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一節 活屍

以雙臂撐地,雙腿自然彎曲。配合身體的平衡,最終完成從地面直立而起。這是在正常情況下,人類最基本的肢體動作。但是,這名黑衣人,顯然已經超出了正常的理解範疇。大口徑機槍子彈,打斷了他的雙手。除了上肢與肩膀相連的處,下至手肘的所有部分,只剩下一截裸露在空氣中的森森白骨。

雙腿,只剩下其中之一。另外一隻,足掌已被炸飛。他的身體表面,密集地分佈着數個大如酒盅般的槍眼。那是鑽入身體內部爆炸開來的子彈留下的痕跡。所有的這一切,都是車長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對面的黑衣人,必死無疑。事情,就是如此不可思議。一個本該死亡的人。卻以根本不符合人類基本生理條件的動作,將一具殘破不堪的身體,重新又站了起來。不僅僅是這名車長,隨同戰車跟進的聯邦步兵,還有車內的其他乘員。都親眼目睹了這一極其古怪,卻實際存在的詭異場景。“這,這不可能!”車長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面飛快地將探測鏡頭距離拉近,嘴裡一面大聲嚷道:“射擊,再給他來上一炮!”炮擊、火光、轟鳴。濃烈的硝煙和阻擋視線的渾濁氣體慢慢散盡之後。戰車的指揮長終於滿意地看到:那具古怪的人類殘骸,已經被威力強大的炮彈炸得四散飛裂。再也無法重新聚合成一個整體。前進的道路,徹底被掃除一空。然而,這僅僅只是噩夢的開始。

剛剛展現的笑容,在車長的臉上瞬間凝固。就在戰車外部監測鏡頭拍攝下的即時畫面裡,在那些被炮火摧毀的建築廢墟和車體殘骸中。居然又慢慢爬起了更多的屍體。顯然,它們都是那個被炸爛的怪屍同類。因爲,它們自己,本來也就是一具具已經死亡的人類軀殼。太空指揮中心,“堯”號戰艦的內部。全封閉的作戰室裡,肩扛大將徽章的王亢,與同爲上將的邢浩、鄭廣。各自分坐在圓形會議桌的一角。“將軍,我們希望,對此,您能夠有所解釋。”邢浩淺抿一口杯中溫熱的紅茶,將面前一摞剛剛沖洗出來的照片,輕輕推到了老將軍的面前。“你想讓我說什麼呢?或者,你究竟想要從我這裡知道些什麼?”老將軍也不作答。只是自顧反問。“對於十七小隊的戰績,我們大家都有目共睹。”也許是想要儘量平緩這種緊張的氣氛吧!鄭廣的話,聽起來似乎是在打圓場:“出於保密,該小隊的實力當然不可能公開。不過,做爲軍方最高負責人之一。我想,有些東西,應該可以在有限度的情況下,稍微擴大一下它的公開範圍吧!”“將軍,請原諒我剛纔的態度。”同僚的一席話,使邢浩驟然發現自己語氣上的問題。連忙改口道:“我也是出於爲目前的戰況考慮。畢竟,只有準確知曉手下每一個士兵的具體優缺。才能制訂出最完美的作戰計劃。”王亢現在的心裡,已經窩着一團隨時可能爆發的怒火。雖然對方的話說得滴水不漏且合情合理。但是,他卻明顯能夠感受到:邢浩那種咄咄逼人的態度。以及對於權力的無比貪婪。他甚至已經有些後悔——不應該放手太多的權力。也不該把邢浩提到目前的高位。變相造就了那顆隱藏已久的野心。

軍人,必須有野心。這是王亢一貫都認可的事實。但是,野心有很多種。他所認可的,僅僅只是對於己軍實力與他國較量之下,那種由尊嚴當中誕生,獨一無二的野心。卻並非由軍人轉向政客,在權力方面有着極其可怕佔有慾望的難填溝壑。邢浩一直是被他所看中的權力交接者。可是,從他現在所表現出來的一切看來。情況似乎已經脫出了自己的控制。而且,正慢慢轉向另外一個難以控制的極端。第十七作戰小隊,一直自己手上的王牌。沒想到,對方現在已經把眼睛盯上了他們。無論在任何時候,軍隊,都代表着權力。軍人,在維護國家利益的同時,也是遊戲則的制訂者。王亢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作爲一名老兵,在擁有權力的同時。他也要爲聯邦的未來考慮。自己不可能永遠不死,軍隊也不會一直屬於某個人。給後來的繼承者留下足夠的權力空間,這是每一代領導者應盡的義務和職責。他曾經想過:假以時間,再過幾年,一旦戰爭徹底結束,和平真正來臨。他一定要脫下這身穿了一輩子的軍裝。陪着自己的老妻,到遠離城市的郊外。買上一幢小屋,種種菜,釣釣魚。安享天年。把曾經失去的一切歡樂,儘量彌補。到了那個時候,什麼權力,什麼野心。統統和自己沒有半點關係。他只想做一個普通的平民,一個徹底置身於權力之爭圈外的逍遙者。

但是,自己尚未退休。就已經有人急不可待地橫竄出來,要求提前獲得那些本該交予他的東西。這怎麼可能?要知道,心甘情願的贈送,和被迫接受的強取,根本就是兩碼事。“還是那句話!你們的密級不夠。有些東西,暫時不能讓太多的人知道。”老將軍打定主意,回去以後,馬上着手慢慢削弱邢浩手中的權力。這句話,是聯邦軍內的常用語。也是上級對於下級提出某些問題的正常解釋。在制度森嚴的軍隊內部,也是最爲合適的非通用答覆語。換作普通的軍官或者士兵,對於這樣的回覆,一般都不會有任何反應。級別不夠這是事實。在軍銜決定一切的制度下,只有徽章上閃閃發亮的星星,纔是一切答案的最終解釋。然而,邢浩卻並不這樣看。軍政府最高權力核心,僅只有包括自己在內的三人而已。但是,身爲大將的這個倔老頭,卻事事要比顯出一股優越感。媽的,什麼密級不夠。不過只有三個人而已。老子好歹也是個上將。一句話,這死不掉的老東西,根本就是想死抱着手中的大權不放。相比旁邊兩人,身材矮胖的鄭廣,只能在中間充當和事佬。這個以老實敦厚聞名軍內的將軍,人緣有口皆碑。而且,在主管的後勤方面,也的確有着過人之能。

莫名的僵持,並未持續太久。來自監控中心的緊急呼叫,使得三人的注意力,隨之轉移到了身後那塊剛剛從牆壁內部拱出的巨型電子屏幕上。兩架緊急調來的對地觀測衛星,迅速填充了被高大勇一炮擊毀的監控盲區。分辨率極高的電子鏡頭,將籠罩範圍內發生的一切,以數據的方式,忠實地傳送回戰艦內部的核心電腦。經過重新組合處理後,清晰地呈現在自己的製造者面前。電子地圖上的戰況標識,仍然還是紅、藍兩色。只不過,比起此前的紅色全面反攻,籠罩房間柔和的紅光已經消散了大半。那些空餘的部分,赫然已被對立的冰冷藍光牢牢佔據。東瀛人的突擊隊伍,擁有近萬人的龐大武裝。無論是第一批攻入城市的精銳,還是此後投入作戰的“影殺”,以及想要扭轉局面的天皇親衛隊。均在無法獲得戰局改觀的情況下傷亡慘重。戰死者,已經超過原部隊編制的七成以上。整個城市已經被分成了兩大部分。以突入地道爲核心,東瀛人的支援部隊構建起一道並不十分堅固的臨時工事。就在工事的附近周邊街道上,橫七豎八躺滿了無數身覆黑色服裝攻擊者的屍體。擁有城內的電子警戒系統控制權,及時獲得足夠的援軍。而且,十七小隊做爲中堅,也參與到反攻者的隊伍裡。雖然雷成一再嚴令只能以不超過十級力量的標準參戰。但就僅強於普通人標準的東瀛戰士而言,卻也已經足夠。反擊的勝利,不過只是時間問題。突變,偏偏就在此時發生。

前鋒坦克車長看到的駭人場景。僅僅只是一個前奏。畢竟,直到現在,作爲第一目擊者的他,和這些本該是屍體,卻與活人無異的古怪生物還沒有太過直接的接觸。這是一種幸運。一種只有親歷者才能真正知曉的幸運。在東部城區的一幢大樓前,一個五人民兵小隊,抓住了一名腿部中彈,躲藏在房屋拐角內部的黑衣人。戰鬥力盡失的他,只能接受被俘的事實。俘虜,歷來都是戰場上極爲尷尬的角色。出於仇恨,被俘者往往都會遭到捕獲者憤怒的發泄。毆打、侮辱早已司空見慣。這已經是極其輕微的“最佳待遇”……

東瀛與聯邦,世代都是仇敵。歷經戰亂,再次獲得和平的人們。對於戰爭的厭惡和痛恨,已經膨脹上升到了難以承受的地步。尤其是眼看着剛剛建好的家園,被外來者再次搗毀。逃脫飢餓死神威脅的幸運兒,喪生於重新爆發的衝突……那種被血液瞬間衝上大腦,隨之擴大增幅千萬倍的仇恨與憤怒,足以趨使最弱小的人類,與最強大的神魔相對抗。“宰了他!我要爲我的父親報仇!”“殺掉這個雜種!殺掉他!”“誰有刀,我要親手砍掉他的腦袋”羣情激憤之下,俘虜的遭遇可想而知。黑衣人很慘。一把鈍禿且表面帶鏽的刀子,在生磨硬拽之下,從他的肩膀重重切下。帶着巨大的摩擦,深深割入肉體的深處。只至沒骨。由於刀柄太短,鋒刃過於細窄。插入俘虜肩胛骨縫的鈍刀,根本無法繼續向下割裂。只能懸空吊在其中,好像一枚大號鐵釘嵌在那裡。無法突入半分。

“砍掉他的手”。這是滿懷憤怒的報復者,此時腦子裡唯一的念頭。既然沒有合適的工具,那麼,就換種方法。把它掰斷、砸斷。幾塊堅硬沉重的水泥碎料,從半空中重重落下,將俘虜的整條手臂砸得血肉模糊。一個激憤無比的男人,抓起這條已經皮肉綻開的爛手。從中狠狠一擰,再反手死命一轉。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連帶幾道類似橡膠圈被巨力絞緊後,繃至極點的劇烈摩擦。嵌有刀子的俘虜手臂,從肩膀的連接處,被生生扯斷。只有幾根被拽裂的絲亮紉帶無力地垂落在其間。哪怕意志再堅強的人,也無法在如此慘烈的痛苦面前繼續保持清醒。只是,痛暈過去的俘虜,根本沒有引起施暴者的同情。反而,更帶起一陣莫名的興奮與刺激。“等等!別把他殺了!讓我先挖出他的眼睛……”話音未落,旁邊的一個民兵早已衝上前來。將自己的指頭徑直插入俘虜的眼窩。硬生生地摳出兩團被骯髒血肉包裹的球狀軟體。狠力撕拽下,更從已經隆黑的眼窩中,帶出幾條柔軟且與之相連的根狀神經。“敲碎他的牙齒,割掉他的舌頭。狗雜種,你也有今天。老子要報仇,報仇……”一個把步槍斜挎在肩上的憤怒男子。從地上抓起兩條被炸斷的鋼筋。重重捅入俘虜的口中。不顧一切地拎起一塊水泥碎料,照準俘虜的面部下方猛砸。肆無忌憚的撕扯下,加之鋼筋爲襯的堅硬。夾雜於其中的牙齒,紛紛被碾成釉質的碎片,從滿是血污的口中驟然掉落。尚不解恨的男子,反手橫撬着鋼筋。將其口中已經破爛不堪的舌頭活活拖出。帶着無比殘忍的兇狠,將鋼筋尖銳的一端,從中狠狠戳下。暴力,的確可以給生物帶來最原始的快感。單純而血腥的施暴,已經讓這羣被仇恨矇蔽雙眼的人們,忘記自己憤怒來源的初衷。現在的他們,已經不再是本質意義上的復仇者。確切地說,更像是一羣僅僅只爲體驗殘殺與暴虐的狂徒。仇恨,可以使最善良的人類變成野獸。也能使最卑微的弱者,變成最可怕的殺神。

沉浸在刺激與憤怒中的人們絲毫沒有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昏迷中的俘虜,破爛的身體表面,正在悄悄復生着一縷從碎裂骨縫中,古怪冒起的肉質。確切地說,俘虜已經死亡。一個民兵用刀子從其喉間死命割下。斷裂的頭顱雖然不制約當場掉落。卻也只有幾條可憐的肌肉相連。加上從洞開腹部中流出的腥紅臟器,使得這具被扔棄在廢墟亂石中的殘破身體,看上去,更像是一個被人玩厭後肆意破壞的布偶娃娃。帶着興奮與滿足,民兵們終於放棄了這個可憐的復仇對象。他們開始把被鮮血和暴力刺激後的猙獰目光,重新投射到那些尚在不遠處哀嚎的,新的可施暴對象身上。“咔嚓……”身後傳來的清脆骨裂聲響,其實並未引起人們的太多注意。只是,與之幾乎同時驟發的慘叫,卻使得所有的人,不約而同轉過了身。落在隊伍最後的一個民兵,喉間赫然露出一個清晰可見的大洞。慘白的骨頭裂口,在大股冒起的血液中間,顯得是那樣突兀。“救……咕咕……咕嘟嘟……”民兵的雙臂無力地向上揮舞着,似乎是想要拼命抓住什麼。大量的血液瞬間阻塞了斷開的氣管,使他只能發出幾個意義模糊的字詞後,當場窒息。“那……那是什麼……”一個民兵顫抖着身體,戰戰兢兢地指着死死摟住同伴屍身的背後。順着指引的方向,不難看出:咬斷死者喉嚨的,正是這隻可怕的怪物。對!怪物,那的的確確是一隻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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