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甦醒後，葉超已躺在病牀上。
屋頂是三頁吊扇，冬天，沒有轉動。
周圍是各種醫用監護設備。
病房乾淨整潔，但稍顯簡陋。
四周的牆裙壁紙上寫着：靈犀集團，六區，武裝部醫院。
機甲戰警青狼，坐在旁邊的沙發上，好像已等候多時。
見葉超睜開雙眼，他便走過來：“大夫說，你今天上午醒過。”
葉超打量他一番，對方大概四十出頭：“是嗎，我，迷迷糊糊的。”
喬斌紋身的左臂，肌肉強健有力。
拉過牆腳的木椅，狼青坐到病牀旁邊。
他也不管葉超此時身體是否允許，直奔主題說：“介紹一下，我姓喬，喬斌，熟悉的人叫我老喬，我是靈犀集團，六區，武裝部的一級探員。”
葉超眼珠轉動，一時有些出神。
老喬粗中有細，察言觀色，立刻問：“想什麼？”
葉超感覺奇怪：“一家公司有武裝部？我以爲你是政府的人。”
“現在的世界沒有政府，或者說，公司就是政府。”
葉超想了想：“今年是哪一年？”
“和朔紀元234年。”默算了一下，老喬說，“應該是公元2471年？我不確定。”
葉超一愣，輕聲重複：“公元2471年？”
雖然沒有準確的記憶，但他確信自己是21世紀的人。
自己，果真冷凍休眠了400多年？
老喬又說：“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長時間冷凍的休眠者，記憶或多或少都會消退。”
“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當然。資料上說，你叫葉超，17歲的時候進入冷凍休眠狀態。”
“17歲？”葉超幾乎忘記了自己的模樣，“這裡有鏡子嗎？”
環視病房，老喬站起身，從牆腳的矮櫃上拿過來一個橢圓形的塑料鏡。
葉超接過來，看見了鏡中的自己。
寬大的額頭，黑色的短髮，單眼皮，標準的華人面孔。
老喬自言自語：“看上去，你還是翩翩少年，實際已經400多歲了。”
葉超張着嘴，很是震驚的樣子。
“我爲什麼休眠？”
“不知道。”
“資料上沒寫？”
老喬搖頭說：“資料上只有基本信息，其它一概不知道，不光是你，整個東連山防空洞的休眠者都一樣。”
“東連山防空洞？那是幹什麼的？”葉超忙追問。
“戰後發現的一個地下防空洞，很隱蔽，如果不是四十年前挖掘隧道，可能永遠都不會發現。據說，那裡是用核能驅動，其它資源配置得也很齊備，包括你在內，一共36名冷凍休眠者，將近四百年，一直保持休眠供給。”
“真是不可思議啊，當年建造那地方，肯定花了很多心思。幾十年前，集團像文物一樣保護你們，加裝了許多冷凍資源，對你們做了不少研究，據說沒什麼發現，沒人知道你們爲什麼休眠，集團認爲你們沒價值，撤走了不少資源，這些年，安保也越來越懈怠。”
喬斌說話的時候，葉超腦海中，破碎的意識微微泛起……
如同光怪陸離的幻影，還有各種紛亂嘈雜的聲音。
許多模糊的意識碎片。
好像，
爲了戰鬥，他才冷凍休眠。
可是，
與誰戰鬥，他實在想不起來。
葉超正想開口發問……
老喬卻打斷說：“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以後你會慢慢知道的。現在我問你，上週三晚上，誰把你劫持到境湖？”
境湖？
可能是那個叢林中的湖泊。
上週三？
看來自己已經昏迷好幾天了。
想起那灘黑色可怖的油漬，葉超心有餘悸。
“你沒看見嗎？”
老喬搖頭說：“最近幾年，東連山很多休眠者陸續失竊，一直沒有找到盜匪，上週三晚上，我恰好去蹲點，看見有輛皮卡開出來，我就跟它到了境湖。我沒跟太緊，害怕被發現。我看見有東西把你往湖裡拽，隔得太遠，沒看清楚。”
葉超想了想，問：“有水嗎？”
他的確口渴，但下意識中留有一份警惕。
他需要一點時間，想想來龍去脈。還有，眼前這個機甲戰警是否可靠？
這種謹慎超乎他外表的年齡，像是經過訓練出來的。
老喬給他倒了杯溫水：“說說現場的情況吧。”
葉超喝了兩口，反問：“你沒去看嗎？”
老喬說：“當然看過。地上有殘肢，死者應該是兩個休眠冷凍人，被什麼東西直接撕開的。那傢伙的力氣可真不小。哦，還有一個損毀的‘虛偶人物’……”
“虛偶人物？你是說拿短刀的武士？”葉超銳敏地問，“他不是仿真人嗎？”
“怎麼又成你問我了？”老喬一瞪眼，忽然有些不耐煩。他是審訊老手，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不動聲色的對手，“那個武士的確是仿真智人，現在也叫虛偶人物。這是常識。你將來隨便問誰都可以。現在告訴我，那天晚上，你到底看見了什麼？”
葉超沒有別的選擇，於是，將那天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說出來。
冷凍液氮塑膠袋……
手持短刀的武士……
湖底匯聚的油漬……
黑色金屬材質的觸角……
觸角發出的光束，尋找合適的大腦……
老喬越聽表情越冷峻，最後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這位魁梧的機甲戰警，眼神中竟有一絲恐懼和不安。
吱呀一聲，病房門開了。
拿着輸液袋，一名女護士走進來。
老喬驀然起身，對她說：“你們安排一下，我馬上要帶他去武裝部。”
這一遭，突如其來，葉超頗感意外。
女護士也吃驚道：“他肌肉還有些萎縮，恐怕走不了。”
“擡也要擡過去。”老喬提高嗓門，語氣不容置疑，“現在就去叫救護車。”
女護士被嚇了一跳，勉強點點頭，隨後轉身離開。
“等一下。”女護士剛走到門口，又被喬斌厲聲叫住，“他的所有資料，一級機密。你們這邊全部刪除，備份我拿走。”
“那，手續呢？”
“我回頭補辦。”
“這個……”女護士面有難色。
“有什麼問題？”喬斌霸道慣了，“我跟你們張院長說。”
“那就麻煩您了。我馬上去辦。”
女護士離開之後，老喬又對葉超囑咐。
“剛纔那些話，不要再跟任何人說。”
葉超點點頭。
雖然還不知道具體原因，但他感覺到事態嚴重。
喬斌親自與院長溝通，刪除了醫院裡關於葉超的所有記錄。
但是，他自己拿走了備份信息。
不久之後，一張醫用移動牀推進病房。
護士們七手八腳將葉超擡到牀上，隨後推出門外。
老喬寸步不離，始終陪伴在左右。他厚重的機械義肢，走起來虎虎生風。
然而，來到走廊以後，葉超發現，老喬並不特殊。
周圍的人們，大多都有機械義肢。
有些病號的眼珠，好像都是電子儀器。
往來的護工們，用小板車搬運着各種機甲零件。
恍惚之間，甚至分不清，這裡到底是醫院，還是維修車間？
不過，老喬揹着的那柄青刃寬劍，還是讓他與衆不同。
現在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模樣？
葉超心馳神往。
可惜，他暫時還看不到城市的模樣。
寬大的醫用電梯，直接將病牀載到地下停車場。
一輛救護車早已在此等候。
葉超被擡進去以後，老喬也坐進救護車。
在救護車的笛聲中，汽車駛出地下停車場。
葉超躺在車內的病牀上，因爲角度的關係，看不見街上的路人，但是透過的車窗，他看見灰濛濛的天空。這是冬日的迷霧。街道兩邊低矮的大樓，在其中若隱若現。
“鄭部長嗎？”
老喬的聲音重新吸引了葉超的注意。他正在打電話。
“我們馬上到部裡，我希望你也見見他。”
“……”
“您最好馬上過去。”
“……”
“我的部長啊，真的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