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的夜空黑如潑墨,寂靜的街道里鮮有行人,瓢潑的大雨腐蝕着這座城市,每當有這麼大的雨的時候,人們便會感慨:明天修繕工們有的忙了。
陳相玉從噴氣機車上下來,身上穿着防腐蝕材料做成的雨衣,就像古代航天員身上的宇航服,將他全身包裹在裡面。他掃了一眼街上一閃一閃的路燈,酸雨中的光輝廣場,並沒有往日的光輝。
(3979年,子擎軍隊攻克中京後將中京的機器人殘餘部隊和人類僞軍集體屠殺於此,將其殘骸就地掩埋,並在這塊被血和硅板充斥的土地上建立了“光輝廣場”,見證人類的重新崛起和地球統一政權的誕生。3978年,子擎正式宣佈將地球統一政府的行政中心建立在中京,而3992年,中京上空懸浮的統一政府狼頭旗幟徐徐落下,泛東方聯合國的血薔薇旗緩緩升起的時候,這座“光輝廣場”便成了暴虐和屈辱的象徵。)
光輝廣場上矗立的子擎銅像在酸雨中只能看到一個巨大的黑色剪影,陳相玉對着那個影子,壓了壓帽沿,像是行禮,又像是擋雨。
“這個人對世界來說,代表的意義有很多。他帶領着人類消滅了機器人政權,建立了歷史上唯一統一全球的國度。但這個國家很快就土崩瓦解了,沒有外在的敵人,不能煽動仇恨,卻進行着獨裁統治,這樣的政體根本無法存在。原先的朋友互不信任,並對他的位置起了野心……我們只有在現代,世界再次分裂並開始戰爭的時候,纔會懷念舊時的美好。”
陳相玉自言自語,每次路過光輝廣場,他都會這樣。作爲東國的首席執政官,他的立場,一直都並不堅定。爲了維護現在的統治,當然要將過去的統治者徹底黑掉,然而這個人……畢竟是他的爺爺啊。
國家的立場,家族的立場,自己的立場。每一個立場都會讓他做出不同的選擇,然而當這些立場出現衝突的時候,卻會讓陳相玉猶豫。
“爺爺……肅穆蘭斯的事情……如果是您,會怎麼做呢?”陳相玉遠遠凝望着子擎的雕像,他從來不向自己的父親求助,而一直以死去的爺爺作爲自己的心靈支柱。
“應該會果斷的毀滅那座城市吧,因爲你說,星球就是一個生命,爲了某些系統和器官,爲了不讓個別細胞將不良影響像癌症一樣擴散出去,就必須果斷的將它抹消掉。”陳相玉向噴氣機車的方向走去,步履沉重。
他坐在了後車廂,對擔任他司機的阿虎道:“去國立研究所。”
阿虎應了一聲,便啓動了噴氣機車。這輛噴氣機車看上去只是民用的款式,夜空中像流星一樣劃過的噴氣機車還有很多,陳相玉的車並不顯眼。
“執政官大人,還在爲肅穆蘭斯的事情發愁嗎?”阿虎一邊開車,一邊說。
陳相玉打趣兒道:“難道像你一樣,爲老婆發愁?”
“行了,別埋汰我了,您且聽我一言。”阿虎似乎有些認真,但說話依然是中京人慣有的腔調。
陳相玉收起了笑容,道:“請說。”
“畢竟,是東國的子民呢,每一個人都是東國的力量,而肅穆蘭斯事件的策劃者逼迫您犧牲這些人,是想削弱您的力量。我覺得您不應該讓他得逞。就當是看在上帝的面子上。”阿虎說得很隨便,輕輕鬆鬆的,彷彿是在嘮家常一樣。
“哈哈阿虎,你也開始信上帝了麼?”陳相玉又笑了起來。
阿虎撓了撓腦袋,“我的智商又被執政官大人鄙視了麼?”
“不不,阿虎,你很聰明呢。”陳相玉還是笑,只不過這笑容裡,彷彿有一些其他的東西。
(我又動搖了麼……)
陳相玉暗自搖頭。
雖然現在的時間已經很晚了,但人類的生活作息……如果不是機械文明時期機器人對人類生活習性的嚴格控制,現在恐怕早就顛倒了。國立研究所裡的人依舊是來來往往,和外面稀鬆的行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本·魯納斯博士走進了實驗室,實驗室裡的科研人員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並紛紛向這位年近花甲的老博士淺淺鞠躬。
魯納斯並不理會衆人,而是直奔自己的實驗臺而去,他此時心情興奮。實驗臺上的一個小瓶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小瓶基因提取物,編號爲β,魯納斯的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
“我說過!”他的聲音很大,聽上去有些憤怒,“要讓那些東西出現在它該在的位置!β,哦天吶,是β!它怎麼會出現在我的實驗臺上?!羅傑,羅傑你在哪!快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大家對魯納斯博士的反應很習慣,他不允許自己的實驗臺上出現預料以外的其他東西,就算可能會需要,也必須等魯納斯博士計劃好了,才能夠放上去。
那個叫羅傑的年輕人縮了縮脖子,隨後舒了一口氣,“魯納斯博士,這不是我的錯,執政官先生來了,現在正在您的辦公室裡。”
魯納斯博士是有自己的專屬辦公室的人,辦公室並不是實驗室,裡面沒有雜七雜八的試管,這讓很多科研工作者羨慕。但畢竟魯納斯是國立研究所的三個副所長之一。(正所長卡菲拉博士去世之後,便一直空着了)
“執政官先生來了?你們怎麼不早跟我說!”魯納斯博士的聲音又高了起來,隨後他便從實驗室出去,奔着自己的辦公室的方向。
副所長辦公室的門虛掩着,魯納斯沒有敲門,直接走了進去。
陳相玉坐在辦公桌後面,阿虎正四處打量着,見魯納斯博士進來,才趕緊站到了陳相玉身後。
陳相玉站了起來,並和魯納斯博士隔着桌子握了握手。
“有什麼進展沒有?”陳相玉開門見山。
魯納斯攤了攤手,“您問的、關心的那個方面,暫時沒有什麼進展。”
“那魯納斯博士叫我過來,有什麼要緊的事情?”陳相玉點了根雪茄,上面的火光一亮一亮。
聽到陳相玉問這個問題,魯納斯顯得非常興奮。
“關於人類的未來!這絕對是轉折性的、可能永載史冊的事情!”
大部分科研工作者最喜歡說的是“可能”,而不是“絕對”,因爲沒有科研工作者能百分百確定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
陳相玉來了興致,聽上去魯納斯要述說一件很具有想象力的事,想象力對科研工作者來說,重要程度相近於靈魂。
“請講。”陳相玉吐了口菸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