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夜一路上沒有停留,急速奔回宿舍,衝進臥室,反手啪的一下鎖上門,然後趴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氣。
此時泯夜一臉煞白,就是雪貼在他臉上也看不出顏色,汗水直冒,衣服已經浸溼了貼在背上。一手緊緊抓住胸前的衣襟,表情極爲痛苦。這絕不是剛剛戰鬥所能造成的!
別人自然看不清,早在擂臺上時他就在極力壓制,自己天生就有的這股煞氣!若是等他成長到一定時候,便能把這股煞氣用靈魂之力收了,這將成爲一筆巨大的財富!可在他有這份實力之前,煞氣只會摧殘他的身心,甚至使他走火入魔,萬劫不復!經過這兩天的冥思,加上心理上突然的衝擊,壓制煞氣的力量障壁上出現了絲絲縫隙,就這一絲絲的縫隙,也足以讓煞氣瘋狂的朝外涌!就像被壓制久了的火山,找點出口,就砰然暴發,直衝上天!
泯夜的額前浮出了一個黑金色的印記,印記上飄忽不定的閃爍着星星光芒。伴隨着光芒的律動,一股能量在泯夜靈魂中涌現,然後壓制着、撕扯着,想把煞氣封回身體的谷底。可這煞氣被憋了這麼多年,難得出來一次,自然是不甘就這麼被逼回去,一時間更加狂躁起來,和那股能量來了無數次激烈的衝撞,最後二者攪成一股漩渦,似乎不拼個你死我活就不罷休了。
身體成了戰場的泯夜可是徹徹底底的受害者了,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還要控制心智不被煞氣控制,銀牙緊咬,發出咯咯的聲音,手也把牀單抓了個粉碎,他不能叫出聲,因爲司馬瑜等人之前來敲過門,門雖被自己封了,但一聲驚叫傳出去的話,其他人就是拼個頭破血流也一定會把門撞開的!
泯夜那原本紫色的瞳孔緊縮,慢慢的露出紅光。要是眼白變紅沒什麼好吃驚的,隨便換個普通人氣血上來都有這效果,可這是瞳孔啊,瞳孔現血光,這可是質的改變!
泯夜感受着身體裡那繼續的戰鬥,嘴角滲出血絲。好痛、好苦!爲什麼我要承受這些?爲什麼我會是一個人?你們爲什麼會留下我一個人?啊啊啊啊啊!當年要是和你們一起死了就好了!這樣就解脫了啊!
煞氣勾起了泯夜心中最暴戾、最絕望的感情,他漸漸感到神志模糊,渾身疼痛無力,呼吸沉重,只要站在這個房間裡就能清晰的聽到那嚇人的呼吸。就算如此難受,生不如死,自始自終,泯夜居然沒有哼過一聲,這是來自骨子裡的執着,與生俱來的傲氣!
慢慢閉上眼睛,整個世界漆黑一片。我要死了麼?呵呵,就這樣死了吧,死了就就無牽無掛了,就可以見到想見的人了…
就在泯夜快沉沉睡去時,忽然一陣悠揚的樂音傳入耳中,就像一道霹靂雷電,忽然刺破了眼前的黑暗,然後慢慢的、溫柔的散開,周圍的黑暗漸漸褪去,柔和溫暖的光將泯夜包裹起來,溫柔的安撫着他的內心,彷彿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母親,擁自己最愛的孩子入懷。
泯夜的靈魂來了一劑良藥,徹底清醒,當下連忙盤腿做好,調動功力,之前狂暴的煞氣居然也像個可憐兮兮的搖尾小狗一樣安靜下來,很快就被壓了回去。額上的印記消失,印記痛苦也隨之散去,還好不是立刻消失,不然這身體一個受不住,可就真的完了。
並沒有睜眼,泯夜依然陶醉在這美妙的琴音中。琴音就像深山幽谷之中潺潺流動的清泉,柔和的陽光下,泉水的微波浮光躍動,岸邊的蘭芝香草,輕輕的滴下一兩滴朝露。沉澱了、沉澱了,沉澱了所有的波瀾壯闊,每一個琴音,都拖起了一顆平靜而柔韌的心。
沐浴在這等天籟之音中,泯夜仍由自己的靈魂翱翔,隱隱約約間似乎已經觸到了綠晶二階中段的瓶頸,若在平時,肯定急忙凝力開始衝擊,可現在泯夜只顧享受這美妙,其他的都不想管。
琴聲慢慢的停了,餘音繞樑,久久不去。只聽得突然一聲大笑:“哈哈,抓住了!抓住了!就是這個!”接着便是一個爽快的奪門而出的聲音。宿舍又安靜下來。
“瑜悟到什麼了麼?”泯夜想着剛剛那個豪放的聲音,輕輕的笑了,然後這才吃驚的發現,臉頰一片冰涼,自己的淚水還在不停的涌出!
“我哭了?”這是泯夜最大的驚訝之處,在自己不知不覺間,竟然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啊!連忙抹掉臉上的淚水,暗歎這支曲子的厲害,讓自己情不自禁的流了淚!
泯夜換了身衣服,被汗水浸透的衣衫一直貼在身上肯定也不舒服,然後洗了把臉,省的別人看出來自己竟然哭了,牀單也換了一套。收拾完畢,泯夜調整了呼吸,確認氣息均勻,精神不算太差後慢慢的推門出去。
客廳裡果然只剩千莫依一人。之前司馬瑜一嗓子吼出,肯定就出去領悟去了,而水靈必然是會跟着去。額,至於爲什麼水靈會跟着去…直覺!泯夜只能用此解釋。
千莫依正盤腿坐着,雖還是一襲白衣,可是完全不是戰鬥的風格,而是輕飄飄的裙紗,一頭烏黑的秀髮像柔順的瀑布般垂在身後,修長的玉指還輕搭在面前的一架古琴上,細密的睫毛微動,擡頭看着泯夜。
脫塵的仙子!絕世紅顏!泯夜此刻已經無法想到該用什麼詞來形容千莫依了,彷彿所有形容美人的詞,在她面前都要矮上一節,這些詞,配不上她的美!
癡了,泯夜是真的看癡了,就呆呆的站在那裡,時間彷彿就凝結在這一刻了。
‘鏘——’一聲輕響,打破了屋裡的平靜,正是千莫依手指輕撫琴絃發出的聲音。
“你還好麼?”千莫依看着臉色還略見蒼白的泯夜,平靜而又關切的問道。
“嗯。”泯夜回過神,在千莫依身前盤腿坐下:“你的曲子,很美。”
“你聽出什麼了?”千莫依手指滑了滑,低頭看向古琴。
“孤身一人。”泯夜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簡單,並不是之前自己腦海中見到的畫面,而是這四個字。
“什麼樣的人聽出什麼樣的情感。這首曲子,優美之下就是發掘出人內心深處感情的工具,遊子會思鄉,壯士願報國。而你,說出了‘獨身一人’!”千莫依擡頭:“一個人,很累!”
“那你呢?”泯夜對上千莫依的目光:“琴曲之中,不可能不融入撫琴之人的情感。這首曲子或許真的像你說的那樣神奇,可是我感受到的不僅僅是我一人的情感,另一份孤獨,是你的!一個人累,真的很累!因爲他有牽有掛卻必須獨自面對所有!”
千莫依身子一顫,瞪大眼睛看着泯夜,泯夜也不避不閃,同樣回敬她。半響,千莫依突然笑了,笑的很輕,雖然偏過頭去,泯夜還是可以看到她眼中分明夾着淚花。
“你是第二個聽懂我曲子的男人,第一個,是我父親!”
泯夜卻不管千莫依,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可即使只剩一個人,他也必須活着!他還揹負着離去的人們的期待和一切!再累再苦,也必須闖,這是個責任!這是根鞭子,我就是在舒服的環境裡呆久了,居然不知什麼時候拋掉了這根鞭子,忘了自己爲什麼而活!”越說越激動,壓抑在心中久久的憤火一吐而出。
“不對!這不對!”千莫依突然起身,直直的盯着泯夜,語氣裡是從來沒有過的強硬:“人活着,是爲了什麼?最基本的一點,是爲了自己!一個從沒爲自己活過的人就不能算是活人!想要爲別人而活,就得先爲自己而活,否則只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痛苦和傷心,就連九泉之下擔心他的亡靈也一定不能安息!這樣的人,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現在這個世界上!”
震驚!不是因爲第一次見千莫依如此激動,而是這番話:沒有爲自己活過的人,就不配爲別人而活。
千莫依說完,按捺住心中的情緒,可眼睛卻是越來越紅,溼了眼眶,蹲下身默默地收起琴,轉身離開。
“依依。”一隻腳踏出門檻,千莫依聽到了身後傳出的聲音。
“謝謝你。”泯夜把聲音壓到很低,但語氣很堅決。
千莫依頓了頓,隨即點點頭,然後就快步跑開了。欣慰,突然很欣慰,明明是在勸別人,可自己心中一個深深的節似乎也解開了,那句謝謝,也是在肯定自己的心!自己之前說的是對的!我也該這麼做!
幾滴清淚落在她身後的路上,在地上綻開了小小的淚花,然後無聲息的融進了泥土裡。
泯夜仰天長嘆一聲,自己竟是無知了這麼多年,也是自尋苦惱了這麼久。自己封了心找累,完全忘了活着的真正意義,就算真想爲別人活着,也不該忘記——
愛人,先要愛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