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劍不是給你的。”彭滿冷聲糾正,不過看着杏青那雙迅速失神的眼睛,又忍不住加了一句:“我以後會給你找柄更強大的。”
“真的?”少女原本逐漸黯淡的眼睛又開始恢復生機,一閃一閃的,彷彿擁有整個星空。
“當然,不過你現在的任務,是用它殺我。”
“殺你?!”杏青懷疑自己聽錯了。
“沒錯,殺我。”彭滿脫掉自己的鎧甲,用手比劃着自己的脖子:“朝這刺!”
“這……”杏青瞬間失神。縱然她是迴音女徒,縱然學過聽過見過無數怪事,可她就是不相信活得好好的彭滿會自殺。不對,是要求“被自殺”。
“放心,你傷不到我。”
“那……好吧。”長久以來的習慣,讓她不由自主地開始服從命令。幽黑的劍,沒有一絲光芒一點聲音得朝心中預定的那人斬去。
彭滿見劍動,立刻進入寂滅。可是,他失望了,因爲少女手中的大劍,在寂滅之中紋絲不動。這隻有一個解釋:速度太慢,慢到放在寂滅里根本看不出在動。
“搞什麼!”脫離寂滅的彭滿大吼。因爲直到現在,少女手中的劍距離他的脖子,還有三寸。
“我……”女孩哭了,大滴大滴淚水滾滾而下。讓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子(儘管帶有部分女王屬性)當面斬殺自己選定的人,實在太過殘酷。
“也怪我!”彭滿沒有好脾氣,但不代表他是隨便拿人出氣的懦夫:“是我沒說清楚。我不是讓你真的殺我。是進行一種修煉。這種修煉辦法很特殊。在你劍斬傷我以前,我有足夠的辦法避開。明白嗎?”。
“那你不早說!”不知是接受了解釋,還是被彭滿難得的軟言細語所哄,反正妙音女徒此時沒有一點修仙者的樣子,倒像地球的鄰家妹妹,配合那種源自骨髓的清純氣質,確實讓人着迷。
不過彭滿很快便發現一些不對的地方。比如,對方剛剛傷心的時候。臉上並沒有多少悲色,比如,現在破涕爲笑,也沒有真正破涕微笑的樣子,總之臉上表情似乎很死。再想想以前,彷彿一直是這樣。
彭滿的心突然抽動,就連瞳孔都凝成一點,那是對待大敵纔會出現的謹慎。因爲,杏青的表現,絕不正常!
不說那張讓人感覺皮笑肉不笑的臉。就說一個女人,見面伊始。就肯爲了一個陌生男人的一句話,帶人在屍山堅守許久,就算遇到生命威脅都不撤退。這表現,也太不像女人——除非懷有目的。
而現在,這個女人通過手段,掌握了迴音谷的防禦大陣。雖說她曾保證,元陣無人可控,但一個騙子說出來的話,又有幾分可信?
少女察覺到異常,不得不說,女人都這方面有着天然的直覺,就算彭滿沒有叫破,甚至表情都沒有變化,可她就是察覺到不妥的氣氛在慢慢擴散。
“怎麼了?”她詫異地問,剛剛明明還好好的。
“沒什麼。”彭滿不想揭破激怒對方,因爲黑劍握在杏青手裡,鑄造黑劍的魔化源物之精,絕對能夠刺破鎧甲防禦,他不怕,怕的是偷襲念奴。
正在煉丹的念奴異常專注,專注無法及時躲開偷襲。
“那還試不試?”杏青握着大劍,劍尖在彭滿脖子與女孩後心直接不斷晃動。
“這是警告我麼?”彭滿盯着對方的眼睛,發現其中有一絲被隱藏得很好的慌亂,那是不敢看他想要躲閃,又努力強撐不迴避的慌亂。
“不用試了,這些日子你已經很辛苦。”彭滿找着藉口,同時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對方出手殺傷女孩的角度。雖然他的戰力高達7階,杏青只是小小的合體。但那麼會演戲的一個人,誰知道展現出來的修爲,是不是真正的修爲。
“主人……”杏青似乎察覺到不妥,開始用另一種方法麻痹對手。
“對了,我從沒問過,你是哪個門派的?”彭滿不上當,依舊不動聲色的轉移杏青注意。他不是別人,他不會容許這麼一個定時炸彈繼續在身邊潛伏下去,他要找機會一擊斃殺。
“我是迴音谷的人!”杏青堅定地說。這是妙音慣例,也是她們能夠獲得聲譽的地方。當妙音女徒心裡決定一個男人,便會徹底拋棄原宗,將一切奉獻給對方,並且,不算違反門規。
當然,沒有哪個傻子在得到賢內助後,不對妙音宗進行回報。這同樣是一種生存準則,甚至比其他所有隻重眼前利益的宗門,獲得的回報更大。
連自己的出身都不敢泄露?!
彭滿的心沉得更加厲害,沒人知道他來自地球,也就是說,所有人都以爲他是仙界土著,瞭解很多仙界的訊息。而不吐露出身宗門,通常是不想讓敵人瞭解自己的攻擊手段。
“不試的話,我去休息,種植田真的很好,讓人不知不覺沉醉其中……”杏青握着劍,向女孩走去,同時稍稍翻轉劍刃,似乎想要還給彭滿。但她握着劍柄的姿勢,隨時都能發出致命一擊。
“你要喜歡,可以拿去把玩兩天。”彭滿再次試探,他想知道對方究竟打不打算現在動手。
杏青疑惑了,她從不覺得彭滿是好說話的人,有時甚至表現出相當程度的暴躁和血腥慾望,自從她決定跟隨這個男人,就已經做好捱打捱罵的準備。
因爲有時看彭滿,確實喜怒無常,就像瘋子那樣。而她要做的,則是一點一滴,感化這個瘋子,在對方心裡留下深不可滅的印記。
這是妙音女徒一生所追求的最高境界。
“主人,杏青是不是做錯事了?”她思索片刻,決定捅破窗戶。她有一種預感。照這麼進行下去。自己一定會失去獲得那種境界的機會。
“這是講和?還是繼續麻痹?看來不打算今天翻臉動手。”彭滿不動聲色的衡量,然後說道:“沒有,怎麼可能做錯……”
“錯”字剛出口,他便瞬間開啓寂滅,用得到的一億敏捷快速衝到杏青身前,先一把抓住對方握劍的手甲,再將頭盔掀開,最後是用握在對方手中的大劍。回斬對方的脖子。
雪白的脖子,再有一瞬便會滾落在地。
就在這時,彭滿看到料想不到的一幕:隨着他掀開頭盔的粗暴動作,一張薄薄的人皮,被頭盔的一角刮帶而起,飄在空中。
人皮底下,是一張精緻到極點的臉,潔白的皮膚,濃淡適宜的睫毛,還有那雙雖然不是很大。但閃爍着無窮光芒的漆黑眼珠。
這,纔是杏青真正的面貌。
一直以來。彭滿都認爲,他見過的女性,以紫萱和念奴爲最美,當然,念奴還沒長大,在韻味上始終差面紗少女一些。而杏青,則只能歸入二流,因爲她的臉並不是非常好看,她吸引人的地方是氣質,那種自內而外散發的清純氣息,對任何男性都有莫大吸引。但氣質不能代替一切。
可今天,彭滿知道自己錯了,因爲現在半依在他懷裡的女子,容貌絕對是一流中的一流,甚至因爲氣質強烈的原因,顯得比紫萱更有魅力。
錯的不止是容貌,還有先前的猜測,對方之所以表情異常,不是心懷叵測,而是因爲帶着面具。不管那面具製作的多麼精緻,都無法讓表情與心跡完全配合,更何況,面具還有遮蔽眼睛的作用。杏青眼睛,比她露在外的還要美麗百倍,千倍。
彭滿知道自己犯了多疑的毛病,或許是本性,或許是仙界的特殊環境,反正他對自己和女孩的安全異常敏感,凡事涉及到此,都會小題大做。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大錯還未完全鑄成,至少爲了防止想象中的“敵人”反撲,他沒有選擇直接扭斷對方的脖子,至於那柄回斬的大劍,在寂滅之下,總能挽回。
於是他動了,先是收回突然加諸與劍柄的力道,再用用空閒的手夾住杏青小腹向後迴旋。
刷!
寂滅消失。世界恢復正常。
女孩和他一起旋轉着摔在地上,而彭滿的嘴,結結實實封住對方的檀口。
錚——
黑劍落地,撞出彷彿鳴箏的絃音。
當然,生死一線的兩脣相接,根本算不得吻,更別提什麼甜蜜滋味。所以,和對方一起穩定下來的彭滿,沒有絲毫不安,他將杏青重新抱起,然後撿起長劍。再回頭,少女的眼中已經含滿淚珠。
她癡,她瘋,她爲了自己臆想中的愛情,能夠奉獻一切。但這不代表她傻,剛剛的一切已經讓她明白,彭滿想殺了她。毫不猶豫的出手,毫不猶豫地斬殺。若不是到最後,爲了莫名其妙的未知原然收手,她現在已經是具屍體。
冰冷的屍體,不會在對方心中留下任何印記的屍體。
“爲什麼?”她問出最想問的問題,也是足以將她的靈魂拖入深淵的問題。可她並不後悔,就算答案會讓她的心徹底化爲灰燼,她也要勇敢的知道答案,因爲作爲飛蛾,一輩子只有一次撲火的機會。撲了,不管什麼結局,都是死亡。
差別只是幸福而死,或者傷心而死。
彭滿這才發現,對方的實際年齡沒有看起來的那麼大,她以前戴着面具的時候,大約在二十左右,可現在來看,頂多十六,或者十五。
“怪不得要戴面具,除了遮掩絕世容貌避禍,恐怕還有掩蓋年齡的作用。”
仙界年齡不好判斷,但那是指18以上的面貌,凡十八以下,大約全是真的。因爲沒人會將略顯稚嫩的面容,永遠定格在自己的臉上。相對來說,十八或者二十或者三十,纔是最佳選擇。
“你殺我,爲什麼?爲什麼?”一種枯槁的灰,慢慢爬上杏青的眼睛。
“爲什麼殺我?”她根本沒看彭滿,彷彿只在自言自語:“當初我用採集靈植的名義。瞞着師父從更天偷偷下界。誰知剛到散修廢墟。便遇到了恐怖黑雨。若不是躲得及時,早就死了……躲進地下丹室,又被人覬覦美色,遭到接連不斷的騷擾,威脅,逼迫。可我沒有屈服,爲了保住貞潔,用盡手段。到最後,整個丹室只有我還活着。於是,我躲在空洞的讓人發瘋的地下,天天盯着陣法。”
“我和他們不同,他們遇到末日只有絕望,發瘋。可我知道,九天的蒼穹之下,必定有一個屬於我的英雄。他會來到散修廢墟,會將我從黑暗拯救出來,會把所有怪物殺死。最終還會拯救整個仙界。”
“我一直相信有這麼一個人,所以才能恐怖的地下懷着希冀堅持。堅持等待他的到來。”
“那天,他終於來了,終於救了我,救了整個廢墟的倖存者。雖然我沒能親眼看到誅殺邪惡怪物的場景,但那座高高堆起的屍山在告訴我,他就是我在等的人。”
“當我追尋戰鬥足跡爬上屍山頂峰,便見到一個穿着鎧甲的武修,靜靜坐在地上。他沒有睜眼,沒有動作,甚至身上沒有一絲氣息,一點波動。所有人都認爲他死了,可我不那麼看,我看到讓噁心發抖的陰霾,在沒有接近武修之前便遠遠逃開。它們害怕那個武修,它們害怕我的英雄。”
“從那刻起,我的命運便已註定。我知道,他將是我追隨終身的主人,丈夫,也是拯救整個仙界的英雄。可惜,能看出這點的人不多,人的貪慾是無限的,被貪慾矇蔽的眼睛是瞎的。有人看上了武修的劍,有人大叫武修死了,有人還要趁火打劫。”
“我想要接近我的主人,我想讓我的主人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我攔在他們前面,那時候,他們中有很多修爲高過我。但我不怕,因爲我知道我英雄誰都無法打敗,更不會讓我陷入危難。”
“可出手的卻不是主人,而是主人的妹妹。她是那樣的冷酷,狠辣,只用一劍,便將所有冒犯者斬殺殆盡。那殺戮的一刻,破滅了我的幻想。人們都說,妹妹是哥哥的影子,她出手的動作,已經足夠讓我瞭解到武修的性格。”
“我知道,我的一生會過得很苦,因爲上天爲我選定的丈夫,根本不懂溫柔。他是爲殺而生的長劍,不是花叢中的蜂蝶。可我沒有後悔,從不後悔,我一直跟着他,爲他付出我能付出的一切,我甚至做好被打被罵被羞辱的準備,可我萬萬沒想到,我的英雄,我的主人,上天爲我選定的夫君,有一天會殺我,就像拔掉路邊野草那樣毫不猶豫的殺我。”
“爲什麼?”她擡起頭,用絕望的灰暗眼睛盯着彭滿:“我的主人,告訴我,爲什麼殺我?我會死,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屬於你,你想我死,我絕不苟活,甚至都不用你出手。可我只想最後問一聲爲什麼?爲什麼?”
一行帶血的淚珠,從她的眼眶劃落,那鮮豔的顏色刺得彭滿煩躁不已。他沒想到杏青對自己抱着這樣的心思,或者說,末日的危難,讓他根本沒有心思注意這些情情愛愛。若是地球,被這麼美麗的少女所愛,一定是非常驕傲的事,驕傲到恨不得在各大衛視做十分鐘廣告讓天下共知。
可這是末日,根本容不下情愛的末日,在這裡,除了生或者死,沒有第三選項。所以,他雖然感於少女癡心,卻沒有迴應對方的意思。
同時,他還有一份愧疚,他知道,女孩之所以活着,是因爲她想得到答案,一旦答案揭曉,便會迎來毫無疑問的死亡。就算彭滿強行把她救下,活着的也只能是具行屍走肉。
因爲那個答案太過殘酷,他之所以想殺對方,只是因爲懷疑,而這種懷疑,又等於是在將少女以前的付出統統抹殺。在少女天真的愛情幻想裡面,根本容不下懷疑。
“爲什麼?”杏青眼中的枯槁更加厲害,就像隨時都會散去的殘損燭光。
彭滿猶豫了,這一刻他有些不想照實說出答案,不管因爲想贖己過,還是因爲捨不得這個懷着美麗憧憬的少女消逝,總之他有一種編個謊話糊弄的衝動。
但他不能那麼做,末日的經歷,已經讓他不屑於欺騙,哪怕是善意的欺騙:“是的,剛剛我是想殺你……”彭滿從表情的誤會說起,說到他的所有猜測,以及最後爲什麼選擇出手。
誰知少女聽後,卻沒進入哀莫大於心死的狀態,甚至就連原本枯槁的眼神,都在恢復神采。然後,她笑了,是那種極爲開心的笑,配上她渾然天成的清純,甚至讓彭滿瞬間失神。
“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必將屬於我……”她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彷彿在感謝冥冥中的命運:“我知道,你對我也有了感覺,所以,你纔會注意我的一眼一行,每一個表情,所以,你纔會那麼難以容忍我的欺騙。是啊,是我先用假面具欺騙得你,這事不能怪你。”
說完,她睜開眼睛,恢復原本那個神采四溢的少女形象,然後走到彭滿身前,踮起腳尖在他的臉上重重吻了一下,又迅速逃開,逃到種植田的陽光之下大喊:“沒關係,我會給你時間,讓你慢慢承認自己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