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隊伍往城市圈外撤了十餘公里,慣例尋了一處條件好些的安全住所,這回是在一處工廠,極其空曠,一行人在廠裡巡視了一圈,異乎尋常的乾淨。
“這裡有人住,應該還在這附近。”餘念判斷後,在對講裡說道,身邊幾名隊員噼裡啪啦地拉保險上膛。
話音剛落,黑子的聲音遠遠叫着:“找到了!這邊有人!”
“看着周圍,不要讓人靠近!有敢過來的,先警告!不要直接打人!”餘念吩咐道,留下大半人警戒周邊,和江薇幾人向着聲音的那邊飛奔。
趕到的時候,黑子正單手反剪住一個小小的身影,一手捏住他的後頸,那孩子大約仗着黑子不敢傷他,趁着黑子不備,回過頭張嘴咬下。
“臭小子,敢咬我。”黑子怒了,一腳揣在孩子的膝蓋彎裡,迫使他跪下。
餘念打量了兩眼,沒發現其他人,放鬆下來,注意到這孩子大約十歲出頭,眼神中露着野獸般的警惕,身材瘦小,頭髮顯然是自己剔的,狗啃一般的寸頭,倒是很清秀。
“白癡,放手。”
江薇把槍甩回身上,走近了打量兩眼,突起一腳,好不流行踢在黑子小腿上,痛得他蹦跳起來,手也鬆了,得次機會,那孩子飛速地就要跑遠。
“我要是你,我就不會跑。”餘唸的槍口穩穩地指着那孩子。
他回過頭來,冷冷地看了餘念一眼,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聰明的傢伙。”餘念笑笑。
“行了行了,就你臉上寫着我是好人。”黑子一瘸一拐撿起槍,衝江薇委屈道,“你踢那麼重幹嘛?我又不拿他怎樣!”
“白癡。”女醫生翻個白眼,徑自走了。
“靠,她哪根筋不對?”黑子撓撓頭,把怒氣發在餘念身上:“你的女人你也不管!就這麼迫害革命戰友?”
餘念捂臉,“那是個女孩子,我要是她,我更怕你。”
“草!我怎麼沒看出來?”黑子驚愕道,隨即反應過來,“憑什麼就怕我?”
餘念認真看着他,上下打量着,“西北迴來的路上,那幾個女孩兒可都沒身份證,我看年齡很可能是虛報,你就承認吧,你的性癖……”
黑子大怒。
……
柴火舔舐着結碳的鍋底,一鍋開水翻滾着,餘念從一隻塑料袋裡抓出一把自制脫水蔬菜,看着乾癟的茄子、豇豆還有青紅色的本地辣椒在開水中吸水膨脹。
“餘總,你說,那小傢伙是一個人住嗎?”黑子吹着泡泡糖,看着十幾米高的廠棚仰面朝天。
通常來說,在不必要的情況下都會盡量減少接觸,如果本地有幸存者,更不能未經允許使用本地的物資。
這並非是潛規則,而是一行人行走江湖多了之後積累的經驗,災變前的物資嚴格來說都是無主之物,但如果有本地倖存者,那麼這片地區就都是他的狩獵範圍。
失去社會規則保護後,倖存者之間的關係更類似於動物,領地意識空前強大,貿然使用周邊的水源、食物、物資,非常容易引發矛盾,但如果只是短暫借住,一般來說問題不大。
黑子花了幾分鐘,在廠裡一個小工棚裡找到了那個孩子的小窩,裡面都是蒐集來的各種吃的用的東西,很像是某些有收集癖的小動物,外面還做了些僞裝,但在黑子眼裡實在過於稚嫩,哄喪屍或者其他人可以,哄他可不行。
從地上的生活垃圾以及有些骯髒的牀鋪來看,小女孩大約是一個人生活,這讓衆人都很受觸動。
他們的存在或許會迫使那個孩子離開安全的工業區,去其他地方尋求過夜,因此很快衆人就離開了那片廠區,另尋了一處無主之地。
“放心吧,你是關心則亂。”餘念看了看壺裡的奶茶(真的就是奶粉加茶葉一起煮,味道很好),隨口道,“一個獨自生存兩年的孩子,生存能力恐怕還超過我們這裡的多數人,就算他不敢回去,也不會有事的。”
留黑子一個人去愧疚,剛說完,江薇也跑來了,倖存者中的女性原本就比男性要少不少,江薇又長得漂亮,但倖存者幾乎人人都對她很客氣。
經過兩年鍛鍊的她,醫學技術更加進步了,倖存者們雖然人人都會自學幾手,但和經過多年鍛鍊的專業人士比起來還是差得遠,隊員們一路上多數都會碰到點頭疼腦熱大小外傷的,也全靠她一手包辦。
加上江薇戰鬥力不遜色於一般的男性隊員,又有餘唸的超然地位護航,因此雖然基本不參與戰鬥,知情的倖存者對她還是很客氣,論工作壓力,反而是最輕鬆的那個。
“原石解密得怎樣了?”她問道。
“大概是快了,艾黎說有新進展會通知的,別老問。”
“哦~再給我講一次你取回原石的過程吧。”
“餘隊!講吧!我也想聽!”白天上樹摘芒果的瘦子突然出現,插進話團裡。
原石必須在水中才能維持穩定,倖存者們花費了將近小半年的時間,才製造出一套裝置將它穩定取回,而艾黎也在那時候脫隊,開始參與破解G病毒的研究工作。
除了艾黎這樣的物理學家,倖存者們能找到的一些相關研究人員也都在第一時間參與其中,倖存者們希望能夠藉此研究處對抗喪屍的東西。
在莊市火車站內,密封G病毒琥珀破裂時,裡面的東西與喪屍身上的某些東西起了反應,餘念目睹了那一幕,然而這一切並未在取得原始時發生,無從得知原因,只能另起爐竈。
但至少是跨出了這重要的一步,根據艾黎傳來的信息,研究工作已經有了一定突破,此行來深圳的第二個目標中的幾樣設備正與此有關。
“行了,到我們了。”快速吃過晚飯,江薇起身,和餘念一同外出換值崗的隊員去吃飯。
遠處,一隻喪屍悠悠晃了過來,隱沒在黑暗中,從已經被塵土染成黑色的裙襬來看,是個女性。
“我來吧。”攔住江薇,身穿皮靴的餘念向活屍走去,一邊反手拔出短劍。
當支援光線的手電筒照亮她時,餘念立在了原地。
如果不是她還穿着自己的外套,餘念想自己多半不會認出來,即使認出來,也不會承認。
黃郡蘭,他的同事。
是啊,那時候災變剛開始,她是第一個在你面前轉變的人,看看她的樣子,這不怪你,餘念心想。
任誰都不會認出這隻行走緩慢,嚴重脫水的醜陋怪物是原來的人,餘念喜歡過她很長時間,以如今的眼光來看,那並不是一個多麼出色的女孩子,除了長得可愛,實際上不過是最常見的那一類。
柔軟、善良、愛美,喜歡好吃的,有點膽小,還有點毛毛糙糙的。
餘念永遠也不可能知道這2年來她的身上發生了什麼,她是是怎樣從20多層的高樓上走下來,又是怎樣兜兜轉轉來到這裡,與他命運般的重逢。
但時光匆匆,在他身上的變化,也並不比她小,她的面前,這個男人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勤懇、小心翼翼的上班族。
他與喪屍之間的距離已經非常靠近,但他只是站在原地,沒做出任何反制的準備。並沒有很費力,餘念將思維拔出記憶的漩渦,向緊張起來的隊友示意不要攻擊。
他還想再看看。
名爲黃郡蘭的喪屍搖搖晃晃向他靠近,被廠房裡微弱的火光與新鮮血肉的氣息所吸引,走出了藏身的暗處。
孤單一人,彷彿一直以來都在這裡等待。
餘唸的精神再次恍惚起來,回憶起更多的過往:
在公司跟進項目,端坐於電腦前霹靂啪啦敲打鍵盤的社畜是他
黑暗的走廊中,第一次砍殺喪屍而嘔吐的是他
第一次開槍殺人
第一次負擔起十幾條活生生的姓名帶領他們求生
第一次看到至親在眼底下死去
第一次開槍殺人
第一次爲了私慾折磨他的對手
第一次救下那些本不該死的人
第一次……
餘念清醒過來,當她撲過來的瞬間,餘念下意識地低掃,蠻橫的腿勁掃中活屍的小腿,她被迫倒下。
經歷兩年的時間打磨,女孩原本彈性誘人的滑膩皮膚早已變得乾燥而枯糙。
餘念左手的皮膚與她纖細乾枯的手臂摩擦,骯髒的灰塵抹在身上也毫不在意。用膝蓋頂在她的背上。
餘念從腰間抽出了隨身的短刀,抵在她腦後的位置,喪屍枯草般的頭髮披散着,仍在用力掙扎,嗚咽而沙啞。
“對不起”餘念柔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