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二四年十一月二十九號,大紳時間,早上九點二十分——距離寒冰之災結束,地震之災降臨藍星,還有不到六十個小時。
wWW¤ttκa n¤C○ 大紳國。
鄒婉紅睜開了眼,擡頭看着帶着些許冰霜的天花板,沒有起身,她扭頭,數了數自己用指甲劃出來的刻痕,許久,才用有些混沌的腦子計算出來,今天已經二十九號了。
這要命的低溫災害,終於要離開藍星了麼?
該高興麼。
但鄒婉紅並沒有什麼喜悅,在半個月前讓她感到痛不欲生的許多問題,在現如今,都已經得到了解決——就比如寒冷。
自己身上、身邊,都有些許多的衣物、被子,雖然並不乾燥和溫暖,但堆疊起來足以維繫體溫。
只不過當東西過多與雜亂時,自己宛如身處亂葬崗。
掩埋於其中的自己,猶如屍體。
鄒婉紅的位置已經不再緊緊挨着牆壁,而更加的靠近中心,半夜睡覺時,令人無法入眠的聲音只有冰雹造成的噪音,呼嚕、囈語、呻吟,這些都已不在。
某種程度來說,自己的生存環境還變好了。
而造就這一切的原因很簡單——當人死的多了,剩餘的人就活得好了。
此時的避難所C區,活着的人和最開始相比,已經不足之前的一半,將屍體都丟出去之後,空間都顯得空曠了起來。
鄒婉紅其實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到現在的,明明沒有了父母的庇護,在C區最開始的時候,還受到了不少的欺負——比如更多人覬覦自己父母的‘遺物’,搶奪自己的食物。
鄒婉紅本該死於更早的時候,比如父母死亡的第二天?
但她看到了太多的死亡,反而更加畏懼死亡,所以拼命的去活着,她卑微的爲自治會的人做牛做馬,主動去收拾角落裡的穢物,主動去將屍體從C區清除……
她做的很熟練,畢竟在獲得大紳國籍之前,她也是一直這麼舔大紳人的。
她或許算是舔成功了,因爲父母死亡那天值夜的人,認可了她的行爲,並的確給予了一點庇護——或許就是這點庇護,讓她堅持到了現在。
但鄒婉紅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大概就在今天,即使就是下一秒,她也不覺得奇怪。
她很篤定,自己活不到地震之災的時候了。
腸胃在此刻發出蠕動,極致痛苦到麻木的感覺傳遍全身,鄒婉紅到現在依舊沒有從牀上起身,她已經掉了兩顆的牙齒,輕輕的咬在被子上,似乎這能成爲食物一般。
可就算這棉布能成爲食物又如何?她連用力咀嚼的力氣都沒有了。
在寒冰之災的後期,C區遇到了新的問題——食物不足。
不止C區,B區也出現了這種情況,而這根本緣由,是物資一層一層從上面向下傳遞,本來的物資數目就很難令所有人存活,前面的人又怎麼可能接受自己只是存活?
當上面拿走了‘超出計劃外’的東西,下面還剩的了什麼?
早在十天之前,自治會能拿到的全C區物資,就已經明顯得對比最初少了很多,分配又從來不是平均分配,而是按照自治會的規矩分配,在滿足他們的需求之後,再分給其他人,但這又能剩下多少呢?
這段時間死人的因素,飢餓已經超過了寒冷,若不是自己有‘關係’,加上很多人都早就死去,自己也早餓死了。
但幾天之前,自己這或許只是對方覺得有趣的脆弱關係,已經徹底靠不住了——因爲自治會拿到的東西,已經連他們自己都無法滿足了。
哪怕在他們內部,都要開始分個三六九等了,這還怎麼可能會施捨給自己呢?
沒有人想着反抗,因爲沒有力量也沒有能力,找B區鬧嗎?B區自己東西也不夠。
聯合B區找A區?那幾乎不可能做到,畢竟警衛這些擁有最大戰鬥力的人,他們並不會因爲負責哪個區就受到對應的待遇,他們並沒有生存的煩惱,甚至若要暴動,B區的警衛會第一個朝這些人開火。
鄒婉紅再次感受到了末世的宿命。
“FUCK他全家,今天他媽的直接不給東西了!”
耳旁傳來聲音,鄒婉紅扭頭,只見自治會的人罵罵咧咧的從門口走了進來,狠狠的朝着距離門口最近的一個人身上踢了過去。
似乎還有一聲呻吟證明着那在一腳之前並不是個死人,至於現在,就不好說了。
“不是,這麼狠?一點東西都不給了?和你交接的人不是保帶羅?”自治會會長半坐在睡袋裡,皺着眉頭說道。
“沒用了會長,他說B區都餓死一大片了,他根本藏不下什麼東西,而且他還說和我們的交易已經仁至義盡了,就這樣了!”
走進來的男人,繼續狠狠的朝着被他踢開的人身上一腳一腳的重踢。
現在恐怕是必死了。
“這可怎麼辦,不會我們也要跟這些人一樣,餓死在寒冰之災吧?那我們堅持到現在有什麼意義,不就成了笑話!”
另一位自治會核心成員捂着自己的肚子說道。
看得出來,現在腸胃在瘋狂的蠕動,瘋狂的渴求食物的,不止鄒婉紅一個人。
“那只有最後的辦法了。”自治會會長陰沉着臉說道。
“什麼?”
成員的臉上,都帶着期盼的看着他,期盼一個美好答案的出現。
“食物儲備已經沒了,但是我還有一點火和油。”
自治會會長緩緩的說道,隨後目光似乎帶着些許期待答案的看過所有人,“所以只要有肉,就可以煮熟吃掉,就看你們有沒有越過那個心理障礙的膽子了。”
衆人眼神裡的期盼稍稍有些黯淡,些許不安取而代之,雖然會長沒有明說,但這話語的意思其實簡單明瞭,現在擺在他們周圍的肉,只有人了。
“還有什麼比死可怕……明明就要熬出頭了,餓死在這裡也太可笑了吧?吃,有什麼不敢吃的!”
有人咬着牙,猩紅着眼說道。
有一個人開頭之後,自治會其餘衆人的猶豫瞬間消逝,紛紛附和,畢竟誰又願意死在‘黎明’之前呢?
只不過是吃……人而已。
“我現在就出去搬一具屍體回來。”有人是行動派,見大家已經做出了決定,立刻起身說道。
“有新鮮的爲什麼要取冷凍的?”令人有些不寒而慄的話語從會長的口中說出來,鄒婉紅甚至感覺對方的視線掃過了房間裡除了自治會以外的所有人,包括自己。
但鄒婉紅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並沒有什麼害怕,也是,畢竟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生命正在如自己的母親那樣,一點一滴的流逝。
而自己甚至沒有一個願意爲自己去B區的丈夫,又怎麼可能能逃過死亡的命運呢?
自己即使被選中,說不定也會死在他們動手之前。
“這天氣是天然的冰箱,會長,外面的肯定不會變質……”有人慾言又止,似乎是心理準備做的還不足夠,更寧願吃外面的凍肉。
“蠢貨!現在重要的是變質嗎?是我們將屍體解凍需要額外花上多少熱量?!將凍肉做熟耗費的熱,或許能夠支撐我們吃兩頓新鮮的,連這點邏輯都不會算嗎?”
會長鄙夷的看着提出這話的成員,說道:
“都已經放下所有道德吃同類了,還在考量這些沒有意義的東西嗎?我們必須吃本身就帶有溫度的食物!”
此話一出,衆人再次沉默,會長的話語確實無法反駁,現在距離寒冰之災結束還有幾天的時間,可以預見的是今天開始,哪怕連梆硬到無法下口的麪包,都一點也拿不到了。那所剩無幾的熱源,的確無比重要。
“那……殺誰?”起身的人點點頭,低聲問道。
自治會的對話沒有什麼遮掩,其實房間裡大部分人都可以聽到,但除了有些人有些驚恐的叫出聲,並連連後退,大部分人還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動不動。
——畢竟現在除了自治會,這房間裡的其他人,或許是已經死了只是還沒被人發現,或許就是鄒婉紅這樣,知道自己距離死已經沒多遠,已經麻木到無法做出什麼恐懼反應了。
“既然都準備現殺,那就殺只最活蹦亂跳的,這樣起碼可以保證吃下去後生病機率比較小吧?”
坐着的一個成員思索之後迴應,他的目光看向了剛剛跑的最快,踉踉蹌蹌躲到角落裡的一個人,眼神冷靜到令人恐怖。
“不要……不要殺我!我生病了!很嚴重的病!吃其他人吧!吃他!吃他!求求你們了!”
被盯上的人更加恐懼的大喊出聲,他萬萬沒想到最活躍的自己反而成爲了最優先的目標,但到了角落裡的他,不知道自己現在還能往哪裡逃。
“就他吧。”
自治會的人對視一眼,或許是不想在這種事情上多做討論,他們點點頭,紛紛起身靠近了這個男人,其中一人,更是已經拿出了自己的小刀,閃着幽幽的白光。
“不要——不要——啊——”耳邊的慘叫很快就停止,血腥的氣息許久之後開始傳遍整個房間,也來到了鄒婉紅的鼻尖,她沒有看着這血腥的畫面,而是扭頭,看向了冰冷的牆壁。
不過久,看起來溫暖的火光在牆壁上閃爍,可鄒婉紅並沒有感覺到溫暖,只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生命在迅速流逝的徹底的寒。
不知道多久沒聞過的肉香開始出現,房間裡出現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恐怕是那些即將要餓死的將死之人,此刻瘋狂的看着那味道的方向吧。
“去伱媽的!你們吃自己去吧!”
爭執鬥毆的聲音隨之出現。
雖然看不到,但鄒婉紅能想到自己身後在發生什麼。
但她耳畔的聲音逐漸模糊,眼前火光跳躍的畫面改變,鄒婉紅看到了一盤巨大的烤全羊,這隻烤全羊還在跳着舞向她靠近,甚至親手掰下了自己的一隻手,遞給了鄒婉紅。
鄒婉紅知道這是自己將死之前的幻想,可還是忍不住的想要伸出自己的手,去抓住這羊腿。
可羊腿在她伸手的時候,沒有如《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瞬間幻滅,可它在眼前的畫面,突然變成了一個活生生、血淋淋的人。
還是一個一直在喊着只有鄒婉紅能聽到的“不要——不要——啊——”的人。
鄒婉紅顫抖的收回了手,她驚駭的發現自己伸手的動作也是自己的幻想,自己剛剛分明是在用已經沒有力氣的牙齒,‘咀嚼’着自己的手掌。
看着沒有傷口的手,鄒婉紅悽慘的笑了笑,自己連咬下去的力量都沒有了嗎。
身後的味道越來越濃,爭執的聲音已經平息,逐漸有咀嚼的聲音傳來。
鄒婉紅的目光卻看向了牆壁倒映的火光下的黑暗,裡面一部手機,靜靜的躺在那裡。
是自己的手機。
鄒婉紅似乎想到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用盡全身的力量,勾手將冰冷至極的手機拿到了手裡。
輕觸屏幕沒有反應,長按開機鍵許久,這個冰冷的機器終於有了反應,緩緩的開機。
開機之後右上角顯示着3%的電量,並且電量不足的提示瞬間彈了出來,看得出來,它的關機不是人爲,而是因爲沒電後的自動關機。
鄒婉紅沒有在乎手機的提示,她宛若魔怔的打開了飛信,打開了之前留學生的羣聊。
羣聊上還停留着大家對自己的嘲笑和諷刺,以及發出來大量的用來刺激自己的圖片,鄒婉紅再次看着這些曾經讓自己破防的圖片,這一次,她的眼裡只有羨慕以及……濃濃的懊悔。
她用着沒什麼感知的手指,開始笨拙的在屏幕上打着字。
「我知道錯了,我不想當大紳人了,我想回東國。」
她將消息發送了出去。
她緊張的等待着自己昔日同學們的迴應,而手機也沒有辜負她,很快就得到了迴應。
「抱歉,當前網絡連接存在問題,消息暫時無法發送,是否重發這條消息。」
紅色的感嘆號出現在她的消息旁邊,並且底下出現了這條提示。
此刻的大紳國,哪裡還有公用網絡可以提供給鄒婉紅使用?
可鄒婉紅宛如沒有看到這個提示,以爲自己的消息正常傳達了一般,不斷的在屏幕上輸入着消息併發送。
「我想回家,我想住溫暖的房子,我想吃溫暖的食物。我和我的爸媽都已經真的知道錯了,再派出飛機來接我們好不好,這次我一定不搗亂了。」
「抱歉,當前網絡連接存在問題,消息暫時無法發送,是否重發這條消息。」
「真的可以嗎?謝謝你們的寬宏大量,你們都是些最好的人。」鄒婉紅卻繼續輸入。
「抱歉,當前網絡連接存在問題……」
「我的位置在這裡【位置】,你們大概什麼時候到呀?」
「抱歉……」
「好的,好的,我就在這裡等着你們,需要我和我爸媽去機場提前匯合嗎?」
「抱歉……」
明明沒有任何人在迴應她,可鄒婉紅卻又像是在進行着只有她知道的對話,嘴角甚至勾出了幸福笑容,宛如她好像真的要得救,東國的飛機真的已經在路上了。
還是專門接她的。
「我可」
鄒婉紅沒有再發消息,她的屏幕輸入框裡有着這麼兩個字,可她沒有發送。
沉默。
「當前電量不足,手機將在十秒後關機,請儘快連接電源。」
手機傳來了如此的提示。
在十秒之後,手機如其所通知的,顯示出了品牌LOGO,隨後關機,屏幕徹底熄滅。
黑色的屏幕上,終於倒映出了鄒婉紅沒有瞑目卻帶着笑的臉。
她的腦袋背後,火光忽明忽暗,蒸騰着白色的溫暖霧氣。
鄒婉紅在寒冰之災結束前最後兩天不到,登上了前往天國亦或是地獄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