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少苗死了?
所有人立刻長舒了一口氣,懸着的心立刻放回肚子裡。既然死的人不是大丫,不是他們的親人,那死了就死了唄。可看着商成充滿憂傷的沉重表情,大家也不好當着他的面表現出自己的歡喜,都陪着他做出一臉的傷感。
問題是,這個死了的谷少苗是誰?他又和霍家是什麼關係,怎麼能讓霍士其兩口子半夜三更地套馬車去奔喪?
蓮娘和月兒都望着二丫,以爲她肯定知道,可二丫什麼都不知道。除了姐夫谷大人,她還不知道她家竟然有姓谷的親戚;難道說這個過世的谷少苗是姐夫家的什麼親戚?她猶豫了一下,才囁嚅着把問題提出來。
商成兩手搭在膝蓋上攥着自己的褲腿,呆呆地凝視着院落裡已經只剩下光禿禿枝椏的桂花樹,良久都沒說話。過了好半天,他才搓着自己冰涼麻木的臉頰,長長嘆口氣,緩緩地說道:“谷少苗,就是你姐夫……”
他凌晨出門,一路緊趕慢跑,二十里路只走了不到一個時辰,趕到縣城時天色纔剛剛放亮,城門也纔剛剛打開,整個屹縣城都還沉浸在漫長冬夜的安靜和沉寂中。因爲他現在還根本鬧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沒馬上到處找人打問大丫夫婿的住址,而是憑着記憶先去找霍六伯的宅院。幾個月前大丫曾經帶他去找過霍六伯,大概的位置他還有些印象,再在路上找兩個早起挑水的人打聽了一番,於是很快就找到霍六家所在的那條街。
和上次他來時清淨的模樣不同,如今這條街上顯得有些紛亂和嘈雜。還隔着很遠,他就看見街口圍着很多人,隱隱還能聽見吹鼓哀樂聲。既在街頭看熱鬧的人羣時不時地閃開一條道,讓人和馬車進出。進進出出的人都是行色匆忙形容肅穆。
是大丫?他幾乎是本能地把霍士其夤夜進城的事和眼前的光景聯繫到一起。他的心裡咯噔一下,心臟都似乎停止了跳動。一股冰涼的寒意瞬間就從背心一路瀰漫到全身。難道大丫她……她……
不!不可能!絕對不會是大丫!他馬上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他定了定神,從看熱鬧的人羣裡擠出一條路,直奔辦喪事那家人的斜對面一一那裡就是霍六伯的宅院。
霍宅的角門處站着個神色黯淡木然的家僕,他還沒走到近前,那家僕就朝揮着手警告他說:“看熱鬧的站遠點!別擋着路!”說着話他也閃到一邊,然後幾個一看裝束打扮就知道是衙門差役的人,擡着方桌扛着木凳子從角門裡魚貫而出,停也沒停就踅進對面辦喪事的那處院落。
商成也避讓到牆邊,等衙役們過去,他纔對看門的人說:“勞您駕,請問……”
“去去去!”他的話沒說完。那人就已經很不耐煩地攆他。
“……請問霍六伯在家嗎?”
聽他嘴裡帶出“霍六伯”,那人的臉色登時緩和不少,但還是擋在門口沒讓他進去的意思,也不去替他通報。那人上下打量着他問:“你是哪位?你找我家老爺有啥事?”
“……我從霍家堡來。”
這個含混的回答讓那人的臉色愈加地平和,他垂下眉眼,稍微躬了腰,低了聲氣問道:“您找我家老爺有什麼事?”
這霍家家僕一再的追問讓商成有些不耐煩。他忍住心裡的焦慮和急噪,打斷那人的話:“你去通報霍六伯一聲,就說霍家堡商成求見。”
“我家老爺不在家……”
“他去了哪裡?”
“老爺就在對面的谷大人府。”
商成幾乎想一拳頭擂在這家僕的臉上。這饒舌的傢伙,他就不知道把話一口氣說完?這谷大人府又他孃的在什麼地方?
“谷大人昨天半夜歿了,我家老爺半夜就過去幫忙,到現在還沒回來。”
死人的那家姓谷?大丫的丈夫就姓谷,還是個什麼正七品的官,難道那辦喪事的宅院就是大丫的家?難道說那家人正在辦大丫丈夫的喪事?不可能!據說這谷大人的兩個兒子也在城南的轉運司辦差事,好象還都是有職有銜的官,他們也能被尊一聲“谷大人”……
他掉轉頭就朝那家迴盪着陣陣鼓鉢喪樂的府邸走過去。
谷宅的大門上已經用白紙糊了門神,門楹下的四個大紅燈籠也全罩了黑,黑紗白幛的招魂幡沿門洞掛出了一長溜。兩邊門柱上還殘留着紅喜聯的碎紙屑,雪白的院牆上還留着大紅雙喜字下緣的半邊“口”一一這看來剛剛辦過喜事不久又緊跟着辦喪事,匆忙間遺留下來的疏漏。宅院大門前足有半畝地大小的空場地,一看就比霍六的院落排場氣派。空地上拴馬樁下馬石應有盡有。兩邊靠青磚假牆停着好幾輛馬車,立在車轅邊的車伕們有的動張西望,有的裹着羊皮襖抱着馬鞭低頭不語,個個都是神情呆木。不斷有人從谷府裡出來,或步行或上車,也不斷有人從街兩頭趕來弔喪,門口的司儀耷拉着眼眉嘴角,一付傷心痛苦模樣,捧着謁貼拖長了聲氣大聲宣告新來弔喪者的身份姓名。
商成越走近這谷大人的府邸,心裡就越犯嘀咕。他過去了該怎麼說?是說找霍六伯?還是說來找霍士其?人家在哭哭啼啼地辦喪事,他莽莽撞撞地跑來找人,這種情況下主人家就是抽他頓鞭子,他也不敢還手一一可他還不能不去找霍老六!
就在他遲疑猶豫的時候,一個弔喪出來的人察覺到院牆上的瑕疵。那人皺着眉頭又轉回去,附身在一個大門口恭迎答謝的中年人耳邊說了兩句。兩個拎着水捅拿着抹布的差役馬上就從谷府裡跑出來,在那人的指點下,很快就把那點刺眼的紅色抹得一乾二淨。
那人帶着兩個差役沿着院牆巡視了一回,看看再沒什麼和喪事格格不入的地方,才滿臉陰霾地朝門口的中年人拱拱手,低着頭朝街口走。
商成馬上迎上去,還隔着好幾步就朝那人施禮:“李先生……”
李其一楞,擡了眼仔細盯了他兩眼,才還了半個禮,拱手說道:“是你呀,商壯士,你也來……”他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頓一頓改口說道,“你來……找我?有事?”
“我找霍六伯……”商成不知道這樣說李其能不能明白,馬上又接一句,“找十七叔也可以。”
“他們就在裡面。”李其朝背後的府邸指一下。他瞄了一眼商成,馬上就明白過來,憑商成這身穿着打扮,谷府的人不可能放他進去,而且現在谷府裡亂成那樣,誰還會理會商成?他想了想,皺起眉頭說道,“事情要是不緊要,你就別過去了。要是急事,一一你且和我說,我去轉告他們。”
知道霍六霍十七都在谷大人府上,商成心裡更着急,他急惶惶地問道:“谷大人和霍家是……”
李其搖頭嘆氣,說:“谷大人就是霍公澤的佳婿,可憐他才成親不到六天,如今撒手拋下妻兒……”
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這死了的谷大人果然是大丫的丈夫!只是可憐了大丫這姑娘,她才十六,剛剛過門不到六天,男人就……商成腦子立刻嗡嗡亂響,都不知道自己和李其說了些什麼話,也沒聽清楚李其和他說了些什麼,等他清醒過來時,李其已經走出去好遠。耳邊還傳來李其的聲聲咒罵:“……奸佞!奸佞害人!奸佞誤國!谷少苗,谷大人,你死得冤呀!死得冤呀!”
商成知道自己的身份進不去谷府,而且即便人家讓他進去,眼下這當口他也幫不上什麼忙,只有趕緊往回走。他還得把消息告訴家裡的人,讓他們別爲親人們擔心一一剛剛成爲霍士其女婿的谷少苗谷大人當然還不能算是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