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有人說,成熟就是基於對黑暗的瞭解,這話是有道理的。

黑暗無處不在,即使神界,也概莫能外。

不過對黑暗瞭解的越多,也就越絕望。

所以不是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成熟起來。

在代樂和雪心穿越到米索不達亞第九個年頭的時候,他們看見了神。

很多神。

關於神,古今中外,都有過很多描寫,到底是什麼樣子,莫衷一是。

但是代樂看到的,卻和很多描寫都很相似,又不盡相同。

最相似的地方在於,他們確實高高在上,N張巨型大臉在空中圍繞着代樂,晃得他直暈。

最不同的地方在於,不像很多描寫中的那麼誇張,他們的眉眼口鼻,看起來就是人,只是號碼尺寸比普通人大了許多,大概有一百倍。

代樂在心裡暗自掂量了一下,自己的狗熊,可以臆化到他們的臉那麼大個。

不過要是對抗他們的全身,恐怕很吃力。

所以諸神對他和吉爾伽美什進行審判的時候,他一聲沒吭,就靜靜的聽着。

還好,聲音雖然大得像打雷,但夠清晰。

清晰的連雪心都聽明白了,諸神的意思是:吉爾伽美什和恩奇都兩個人,必須死一個。

理由很簡單,他們的所作所爲,引起諸神之一的安努不滿,換言之,因爲殺了人家的牛,所以得罪這位大神了。

在神看來,殺牛償命,而且是那麼高級的神獸,只換低級的一條人命,已經是對他們兩個甚至全人類的巨大寬恕了。

這種邏輯,讓雪心氣得都哆嗦了。

何況代樂呢!

代樂一聲嘆息,對諸神說道:“我對你們太失望了。”

諸神面無表情,等着他下一步的言辭和反應。

代樂轉過身對吉爾伽美什說:“我的兄弟啊,我的知己,我有一個故事,你想不想聽?”

吉爾伽美什面帶悲傷的點點頭,因爲他心裡清楚,他和恩奇都聯手,可以打敗猛獸洪巴巴,甚至可以擊退神獸天之公牛,但是,想跟諸神對抗,是絕無可能的。

目前已經到了,神讓你死,你不得不死的地步。不管需要他和恩奇都誰死,抽出一點兒時間聽一聽兄弟的話,又有什麼關係呢?

未來的黃泉路上,誰敢肯定,他們就不會再重逢?

“有兩個勇士,這個世上最強悍的兩個勇士,”代樂清了清嗓子,開始講了:“他們因爲都想證明自己纔是這個天下的最勇敢者,所以選擇了一決雌雄。那次決鬥足足打了三天三夜,最後,他們都用了絕招,彼此的劍,同時擱在了對方的脖子上。”

吉爾伽美什和雪心大氣不敢出,靜靜的聽着,也包括開始感覺莫名其妙的諸神。

但是諸神最不缺的,就是時間,神是永生的,所以,他們並不會因爲代樂講故事浪費了他們的時間而惱怒,相反,他們倒想聽聽這個渺小而特別的人類,到底能講出什麼樂子。

“他們不能繼續進攻,眼瞅着對方的脖子在自己的劍上,卻不能橫抹。因爲他們的力量和速度,決定了,無論誰先動一下,都會導致對方也同時發動。也就是說,他們只能這樣僵持着,因爲只要有一個人動,就意味着兩個人要同歸於盡。”

“他們也不能棄劍,因爲只要一撒手,命就是人家的了,要殺要剮,只能聽憑人家處置,而且,還要落下個不夠勇敢的名聲。”

“這是他們決鬥前,萬萬沒有想到的境況,於是他們就這樣僵持着,彼此怒目而視,伴隨着心跳加速,大汗淋漓,卻誰都不肯撒手。”

“也不知道他們就這樣僵持了多久,終於,其中一個人,噹啷一聲,劍掉到了地上,他撒手了。”

“那個一直挺到最後也沒有放下劍的人,被證實是最勇敢的勇士,他後來說:‘我當時只有一個信念:如果必須有一個人要死的話,那死的,一定不是我!’”他就是憑着這個信念,一直沒有放下他的劍。”

說完,代樂微微一笑,衝吉爾伽美什說:“我的兄弟啊,我的知己,你的劍呢?”

吉爾伽美什沉默了。

少頃,他終於低下了頭。

他一向高傲的頭。

這是代樂早就猜到了的結局。

縱然面對天下第一的劍客,也要信奉狹路相逢勇者勝,最起碼,要有勇氣亮出自己的劍,這是代樂一直欣賞和遵循的精神。

即使把天下第一的劍客,換成你們諸神,又能如何呢?

我照樣要跟你們鬥一鬥!

當然,他並沒有指望吉爾伽美什和他一樣,跟神對抗。

儘管,吉爾伽美什曾經還誠摯的邀請過自己,要永遠和他戰鬥在一起。

代樂深情的看了一眼雪心。

雪心立刻就明白他想做什麼了。

可是“不要”兩個字還沒出口,她就已經被代樂一個隔空取物給抓住,然後扔出去了!

代樂扔的很準,雪心正好落在離此千米之外的鬆軟的草地上,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當然,也避免了受到接下來的戰鬥的影響。

這裡是烏爾古城最大的廣場。

蘇美爾人早就被疏散了,爲了接見諸神的時候不觸怒他們,兩個國王甚至連一個士兵都沒帶。

對代樂來說,這地方夠大了,足以施展他所有的絕技。

天空中那些諸神的大臉,正不解的看着代樂,他們並不明白代樂故事裡的含義,也不明白代樂爲什麼要扔出去一個女人。

但是,當無數的氣箭,以代樂爲點,四面八方爲面,瘋狂的射向蒼穹的時候,諸神立刻就明白了。

恩奇都這小子,竟然企圖射殺諸神!

吉爾伽美什也傻了,他雖然從代樂剛剛的話裡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沒有自己的支持,他竟然真的敢這麼做,這個自己本身就是神造之人的傢伙,不要命了?

代樂確實是不要命了。

他本來是個無神論者,但是他信奉天意。

看起來好像是矛盾的,其實不矛盾,因爲在很多相信神明存在的人眼裡,天意即爲神意,所以對他們來說,信奉天意就是信奉神意。

但代樂不是,代樂認爲,天意就是天意,跟神沒有關係,人有自己的命運,這命運到底是誰主宰的,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但不知道不等於他就得認爲是神主宰的,是神決定了自己的命運。

他這個邏輯,很少跟人談起,在他看來,無需別人理解,只要自己心安就OK。

可是,畢竟還有很多很多相信神的人,而且在這個時代,代樂也親眼看到了神的存在。

在代樂心中,神的存在,就是應該來造福人的,而不是用人,來給他們自己作威作福的。

否則,人日日夜夜的祈禱,難道就是爲了遭罪不成?

只是米索不達亞文明裡的諸神啊,你們太讓我代樂失望了。

如果說女神向人求婚還給人一些美好的假象的話,只因爲得罪了你們就必須離開人世,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壓迫了!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

這樣不明事理、仗着自己強大就草菅人命的神,我服你何用?

刀架到了脖子上,我也絕不束手就擒。

縱然就是死,我也要表達我的不屈和憤怒!

代樂的氣箭,幾乎覆蓋了整個蒼穹!

諸神皆驚呼了一聲。

這是千百年來,敢向神挑戰的第一人。

這種驚訝,諸神本來以爲,永遠不會有。

但是偏偏在米索不達亞平原,在吉爾伽美什的時代,誕生了。

諸神在審視了射向他們的氣箭後,同時隱去了臉。空中突然沒了目標,氣箭都射進了雲裡。

這也是破天荒頭一次,諸神需要用自己的方式,躲避一下人類的武器。如果只是普通的破銅爛鐵的攻擊,他們根本毫髮無傷,只需要蔑視的看着那些東西扔向自己。

但是代樂的氣箭,顯然,逼得他們不得不在****前,暫避一時。

代樂立刻心中有數了,看來自己的臆化,完全可以傷得了他們!

空中雖然再也沒有諸神的影子,但是顯然,他們誰都沒有走,只是隱去了身形。

一個渾厚的男中音發話了:“安努,你造的罪孽,就由你來平息吧!”

話音剛落,空中重新又出現了一張大臉,諸神之一的安努的臉。

代樂冷冷的看着他,這個看起來跟蘇美人外表差不多的大神,原來就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只因爲自己女兒被拒婚,只因爲我們擊退了他的牛,他就可以發動諸神來討伐我們,天理何在?正義何在?

代樂在這裡兀自憤慨着,卻沒有出手,一波氣箭過後,他正在考慮新的攻擊方式。

道理很簡單,氣箭的作用,只能逼退對方,神可以選擇隱身來回避這種攻擊。繼續發射下去,必然徒勞無功。

於是代樂乾脆選擇了等。

敵不動,我不動;敵要動,我必動!

吉爾伽美什剛剛就已經悄悄退到了一旁,現在他目瞪口呆的看着,一人一神,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在對峙。

是的,人和神的對峙!

縱然敗局已定,縱然難逃一死,這恩奇都的勇氣和決心,也讓吉爾伽美什自愧不如。當年二人決鬥,如果不是他故意放自己一馬,早就當衆顏面掃地了;當年征討洪巴巴,如果不是他在去之前就一再堅持,戰鬥時吸引主要火力,又怎麼可能成就自己一世英名;當年共同對付天之公牛,更是靠他的強大,纔將牛擊退,如果不是事後他非要把功勞歸功於自己,自己又哪敢做這個英雄?

吉爾伽美什啊吉爾伽美什,你空有一身神力,可是在恩奇都面前,你都無法稱得上勇士!

雪心雖然在千米之外,但是廣場上的一切,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實際上,諸神在空中的大臉,全烏爾古城的人都能看清楚。

但是代樂的位置,卻需要在某個視野所及的範圍,才能看清他小小的身影。

雪心正好能看清他,看清那渺小的掙扎。

有淚,從她的眼角,悄悄落下。

她知道,代樂這麼做,就一定有代樂的道理,可是他真這麼做了,她也就真的怕了。

這不是精英島上,代樂和A1的決鬥,她還能有機會,替他擋下一彈。

這是在人類的第二個太陽紀,人和神的戰爭,雪心除了在心裡爲代樂祈福外,什麼都無能爲力。

當安努巨大的拳頭,從天而降,刺破蒼穹,如重錘一般砸向代樂的時候,雪心嚇得把眼一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