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雷御冥覺得自己在這裡坐了半輩子,實際上他只坐了半小時,這半個小時裡,時間像是永遠靜止了一樣。

良久。

雷御冥終於認知到了自己正在做無用功,就算在這裡坐上一輩子,也什麼事實都改變不了,只是平白讓其他人來擔心他罷了。

他深深的看了空間裡的晶核一眼,也許是他的心理因素在作祟,總之他愈看愈覺得,這顆紫藍色的晶核,比起他所看過的任何一顆雷系晶核,都更令他感到恐懼。畢竟這顆晶核可是從他的母親的頭顱中取出來的,上面沾滿了他父親和母親的汩汩鮮血。

妖異的紫藍顏色,像是吸收進了他父母的生命似的。

他不知道他想不想保留這顆晶核。

他的心情很矛盾。

他知道孫澗冰替他作主火化了他的父母,也知道他替他把他母親的晶核收入了空間。什麼事他都替他處理好了,這可真像是……

他的賢內助。

雷御冥無聲的自嘲了一會,什麼事都讓他爸媽以爲的內人替他做了,他這個正牌兒子臨到場卻好像個外人似的,單單看了一眼就脆弱的落荒而逃。什麼正事也不做,只顧着在這裡對着空氣鬧情緒。鬧到連自己父母的後事都沒親自處理,他做人可真是夠失敗的。

算了。

還是把它留下來繼續放在空間裡吧,畢竟沒有別的東西可供念想了。

再看了一眼空間內的晶核,雷御冥最終收斂了紛雜混亂的情緒,很好的把所有的悔恨深深的埋在平靜的表面之下,然後前去尋孫澗冰。

他想,真是夠了

也不等等他就自個兒跑了。

雷御冥面無表情的往樓上走去,作爲被空間認可的擁有者和使用者,他們雙方的精神力本就有聯繫。再加上,末日後異能的覺醒更增加了他們各自的精神力,數十米內他只要稍微一探查就知道對方身在何方。

三樓。

雷御冥預期看到的是一個面不改色的對變成喪屍的昔日同伴痛下殺手的孫澗冰,結果卻完全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孫澗冰就舉着斧頭呆呆的站立在已被破開的房門前,凝視着感受到新鮮血肉的吸引力的喪屍,伸出黑尖的指甲向他一步步的走來。

直到那雙利爪直直的伸到一臂之內的距離,孫澗冰才猛的一回神,閃身後退幾步猛的拉開與喪屍之間的距離。然後他舉起斧頭看似是想要攻擊,舉起來卻又猶豫着該不該劈下去,轉瞬之間又默默的垂下手臂。退開了兩到三步的距離,在空着的手心中凝出一把冰錐。

凝出數把冰錐之後孫澗冰作勢要攻擊,但是死死盯着眼前正步步逼近的喪屍,那伸到眼前的利爪和尖牙,孫澗冰不知爲何的又突然收了手。

雷御冥:……

看到正在和喪屍玩你追我跑的孫澗冰,雷御冥真想問一句:有事嗎……

能想出這種安慰人的怪方法來,這人倒也算是有才。

畢竟看上去挺歡樂的。

雷御冥還以爲這是孫澗冰故意在他面前玩給他看的花招,默默站在樓梯口觀看了足足三分多鐘。直到目睹孫澗冰不慎躲入死角,卻還只顧着對喪屍的利爪發呆,完全沒對眼前的危險做出反應的時候,雷御冥才驚覺狀況不對,連忙放出電流把喪屍給電成焦炭。

發什麼呆!想死嗎!

雷御冥低喝出聲,喚回了孫澗冰的神智。

他其實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在這輩子的末日到來之前,孫澗冰壓根沒深想過,自己竟然會有面對喪屍卻無法下手的可能性

。但是,這種事就是真的發生了,正是在他面對這輩子第一隻需要他消滅的喪屍的時候。

他沒想到,上輩子被喪屍分屍的經歷的後遺症,竟會在這時候顯現出來。

創傷後壓力症候羣。

孫澗冰自從破開門之後開始,所有的行爲就不再受他控制了。他只能呆呆的看着,醜陋的喪屍一步步的出現在房門口,卻一點異能者面對喪屍時應該有的反應都沒有。

那是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醜陋怪物,全身泛着青紫的顏色,夾雜着一窪一窪深紅色的潰爛,爛肉中隱約可見墨黑色的骨頭。乾癟起皺的皮膚往外流淌着點點屍水,陰冷腐朽的氣息在凝滯的空氣中撲面而來。半長的頭髮失去水分變成了乾枯的稻草,在頸後垂掛下來。深陷的眼窩中有着黑紅色的眼珠。

那黑紅色的眼珠,就這麼直勾勾的瞪着眼前新鮮的血肉。

孫澗冰彷佛被那眼珠吸入了一個黑洞之中,他看不到一絲的光線。記憶中喪屍爪子抓下來的畫面正不停回放,孫澗冰呆呆的望着眼前和記憶重迭了的立爪。

就這麼呆呆的看着。

不知道應該要避開,也不知道應該要攻擊。

直到爪子即將觸碰到自己,孫澗冰才後知後覺的往後退開。

好可怕……

若不是心裡有着不能在喪屍面前逃跑的認知在,孫澗冰也許根本無法保持冷靜。可就算他強迫自己去面對喪屍,潛意識裡真正想做的,卻還是立刻放下一切落荒而逃。

他不行……

真的,做不到……

就這麼呆呆的看着,直到退入死角再也退無可退

。孫澗冰心裡很清楚,自己有着無數攻擊喪屍的手段,也知道這個最低等級的喪屍,對他來說是多麼的不堪一擊。

可是,不行,他做不到。

他真的做不到……

孫澗冰幾乎無法停止身體的顫抖,他竟然會在喪屍面前感到膽怯。

發什麼呆!想死嗎!

雷御冥低吼的聲音,傳入他耳中是如此的震耳欲聾。

孫澗冰呆立在原地,看着雷御冥一下子解決了喪屍,看着雷御冥朝他走過來……

直到臉頰上被溫熱的手掌輕輕的拍了拍,孫澗冰才徹底醒過神來。

對上雷御冥森冷的眼神,孫澗冰下意識的開口,想爲自己方纔走神的行爲辯駁:我……

然後轉念一想,自己似乎並沒有什麼可辯駁的,便又悻悻然的閉了嘴。

雷御冥的臉上面無表情,但孫澗冰總覺得能從那雙黑的幽深的眼睛裡,看到針對自己的深深嘲諷。

就連伸向自己似乎想拉自己一把的大掌,也是對弱者的同情。

……

孫澗冰拍拍灰塵自行站起身,看也不看雷御冥一眼,徑自走向下一扇裡頭裝着喪屍的房門前,用同樣的方法破開了門。

只要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能……

可是……

當面目猙獰的喪屍再一次的出現在他面前,對他伸出黑亮的利爪和尖牙的時候,孫澗冰還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沒能如他所想的出手擊殺。

又一道紫藍色的電弧出現在他的眼前,目視着轟然倒下的焦屍,孫澗冰知道自己已經廢了。

一個不敢殺喪屍的人,在末日裡不就是廢了嗎?

更何況,他還是一個團隊的頭。

孫澗冰往後後退了兩步,轉身快步走下樓梯回到自己的房間內。

不敢打喪屍,他就不能繼續待在這裡。

不然,不只雷御冥、他們兩個各自的手下會看不起他。就連他自己,也根本沒辦法面對這個懦弱無能的自己。

孫澗冰實在忍不住,握拳用力的砸了下桌面。

他孫澗冰,怎麼能成爲這樣的人……

但是他不待在這裡,還能去哪裡呢?

一個到處都是喪屍的世界,到哪裡纔會找到他的容身之地……

孫澗冰的腦子裡一片混亂。

怎麼辦……?

看到雷御冥走進來關上了房門,孫澗冰想大吼一聲叫他滾出去,可是還沒開口,就覺得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快要溢出來了。

……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孫澗冰猛的把頭扭向一旁,雙目所見是潔白的牆壁。但他的腦子裡,卻總是不停閃過上輩子被喪屍抓到的那一瞬間,先被抓到的是左上臂,他還記得。

然後慕容雪依轉身跑開……

然後他就動不了了……

然後……然後呢……?

這之後的記憶孫澗冰怎麼也想不起來,關於那些具體被分食的畫面

。他不記得那些喪屍到底是從他身上的哪個部位下的嘴,也不記得自己是在何時嚥下的最後一口氣。

孫澗冰想,他總算知道了原因……

他在逃避。

下意識的逃避接觸喪屍的一切,如果可以他連看都不想再看到這些醜惡的怪物,他在逃避,逃避曾經的命運。

可是,他怎麼可以。

出了這扇門全世界都是喪屍的天下,他怎麼可以逃避。

一天、兩天,雷御冥或許可以暫時忍耐他,可是三天、四天之後呢?如果他這一輩子都再也不敢面對喪屍了呢?

到那個時候,雷御冥會輕視他、所有的人都會變得看不起他。

他該怎麼辦?

唉……

直到雷御冥嘆了一口氣一把抱住他,孫澗冰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起掉了眼淚。這一瞬間,他竟然有一種想跟雷御冥哭訴的感覺。

可是,雷御冥會覺得煩的吧……

雷御冥環抱着孫澗冰,輕拍着這人的背脊。他不知道孫澗冰到底出了什麼事,只是既然沒被趕出去,那他也不介意偶爾出借下自己的肩膀。

我們一輩子待在空間裡?

雷御冥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其實心裡頭什麼也沒想。愛人沒了,父母沒了,對手下信任是一回事,交心又是另一回事。他能讓他們倖存下這麼多的人數,還提供了滿屋子的水和糧食,也算是還了上輩子他們追隨他的舊情了……

親近的人,就剩下這麼一個……

要是連這一個都沒了……

這……

孫澗冰聞言擡起頭來,這是多麼吸引人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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