麼不真切:“我走了。”
“好的。”莫纖纖機械地回答。這個時候, 她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反對。
門在John身後被關上,莫纖纖站在原地愣了一會, 才怔怔地走過去,插上門背後防盜用的好幾道鎖。實際上,她並不知道這些對於喪屍有多少防禦效果,只是爲了求一個心安罷了。她回到沙發上坐下,似乎還沉浸在昨夜的那場夢裡。
跟着Lester去挪威總部的時候, 她才只有十歲不到, 這麼多年來時空變遷數次, 也早就忘記了。沒有想到今天被John一提醒, 她才發現自己原來早就見過他。可是那個時候, 她除了偷偷看他英俊的臉以外,連用蹩腳的英語問問他的名字都做不到, 還是他看出了自己的窘迫主動問要不要幫忙的。
她沒有想到八年過後,這個當初緣鏗一面的人成爲了自己的戰友。
生命有時候就是這麼奇妙,在這一站錯過的人,會在意想不到的某一天在另一站再度重逢,而且是以完全陌生的姿態,誰都不記得誰。
可是John爲什麼還記得這麼清楚呢?在吸血鬼一百多年的生命裡,如果連這樣偶然的相遇都記得,他的記憶該有多龐大?
莫纖纖仰起頭靠在沙發背上,覺得頭疼又再度襲來,不由閉上眼睛,擡手輕輕揉着額角,試圖緩解,卻發現自己渾身無力,莫纖纖一驚,粗略一算,自己至少快一天沒有進食過了,奇怪的是,她並不覺得自己餓。
這也不是什麼好信號。莫纖纖忍着頭疼站起來,走到洗手間裡想刷牙洗臉。雖然是在這種情況下,但有條件講衛生的時候,她還是不能忍受自己渾身不乾不淨。
刷牙的時候在鏡子裡看見了自己。莫纖纖已經絲毫不感到驚訝了。兩隻眼睛下的黑眼圈擴大了許多,變得更加嚇人,皮膚也慢慢失去了人的顏色,黃色中隱隱透着紫黑,使她的臉看起來像是籠着一股死氣。脖子上的膿瘡破得更多了,稍微被衣服刮到就會很痛。
John居然還能覺得自己的血對他有誘惑力,真是奇怪。
莫纖纖自嘲地笑了笑,將頭髮胡亂地攏到腦後,彎下身子來把臉湊到水龍頭下面。冰涼的水打在臉上,滴進眼睛裡,有種酸澀的刺痛感。莫纖纖洗了很久,並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她騰出一隻手來,胡亂地抹着自己的臉,又掬起水來澆上自己的脖子,冷水浸上傷口的痛楚讓她倒吸涼氣。可她仍然不停。
直到感覺自己快要脫力,莫纖纖才直起身子來,鏡子裡的少女頭髮已經大半溼透,軟塌塌地貼在額頭上,臉上已經不知道是淚還是水。她怔怔地看着鏡中的自己,醜陋的黑眼圈和膿瘡絲毫沒有淡去,在黯淡的皮膚上張牙舞爪,似乎在肆意嘲笑她。
像是突然變得暴躁,她猛然煩躁地扯下了自己穿着的衣服,連衣服上的裝飾勾着頭髮也不管,一股腦抓下來。像是已經感覺不到痛了。自己的身體已經壞到什麼樣子了?還能活多久?一天?半天?一個小時?三十分鐘?
莫纖纖滿不在乎地笑起來,猛地將衣服扔到一邊,手上赫然抓着一把斷掉的頭髮。她無所謂地將頭髮放到洗手檯上,而後用最快的速度將全身上下脫個精光,走到淋浴頭下面,打開水。
她也不打開熱水器燒水,只像是沒有感覺一樣,仰頭就着半溫不涼的水,張開嘴巴,喝了好幾口水,略帶腥鹹又像是鐵鏽味的口感在嘴巴里蔓延開來,這味道猛然觸發了某些不好的記憶,莫纖纖陡然偏着頭全部吐出來,還不夠,乾脆弓着身子嘔吐起來,久未進食的胃光是一陣陣痙攣,根本吐不出什麼東西來,苦澀的酸水反而讓她吐得更厲害,直到眼淚被嘔吐逼出來,乾嘔的聲音已然變成了無助的嚎啕大哭。
莫纖纖光着身子抱着自己的膝蓋蹲下去,全身發抖,卻任憑冰涼的水打在自己頭上、身上,眼淚跟水交織縱橫,嘩嘩的水聲遮住了她的哭聲,也維護了她僅有的死死守着的尊嚴。
這一刻,她不是什麼獵妖師,也不是什麼受過特殊訓練的WMO成員,她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女,一個長久以來習慣自己照顧自己長大,知道自己感染病毒即將要變成喪屍的女孩。她只是一個人,對於生死有着最起碼的恐懼和敬畏。
似乎在她生命中的每一個重要時刻,她都只是一個人。沒有人陪在她身邊與她一同歡笑哭泣,沒有人給過她一個溫暖的懷抱,在她身邊的永遠只有孤獨。
可也正因爲如此,她的自尊爲自己建起了一道堅固的厚牆,不容許任何人隨意闖入。只有在這樣的掩護之下,她才能放心地嚎啕大哭,宣泄一直以來的孤獨和無助。
但擦乾眼淚以後,一切都還要繼續。半個小時後,莫纖纖草草又漱了一次口,幾近虛脫地從浴室裡走出來,披着重新找出來的衣服 ,凍得渾身發抖。她坐到沙發上,找到昨天揹着的包,翻出幾袋之前從學校帶過來的麪包。包裝上的生產日期引起了她的注意,至少已經過期兩天了。
這個時候能有東西吃就不錯了,哪裡管得了那麼多,莫纖纖不管三七二十一,決定逼迫自己吃下人類的食物,要不然她怕自己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就會想吃人肉。皺着眉咬了一口,竟然已經習慣性地反胃,莫纖纖固執地逼着自己吞下去,幾番反覆後終於吃下了一口麪包。
看起來情況不妙。莫纖纖吃着味同嚼蠟的麪包,知道自己已經每況愈下,現在有沒有喪屍已經不重要了,只需要再過半天沒有得到治癒辦法,她就會變成吸血鬼或者喪屍。
正吃着時,莫纖纖突然注意到,自己進入浴室之前取下來放在茶几上的手錶似乎在閃光。她立即放下面包,撲上去拿起來一看,上面果然顯示有John發來的訊息。
“莫纖纖,我已經回到隕石降落地了。我剛剛收到陸文巍的消息,專家們在志願者的血液樣本里發現白細胞明顯減少,這一般是由於病毒性感染引起的,他們因此認爲如果能拿到一些治療白細胞減少的藥物,可能會對你的感染有所幫助。不過你放心,我留在你體內的血液足夠多,一旦你作爲人類的體徵消失,你會變成半吸血鬼,不會產生喪屍化現象。”John的聲音穩中帶喜,看得出來他很是鬆了一口氣,“但如果你不想成爲吸血鬼的話,可以去附近的醫院拿這些藥物,可我必須告訴你,由於你身份的特殊性,你現在一出去,可能就會成爲喪屍的活靶子,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再做決定。可能有用的藥物清單我已經另外發了訊息給你,你好好看看。”
他刻意停頓了片刻,似乎在等莫纖纖做決定,然後突然柔聲說道:“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論是用哪種方式,你都不會是一個人,好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莫纖纖愣了片刻,而後放下手錶,將它戴回手上。John的意思很明顯,現在可能有能延緩病毒進程的藥物,但附近的校醫院肯定沒有這些東西,如果她想變成吸血鬼的話,那麼她什麼都不用做,如果不想,她就要冒着被喪屍瓜分的危險去最近的醫院裡找藥。
毫無疑問,如果她坐以待斃,將會在日落之前就變成吸血鬼,不能再在陽光之下自由行動,除非Lester再給她弄一個陽光戒指。而如果出去找藥,一旦喪失反抗能力而被喪屍瓜分的話,即便體內有吸血鬼的血,也救不了她,但那樣的話,她至少還可以保留人類的身份。
頭疼又隱隱發作起來,莫纖纖挫敗地閉上眼,逼迫自己必須做出這個艱難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