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如此。”眉娘輕輕嘆了一聲,似乎並不意外,銅鏡映照出她的面色微動,又從玉兒送的胭脂水粉裡頭取了一些口脂細細勻在脣上,更顯得她本便已塗抹得濃豔的脣更紅了幾分,更顯得撲滿鉛粉的雙腮如雪,粉黛含春,整個人兒彷彿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一般,“不過並不是大問題,五晏的疑心本來就要比旁人都來得重些,考慮事情也周到,說的這些話大半是爲你着想的,並不用太在意,大可不必特地避開小黑,順其自然便好。至於小黑的身份……到了時候,你便自然會明白的。”
話已至此,便不應多問了,我重新擡眼瞄了一眼她濃豔非常的妝容,識時務地點頭應下,“嗯,我知道了,謝謝眉娘,呃,如果您沒有事的話,我就先下樓幹活去了。”
她微微頷首,“去吧。對了,下去時順便幫我把五晏喚來。”見我惶惑不安的神色,又似猜到了我心中所思一般,轉過頭朝我淺笑着安慰道,“放心,我不是找他來興師問罪的。”
我這才放下心來,掩上門便去了。
剛步至樓梯口,便撞見了正欲上樓的邱五晏,我朝他笑嘻嘻地揮了揮手,“嘿,邱狐狸,眉娘恰巧叫我喚你到房裡去呢,你就來了,”又瞟到他一手上執着的玉色酒葫蘆,疑道,“咦,你怎麼還帶着酒上來?”
邱五晏隨意地擡起那隻酒葫蘆在我面前晃了晃,解釋了一句,“不是我的,是眉孃的物件,想來應是她要了。”
我定眼一看,果然是眉娘常年佩在腰間的那個骨瓷葫蘆執壺,他拿着在我面前晃時我又隱隱從那緊扣的軟木塞邊上嗅到了那股迷幻而濃烈的陌生酒味,雖僅是一縷,卻也直嗆得鼻腔間發緊,還來不及再回味他便已經收回了手去,與我低聲溫言吩咐道,“我這就過去,下面阿若你先招待着,若有什麼事便上來喚我就是。”
我回過神來,“是。”
……
下樓時竟破天荒地看到了清風正襟危坐地窩在大堂裡執着個酒罈子自斟自飲着,看起來好不自在,我疑是自己忘了時辰,可探頭瞧了瞧外頭的天色,卻還是一片白晃晃的明亮,外頭不一會兒便來了數人,瞧見那空空蕩蕩的算命攤子後,又是一批批失望地鎩羽而歸,全然沒有發現就躲在裡頭僅與他們一牆之隔喝酒的清風。
我瞧着外頭那唬人的仗勢,不禁有些咂舌,這來的人每一個都是金主,而那廝竟連錢也不要了也要躲進靈棲來偷得浮生半日閒,當真是財大氣粗得緊,正欲調侃幾句時,清風恰好擡起頭來,似乎是見到了我,朝我招了招手,“若丫頭你來得正巧,來來來,陪清風我喝一盅。”
我見他面前擺的是最不容易醉的君莫笑,便應了下來,與他碰了一杯才半開玩笑地問道,“瘋子,你今日怎麼不出去招搖撞騙了?這可不像你有錢必賺的作風。”
“小爺我也不想跟錢過不去,若不是這阿堵物的來源太邪氣,我怎麼着也得拼來下半年的酒錢纔是。眼看着已經去了三個了,總不知下一個會是誰,真是……”他話僅說了一半,顯然不願再提,只緊鎖着濃密的眉頭,嘆着氣搖了搖頭,抱着酒壺兀自爲我淅淅瀝瀝地滿上了一海碗,語氣故作輕鬆道,“喝了,喝了!反正這酒醉不得人。”
我抽着嘴角,看着推至我眼前的海碗,酒面幾乎跟碗沿齊平,只消一顫便能溢出幾分來,這酒醉不得人是不假,可這便是當水喝也夠嗆了,下定決心“捨命陪瘋子”之時已經做好了與茅廁永結靜好的準備,正閉眼準備一口氣猛灌下去,忽聽到清風又在大大咧咧的招呼,“嗨,嗨,那個還俗的小和尚,對,就是你,你也過來陪清風我喝一盅,當作是提前敬你們的喜酒了。”
想來他說的應是煥月。我在心裡暗道,清風這話雖說得好聽,但那冷冰冰的小和尚就算還俗了,也只是個冷冰冰的小光頭,清風這麼一回莫不是要直直撞在南山上,未曾想卻聽到了煥月沉着聲的一句,“好。”
咦?
我猛地睜開眼睛,連酒也不喝了,就這麼瞪大眼睛瞧着煥月一身清清冷冷但總算具有些人氣兒的直襟皁袍緩步走將過來,行至我們面前,利落地一端碗,便是往喉嚨裡一通猛灌。
清風眯了眯眼,見到這般只兀自拍了拍手大笑了一聲,“好!”
雖君莫笑醉不得人,但總歸還算是酒類,煥月大抵以前從沒喝過這類玩意兒,自然是比不得我們時而小酌兩杯一點點練成的酒量,再加上他此次又灌得急,待放下碗來時免不得被嗆得咳了好幾聲,面上已憋得一片通紅,他面齡本就來得比常人小,這麼一來讓人總有一種
做壞事後的心虛之感。
我撇着頭瞅着他水嫩嫩的雙頰上忽的飛來的兩抹暈紅,終於還是好心地問道,“煥月師父您……哦,如今應直接喚你煥月了,你可要去茅廁?”
煥月黑了臉,連忙擺擺手表示不用。
清風轉而直直盯着我面前的海碗,雙眉一挑,意味分明。
見連昔日的小和尚都已然豪情萬丈一回了,爲保女俠之名,我痛苦地不得不把剛纔藉着煥月之名偷偷推到一旁的海碗重新撈回來,只暗惱恨方纔怎麼沒有力氣使大些好讓這多溢出去幾分去,在清風的眼神威迫之下只好一閉眼一仰脖盡數倒了進去,大抵是因爲煥月起先的試水讓我放心了些,倒也沒有了起先在心裡所想的痛苦感覺,只覺得小腹隱隱有些漲意,看清風儼然還有繼續喝的勢頭,忙先行告饒欲尿遁而去。
清風在我身後用筷箸噹噹敲着瓷碗扯着一把破鑼嗓子喊,“若丫頭!等會還得回來啊!難得小和尚加盟,怎麼着等會也得上烈酒!”
我身子一歪,差些要跌倒。
行至桑枝房前,我一轉念,本欲喚她出來,先把煥月拉走好讓清風別再發瘋,卻未曾想揚聲喚了幾回門後,裡頭也毫無動靜,也無人應聲。我試探着伸出拳頭叩了叩,未曾想門卻被“吱呀”一聲地敲開了,唬了我一跳,眼前儼然是空空蕩蕩的一片,毫無人氣,只剩牀上的帷簾隨着窗外吹進的輕風飄搖得妖嬈。
我皺起眉頭來。她是出去了嗎?可是桑枝她人生地不熟,又能去哪兒?
……
自九穀輪迴之所出來只覺得全身舒暢,一身輕鬆,我呼了口氣,蹦跳着下樓時只隱隱聽到大堂裡傳來細碎的談話聲,模糊不清。
今日靈棲生意清淡,邱五晏在眉娘房裡,小黑在門外,桑枝出門了,想來大堂裡如今應該只有清風和那煥月兩人罷。只是他們也不過只見過寥寥數面,而煥月的性子也不易於人親近,怎就這一會時間,便能聊得如此熱火朝天起來?
我蜷在樓梯口,使勁低湊近耳朵,想要聽他們在說些什麼,一陣模糊不清的絮語聲過後,只聽到煥月的聲音冷寂,“早聽聞清風先生的大名,今日來訪只請問先生可有抑制妖性的法門?能否授予在下?煥月定當感激不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