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5初見南陽(中)

南陽才進門,立刻就被商成那張可怕的黝黑臉膛嚇得一張臉雪一樣煞白,腳底下急退了兩三步,要不是身邊的和尚和身後的皎兒及時伸手拉她一把,大概會當場就會摔個仰墩。 即便是這樣,她還是向後仰了個趔趄,驚駭慌亂中也想不起天家的尊貴顧不上出家人的從容儀態,丟了拂塵雙手一陣抓刨,噼噼啪啪幾聲響,拽脫系絆的半幅門簾登時就搭在她頭上,頭上的天真冠立刻就倒了,固定髮髻的玉釵也斷了,垂在額前的三重琉璃瓔珞也斜了,幾綹青絲晃晃悠悠地耷拉在額角鬢邊,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商成也很尷尬。他完全沒想到自己的“尊容”竟然把陳璞的姐姐嚇成這樣。他走上一步,想給人家說一句道歉的話。可誰知道他還沒張口,南陽就攀着皎兒拼命地朝後退縮,嘴裡直嚷嚷:“快!快來人!快讓人把這厲鬼打出去!”

他只好異常難堪地停住了腳步。

皎兒小聲對南陽說:“青鸞道長,這位是商……商,這位……”她本來想直截告訴南陽,這就是三番五次救過長沙公主命的燕山假職提督,話到嘴邊卻突然想起商成進京並不是公開述職而是奉了兵部的密命,此事攸關軍務機密,她可不敢隨便亂傳,只能含糊其辭地說,“這位商公和我們大將軍是故交,難得進京一次。商公,”她刻意頓音說到商成的姓氏。“今天是特意來拜見大將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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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陽雖然還有些驚慌失措,可她畢竟是宗室中人,天生就對許多隻能意會不能明言的隱晦事敏感,皎兒的音色腔調只是稍有不同,她立刻就覺察出來,盯着商成上下一打量,立刻就聯想到其他地方。胭脂奴和她一樣是寡居的公主,自己行爲無狀,可胭脂奴卻端嚴自律絕不放肆,出京就在京畿大營,在京就在公主府邸,除了兄弟姐妹和近支宗室,其他外人等閒難得一見,怎麼可能一聲不吭就把個男人讓進書房裡?而且這個人還姓商一一記得胭脂奴在燕山時就和一個姓商的衛軍將領共過事,而且那個人現在還在燕山做提督一一難道眼前的人和燕山的商提督有什麼瓜葛?

她猶豫了一下,小聲地問:“是從燕山來的?”

皎兒飛快地瞥了旁邊的僧人禾荼一眼,很難察覺地輕輕點了點頭。她倒不是防備這個和尚。有沒有這個和尚在,她都不能多說什麼。軍中有軍中的規矩,她身上有軍職,就得遵守軍中的禁令。而且這裡不僅是長沙公主府,同樣也是大趙的柱國將軍府。

南陽明白了,眼前這個人就是燕山提督。她雖然還是畏懼着那張被刀傷毀了的臉,可依舊禁不住多看了商成兩眼。商成臉上歉然的笑容立刻就讓她把視線移開。這張臉實在是……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難道大趙自立國以來一百二十年中最年輕的衛鎮提督,就是這付長相?

一陣忙亂過後,三位客人都在書房裡坐下了。

現在他們彼此已經差不多知道了對方。商成知道南陽是陳璞的姐姐,也知道她是出家帶髮修行,道號青鸞散人;跟她一起來的年青僧人就是連燕山衛都有談論的禾荼和尚。南陽不僅知道了商成的真實身份,還猜到商成進京必定有什麼機密的事情,說不定他今天來陳璞的將軍府邸就是來會商公務的。她很想知道這到底是樁什麼樣的機密。她之所以會這樣想,倒不是因爲她關心朝政。不,這個出身皇家的女人完全不關心政治;她甚至對政治有一種天生的反感和厭惡。她想打問商成進京的目的,大部分只是出於女人特有的好奇心,而剩下的原因則是因爲女人好慕虛榮的天性一一看,你們都不清楚燕山提督秘密進京到底是爲什麼而來,可我偏偏就是知道!

坐下來之後,作爲半個主人,南陽很自然地就先和商成說話。在她看來,禾荼畢竟是“自己人”,哪裡有隻顧招呼自家人而怠慢客人的道理?就算商成長相不討喜,可這並不是輕慢客人的理由!

請過茶,她語帶關切地問:“商公進京有多長日子了?”既然陳璞的侍衛就是這樣介紹的,那她也同樣含混了商成的身份。

“十來天了。”商成說。

“京師是繁華似錦之地,商公還住得慣吧?”

“還行。”

簡單的答覆讓南陽有點無所適從的感覺。別看她平日裡身邊的人雖然多,可過來過去不是風流名士就是顯宦子弟,再不就是趨炎附勢之徒,這些人大都抱着這樣或者那樣的想法和企圖,因此在言語中無不對她小心逢迎。再加她生在皇家,從小就被人奉承慣的人,自然而然就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別人要是鉚足心思在她面前討巧,她還可以從容應對,可一旦遇見商成這樣既實權在握又無心討好她的地方要員,三五句客套話一說,接下來就不知道該從何處引出話題了。

說實話,她很想知道商成到底是爲了什麼事進的京。要是換個場合,或者換個其他人,她一定會拐彎抹角甚至是直截了當地把問題拋出來,就算商成當時不能說或者不想說,她也還有其他的辦法來對付一一丟一個眼神,說一句語帶雙關的話,或者更進一步的暗示……她就不信他會守口如瓶到底!

可惜這些她都辦不到。看商成鎮靜自若的模樣,顯然就不是個輕易能被打動的人。而且她也不會對這個人動什麼心思。直到現在她說話時都不敢多看燕山提督一眼。她知道自己的做法很無禮,可她真的是害怕看見那張臉一一那張臉實在太可怕了……

她低着頭說不出話,商成當然也樂得清閒,眼瞼微闔神態自然,似乎是在靜等南陽公主詢問,其實心思早就轉到了其他地方。

現在,這屋子裡唯一糊塗的人就是禾荼。直到到現在,他都不知道對面坐的是一位宣威將軍,只是隱隱約約地覺得商成的來歷有點古怪。看南陽和商成都不說話,就笑着打破屋子裡的冷清氣氛,說:“聽這位檀越的口音,似乎就是上京人?”

商成點頭說:“幾年前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他至今說話都帶着上京腔調,心情激盪時就更加明顯,想瞞都瞞不住,後來索性也不去編瞎話隱瞞,只要別人問,就說自己在上京住過,再問,就說自己在上京學過兩年佛……

南陽突然笑道:“小和尚想問什麼?你大約不知道,這位商公,也曾是你們佛門中人。”她從毅國公王義那裡聽說過商成的一些故事,對商成曾經出家當和尚的事還有點印象。“只是人家不象你……”眼波流轉瞥了眼禾荼又瞄了下商成,頓了頓又說,“商公貪慕紅塵,便脫了袈裟再入凡俗,可不象有些人那般口不對心……”

“哦?商公也曾出家爲僧?”禾荼問。他英俊的面龐上突然浮起了一抹陰霾。

“嗯。當過幾年和尚。”

禾荼眯縫起眼睛,口氣咄咄地再問:“不知道商公當初是在哪裡受戒,座師又是何人?何故不願袈裟蒲團孤燈向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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