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一次舟谷入口,想要去找到寒先生。 但是,舟谷的入口已經被封,我在入口外見到了他們二人,便將他們帶了回來,他們也說自己想見一見您。”
巫騫丞跟在夜天星身後進到他的辦公室,看着坐在沙發上,被灰塵蓋得嚴嚴實實的二人,對夜天星解釋他們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讓灰塵蓋住的兩個人被巫騫丞說話的聲音驟然驚動,他們二人齊刷刷地轉頭。在看到夜天星的時候,他們又齊刷刷地站起來,面對面地望着她,然後一起沉默。
巫騫丞跟他們一樣沉默,四個人裡面,倒還是夜天星最爲自在一些。她已經猜出了寒旗的計劃,所以,墨竹尤和墨梔要對她說的話,她也大約能夠推測到幾分。
她早就想了千百遍最糟糕的可能,寒旗會經常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或者他還有什麼更多更嚴重的問題。無法解決這些問題,他便索性冒充她,然後被抓到舟谷,然後去報他的仇,然後去“給她時間”,然後去魚死網破,然後,就不會再有然後……
“這會兒,唐隱應該還在工作。我看他對柳州的興趣很大,他可能在柳州,也可能在基地。”房間裡面的三個人都沉默,倒是夜天星先開了口,她跟墨梔說話,告訴了她唐隱在阜市、柳州基地的住處與他工作的地方,話中的意思很明確。
唐隱一直都沒有說過什麼,但他心裡面肯定是掛念的,她還是儘快讓墨梔去找他的好。
夜天星對她說話,讓墨梔忍不住的瑟縮了一下。她口中低聲喃喃着什麼,嘀咕了許多,卻沒人能夠聽清楚。知道夜天星的意思是讓她趕快去找唐隱,墨梔口中嘀咕着誰都聽不清楚的話,腳步緩慢地離開巫騫丞的辦公室。
到了辦公室外,墨梔輕輕悄悄的帶上門,然後呆呆地看着門把手。眼中突然就有了淚花。
其實,她挺想叫她一聲天星的,她挺想對她道歉的。她挺想告訴她,她願意幫助她,告訴她許多事情。她還想跟她講,她經歷了什麼。她想說很多很多的話,可是。她那麼聰明,所有的事情。他們誰都心知肚明。她一看到她的眼神,一聽到她說的話,就知道她什麼都清楚,就知道她已經把什麼都猜出來了。那個時候,她說什麼都是虛僞。她說什麼,都會讓她自己覺得自己噁心。
爲什麼?爲什麼會是這樣的?爲什麼在幾個月之前,她勸她最好是不要回隱世家族的時候,她沒有聽她的?
她何苦回去?何苦讓那些發生在她眼前的、她置身其中的事實,把她心中的家和信仰。全部一棍子敲成碎末?
墨梔一直都沒有走開,她靜悄悄地站在辦公室外,一直盯着那門把手看,似乎那門把手是金子做的一樣。她站在那裡,看着,或許也是等着,反正她就是不願意離開。
離開?離開要往哪裡去呢?真的照天星說的。跑去找他嗎?她哪裡有臉見他?還沒有見到他,她就已經能夠想象的到,他們見面的場景是怎樣的。
他的妹妹,他那般寶貴,那般虧欠,那般被命運捉弄。二十幾年都不曾相認的親生妹妹……
在巫騫丞的辦公室門外直挺挺地站了好久的名字,想到這裡才終於有了動靜。她邁起緩慢而極爲沉重的腳步,往門旁邊挪了挪,然後背靠着牆壁,蹲了下來,雙手箍着頭,臉埋進雙膝。
她從前是一個很有時間觀念的人。可是現在,她感覺自己連時間的概念都不清楚了,每分每秒是多久,她根本不明白。靠着牆壁蹲了不知道多久之後,墨梔聽到有人在叫她——
“這位小姐,請不要在這裡睡覺!”
她有些茫然地擡起頭,看見的便是一臉爲難的保安。沒有多說什麼,墨梔扶着牆站起來,搖搖晃晃的隨便挑了一個方向便往外走……
送走了墨梔之後,夜天星看向了墨竹尤。她對墨梔還算是有點熟悉,對墨竹尤,可就是完全陌生了,她就只是見過他一面而已。因爲陌生,因爲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夜天星沉默。
夜天星沉默,墨竹尤也依舊是在沉默,只是看樣子,他不會沉默太久了。夜天星覺得,墨竹尤在看着她時,那雙威嚴的眼中,正有什麼東西在緩慢的、艱難的復甦。
“我想你應該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夜天星走到墨竹尤的對面去坐下,看着視線跟着她轉的男子,過了許久,她等不耐煩的道。
“我……要幫你。”墨竹尤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沙啞低沉。
夜天星挑了挑眉,看着墨竹尤,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隱世家族,不論隱世還是凡世勢力,我全部都清楚。如果你想要對付他們,我或許可以提供給你一些對你有幫助的消息。”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有一個隱世家族子弟給她對手的準確情報,這當然是好事,可是……
“你爲什麼要幫我?”
“我如果不幫你,一年以後,你恐怕會活不下去。我欠他的,我答應他的,在我死之前,不讓你死。而我……”墨竹尤眼中那慢慢復甦的東西,在他說到最後,停頓下來的時候,突然的爆發開來。夜天星看清楚了,那是仇恨,摻雜着極多痛苦的仇恨。
她吹下眼睫,明知故問:“你答應誰的?”
“墨焰,也是寒旗,也是齊凌,或者你以後還能知道他更多的身份。”墨竹尤回答夜天星的明知故問。看着眼前靜靜地垂眸,靜靜地說話的女子,想起寒旗說的那一句“她最鋒利的刀尖只會留着拿來捅自己”的話,一時間只覺萬分貼切。
“你們兩個人不是恨對方恨得要死嗎?”聽到那熟悉的名字,夜天星仍然還是很平靜地問。
“我以前不知道自己蠢,所以才恨他。如今知道了,還恨什麼?”墨竹尤沉默了一會兒,才沉聲回答夜天星。
他以前只知他此生摯愛的女子死於他最好的兄弟之手,他冤枉了他十年,如今才知道恨錯了人。他從來自詡才華,自恃悟性,如今才知道。他根本就是個天字一號的蠢蛋!被騙,被利用這麼多年,他竟然什麼都沒有發現!
失去摯愛,失去摯友,早就已經沒有家庭,十年前,他沒有了一切。唯一還擁有的,就是他的“大”家。墨家。這十年,他滿心的仇恨,他努力的修煉,爲了他自己,也爲了他的“大”家。他想着,他一定要將害他幾乎失去一切的他曾經最好的兄弟,讓他的“大”家恨之入骨的人碎屍萬段!結果,他如今才知道,操縱了一切。包括他的,正是他的“大”家……
現在,他終於什麼也沒有了,唯一剩下的,他其實並沒有多願意擁有的,就是他的生命,一條被寒旗救過兩次的生命。他想。如果沒有寒旗對他提出的那一個要求,如果不是因爲他們曾經是最好的兄弟,而他冤枉了他十年,他欠他包括自己的,也包括墨長安的幾條命……如果不是因爲這種種原因,所以他接受了答應了寒旗的要求的話。他想他這會兒恐怕早已連生命也沒有了。
這一條命,在她死之前,他不能失去。墨竹尤看着情緒沒有任何波動,至少他是看不出來任何波動的夜天星,想起寒旗將他送出舟谷之前,對他說的最後幾句話。
“我不想費力氣送一個死人出去!墨竹尤,就當是還你欠我的。我請你幫她,照顧她。在她死之前,你不能死!”
他不能死!他不能死!那傢伙最知道怎麼報復別人了,他在他正想死的時候,告訴他他不能死!
“你知道了什麼纔會覺得自己蠢?”夜天星依舊是靜靜的,張嘴一句問,卻無比殘忍的揭開了墨竹尤結痂都還不結實的傷疤。
墨竹尤當即臉色就是一變,然後他沉默,只是最後他竟然回答了:“我爲了一羣沒有人性,沒有人心的棋手,殺了我的朋友,仇恨了十年我的摯友。”
夜天星因爲墨竹尤的話,想起了在仁德醫院的正門前寒旗罵那殺晉的話,她記得他說過“你們墨家人是最會編故事、製造故事的人”,“比如你可以告訴墨竹尤,嫦柳其實不是我殺的。你們完全可以再把那麼多條人命栽在另外一個你們墨家想要對付的人身上去”這樣的話,他用了“編”、“製造”、“栽”這樣的字眼。
“嫦柳”,這個屬於女孩子的名字,她聽到過兩次。一次是從寒旗的口中,一次是在墨竹尤的口中。她覺得,這個女孩子的死,恐怕就是讓墨竹尤升起仇恨的原因。
寒旗說了一個“栽”字,那麼是墨家人殺掉嫦柳,然後再把罪名“栽”到他的頭上,讓墨竹尤對他恨之入骨的嗎?是這樣的嗎?夜天星將她的猜測毫不留情的說出來。
墨竹尤的臉色陰沉沉的,他並不反駁夜天星的話,那麼,他就是承認了。
果然不愧是隱世家族!果然不輸幾天前抓普通女子和一個四歲小孩子來威脅人的風采!只是她實在是沒想到,原來他們不只是對敵人卑鄙,他們對自己人也不客氣。
瞭解到了這些之後,夜天星也不再揭他的傷疤,心裡倒是對墨竹尤有了幾分相信。被這樣當傻子一樣算計操縱,他如果還是對墨家忠心耿耿,那她就當遇見奇葩了。
只是,心裡的那幾分相信,自然是不能在嘴巴里面說出來的。
“我很想要你的幫助,可是我要怎樣才能相信你呢?”夜天星用非常欠收拾的語氣說。
果然是那個傢伙看上的女人!一樣的可惡,一樣的眼睛利!墨竹尤陰沉沉的眼睛瞪着夜天星,見她真的疑惑的看着他,等着他回答的樣子,他不禁有些無奈起來。
他答應了寒旗,他得幫她,他得照顧她,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他必須要幫她,哪怕是上趕子追着幫她!只是……
丫丫的!他墨竹尤什麼時候經歷過這種事情?不會要半點報酬的去給別人提供非常大的,非常有用的幫助,還得自己先拿出證明自己清白與真心的東西!
“我會給你提供你想要知道的所有隱世家族凡世勢力的消息,但是我不會干涉或者調查你的任何計劃。”
這麼貼心?夜天星眉梢一挑,剛要說話,墨竹尤卻搶在了她前面。
“至於我給你的消息的真假,你可以先去查一查,也可以……”說到這裡,墨竹尤忽然想起一樣東西,“你爲什麼不把我帶到他送你的空間裡面去?”
他連犀蘿界都知道!他知道寒旗將犀蘿界送了她,這肯定是寒假告訴他的!寒旗那個傢伙把一切都算計的如此周祥,他不會給她身邊送來一個沒安好心的臥底!
“我又不是那空間的製造者,對裡面的一切東西的原理又不清楚,也還沒有時間去學,那萬一出了問題怎麼辦?”夜天星對墨竹尤的相信又多了幾分,只是她還是不能在嘴上說出來,她繼續欠收拾地問。
墨竹尤一噎,嘆道:“那你要怎麼樣才肯相信我?”
這是把皮球踢給她了?夜天星一愣,考慮半天,也沒有給出一個像樣的回答。說實話,她也不知道怎樣才能完全的信任墨竹尤,或許她根本無法完全信任他,因爲他是姓墨的。
可是如今,不信任也得信任了,不是嗎?墨竹尤是寒旗安排中的一環,如果她不接受寒旗這堪稱最好的安排,一年以後,無名組織的動盪,隱世家族的敵對,她可消受不起!而且……
一年以後,爲什麼偏偏是一年以後呢?寒旗給麗瑟他們的交代是一年以後他會回來,墨竹尤剛纔也說了,如果不接受他的幫助,一年以後她恐怕會活不下來。
墨竹尤爲什麼要那麼說?一年以後到底會發生什麼呢?夜天星這樣問他。
“舟谷的入口被封了,外面的人進不去,裡面的人出不來。大約到一年以後,那封禁就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