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靈動的琴音自這山澗中傳開,小竹屋前布一石臺,上置一琴。
女子一襲翠白錦繡華裳,坐於石凳上,修長而優美的手指若行雲流水般舞弄着琴絃。
聽到有腳步聲傳來,琴聲稍慢了些,等待那腳步聲的走近。
:“聖後孃娘。”竹林背後,走出一束着挽月髮髻,婢女模樣打扮的女子。
:“有什麼事嗎?”女子不曾擡眼,專注於撫弄琴絃。
:“君上前些日子帶回一名仙族女子,聽說君上爲了此女不惜大動干戈,屏月特來知會娘娘一聲。不知娘娘是否出去看看?”屏月微微頷首,擡眼暼了一下自家主子,聽到這個消息,她柔美的容顏並未浮起任何波瀾,依舊撫琴。
:“君上將她安置何處?”
:“安置在欣嵐殿,如今許還昏睡着。”
琴聲戛然而止,女子擡眼望向那股清泉瀑布,神光有些幽遠:“是她……回來了嗎?”
如今她出現了,這份清靜也該要打破了。
是時候出去看看她了。
收了玉琴,腳尖輕點,人已抱琴飛出了這片竹林。朝着神都繁華宮殿落定。
落嫣轉醒過來,惶惶已過數月。天庭數月,乃爲人間百年。於凡人而言,百年仿若一個世紀輪迴般漫長,於神仙而言,卻不過彈指一揮間。
那一晚血腥瀰漫,鋒火燎天。一場惡夢的起源,在她腦中縈縈繞繞,揮之不去,一切的一切,彷彿猶在昨日。
火光中掙扎的樂瑤,在她面前淒厲慘叫的仙族士兵,還有那倒在她懷中氣息奄奄的蒼桀,彌留之際的囑託,
這一幕幕,皆是夢嗎?但願是了,因那惡夢真實發生,纏繞在腦海之中,揮不去,擺不脫,亦……忘不掉!
:“不要!”
她是從惡夢中驚醒,眼角已是淚跡斑斑。額上珠汗淋漓。
這是什麼地方?
手肘撐着牀沿坐起,感覺全身無力,空洞的眼神打量這房間,牆壁通體雪白,仿若白玉雕琢,就連她睡的這張牀,也是白玉雕琢。幾根玉柱直頂房樑,裝飾有大大小小的夜明珠,這房殿不用點燈,便已經明亮得熠熠生輝,中央布有一架水墨屏風,珠簾遮遮掩掩,四周擺設皆是豪華,卻又透着幾分雅緻,顯然與仙都不同的裝飾風格。
一白一藍兩名婢女端着吃食進來,跪在落嫣牀前 :“仙子醒了,君上知仙子醒來,定會飢餓,特命我等備上膳食,等候仙子甦醒。”
習霖說,她醒來,一身修爲散盡,不過凡體爾爾,凡體最挨不得餓了,又不知她何時會醒?澤堯便命婢女按一日三餐時辰準備吃食送去,數月不曾間斷。
牀塌之前,也時時有婢女恭候照料,即便過了數月,這欣嵐殿中,不見一花一草敗落,不曾蒙上一點灰塵。
晨昏定醒,自會有人前來打掃,奉上新鮮花束裝點。一縷幽香襲來,落嫣頓感沁人心脾,卻無心欣賞這滿室幽香,眼底只餘一片暗淡。
:“奴婢們先伺候您梳洗,再進吃食。”婢女起身正要近上前來。
:“滾開!”落嫣擡手一掃餐盤,所有吃食呯呯嘭嘭砸在地上,兩名婢女顯然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不輕,惶恐後退幾步。落嫣下牀,揪住其中一人的衣襟:“告訴我!澤堯在哪裡?他在哪裡?”
:“君上…”婢女怯懦着。
正這時,外面響起鐘磬的聲音,這聲音厚重亢長,穿透層層雲霄,傳出很遠很遠。
這是……召告三界的鐘聲,意爲帝君登位!
自上一任帝君隕落之後,三界紛爭不斷,統領天庭的聖羽和古淵大族也一直因仇恨戰亂頻發,如今,是正主已位了嗎?
原來這一切!他早有預謀!
從踏進仙族的那一刻起,他便籌劃着一切。
落嫣呵呵冷笑,轉而眸光凌烈,充斥着恨意,抓住桌上的匕首,拉起白衣婢女,將匕首比上她的脖頸吼道:“帶我去見澤堯!否則!我便要了你的命!”
此時雲霄殿鐘鼓齊樂,祥瑞的神獸飛翔於空,霞光籠罩,這座輝煌的殿宇在薄燦的陽光中,愈發顯得庒重肅目。
千年未曾開啓的天門,朝着太陽緩緩東昇的方向打開,萬丈金光普照,耀眼的光芒之中,陸陸續續前來朝拜的各族族長,或踩着祥雲,或騎着神獸,或駕着寶器…
帝君登位大典,除魔族以外,三界衆生凡有頭有臉的人物皆已到齊。
整齊羅列的隊伍,在一片恭賀聲中,帝座上澤堯頭帶珠玉冕冠,玉白繡紋龍袍加身,神情肅穆,盡顯威儀與尊貴。
左方鳳座上端坐一名女子,鳳冠加身,燙金滾紋鳳袍襯出端莊大氣,鳳袍曳尾,拖出優雅的弧度,十根蔥蔥玉指交疊在併攏的膝蓋上,尊容華貴,姿態嫺靜。
:“不!不好了君上!不好了!”
殿外,一位小童跌跌撞撞跑了進來,跪在階下,由於跑得太急尚有些氣喘吁吁:“落嫣仙子……她……她……”
鐘樂戛然而止,大殿陷入片刻寂靜。澤堯站了起來,神色欣喜:“她醒了嗎?”
殿外響起一陣喧鬧。
:“都給我閃開!”
衆神拾目望去,素衫白裙的女子,一手擒着白衣婢女,一手將匕首比住她的脖頸,渾身肅殺,一股凌架於嬌容之上的怒氣,咄咄逼人。
看門的神衛不敢輕舉妄動,隨她上前的步伐往後倒退。
她擒的可是四大神女之一的白謹。
落嫣如今不過凡體之軀,之所以能擒得住白謹,也是因爲澤堯有過命令要好好照料,不得傷她,白謹不能動手反抗,只能任由她抓着進來。
:“退後!”落嫣揮舞着匕首,押着白謹上前,侍兵舉着長矛對準她,不退亦不進,只形成一個包圍圈,將她圍了起來。
前來朝賀的三界賓朋自動閃開一條道路,列於左右兩邊,有的驚慌,有的詫異,更有的端着姿態看好戲。
唯獨前方坐着一青衣紫木靈簪的男子,依舊自顧自的飲酒吃食,彷彿並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鬧劇打擾興致。
:“這便是帝君帶回來那名仙族女子?”
:“估計是了!帝君這回也算衝冠一怒爲紅顏,只是這紅顏似乎不怎麼領情?”
:“若是一夜之間經歷族滅家亡,誰又能承受如此打擊?”
:“對了,那仙王如今可知蹤跡?”
:“自那一戰之後,仙王便銷聲匿跡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帝君施以仁政,仙族各部落皆已歸順,如今神仙合二爲一,天界一統,大勢所趨……”
:“不知是死是活麼?”周圍傳來交頭接耳的議論,哪怕聲音微小,卻還是清楚的傳到落嫣耳中,她心口一緊,有種難以言表的痛楚。
:“護駕!”
擡眸之間,不知從哪裡,又涌出大批神將將她包圍起來。大殿上方盤旋的神獸停止鳴叫,落於四根擎天大柱之上,四色靈光如晚霞鋪設上空呈四方包圍之勢。
若敢輕舉妄動,光是這幾隻神獸就能將她撕成粉碎。
三界賓客暗暗爲這小仙子捏了一把汗。反而並不擔心她會傷到誰,倒是同情起她來,尤其是在帝君登位這樣隆重的日子,擅闖雲霄大殿,可是死罪!
落嫣凝視周圍一切,神色中不見一絲慌亂,於她而言,她的生命早該在誅仙境上就獻給了蒼桀,如今苟命活着,又有何畏懼?
既然她能闖到這裡來,生死,早已被她置之度外。還有什麼能威脅到她的?
眼底的眸光驟然凌厲。她想施展法術將這些障礙掃開,可是,無論她念多少遍咒語,手上皆無動靜,就連冰凌劍也召喚不出了。
:“爲什麼會這樣?”落嫣看着自己的手,簡直不敢相信!乘她晃神之際,白謹靈身一閃躲過落嫣匕首的挾持,閃入神兵一列,失去籌碼的落嫣,很快被衆神擒押住。
:“莫要傷她!”澤堯不知何時已從帝座上下來,喝退神將。座上的女子微微緊張,見着澤堯朝她走來,落嫣下意識將匕首比上自己的脖頸:“你不要過來!”
:“把刀給我…”澤堯伸出手,企圖勸誘她放下刀,落嫣忽然眸光一凌,抓住澤堯伸過來的手,一個旋身閃到他身後,將匕首轉移到他脖子上。
:“大膽小仙!竟敢挾持帝君!”雲翳厲喝一聲,帶着神將,將他們團團圍在中央。
三界賓朋被趕至邊緣,隨着她的動作屏住呼吸。這小仙子真是膽大妄爲!
何苦來哉?這不是把自己的前途葬送於此,哪怕經歷族滅家亡的災難,亦可以選擇好好活下去,好好修煉,何必走上一條絕路?
他們投遞來的同情目光,讓落嫣心生厭惡,她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更不需要誰來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