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裡的人類其實不少,只不過大多是身着黑色生化盔甲的警察,全稱“疫區防衛機動部隊”,被我們稱爲人狼,因爲生化盔甲頭盔上的夜光觀測儀會發出紅色的光芒,就像飢餓的狼。
人狼的職責,是維護疫區人民的生命安全,維持基本的秩序,以及爲進入疫區的醫生提供保護;等瘟疫慢慢擴散開來之後,就變成了阻止感染者逃出疫區;本來他們曾想過要將所有感染者全都剿滅,但變異生物和喪屍並不好對付。在幾百名人狼變成了喪屍之後,他們終於放棄,不得不和還有理智的變異人合作,提供給變異人武器和補給,用來約束喪屍,作爲對變異生物的第一道防線。
兄弟會兵強馬壯,又不惹事生非,平素和人狼的關係最好。瘸子幫把下半年捕獵人類的權力讓給兄弟會之後,我們早就在四處活動,打探這批人類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出現。直到前天晚上,才由人狼的一個小頭目透露消息,傳出了確定地點。我們這麼大費周折,倒也並不爲吃那一口新鮮人肉。老爹的意思,等把那些人捉回來之後,先讓他們吃些變異肉。如果不幸變成了喪屍,那就立刻殺掉,抵充食物,味道和新鮮人肉也差不多;如果能夠成爲變異人,那兄弟會就又多了些幫手。在這之外,現在我又有些想法,希望能從那些人身上問到外面的情況,是否真的像廣播裡說的那樣,形勢一片大好,不是小好。
也許他們會識得那面紅色的旗幟?
我們在凌晨出發,幾乎所有男人都去了,一些人乘車,一些人騎自行車。這天晚上特別黑,半絲月光都看不到。幸好半空中有兩艘宣傳飛艇,他們的大屏幕能帶來些亮光。屏幕上播放的還是老一套,先是展現疫區人民安居樂業的宣傳片,然後是各級政府的治理措施,中間穿插些皇軍官兵救災搶險的鏡頭,最後是在國旗中奏響國歌。剛有記憶的時候,很奇怪爲什麼每天半夜都好像有人在奏哀樂,很久之後才明白,原來是宣傳飛艇在播放國歌《君之代》。
感謝上天,他們沒有想到在半夜播放《世界紅》。那首曲子是這麼唱的:“世界一片紅,東方太陽升,榊原秀夫領導我們,走向光明和繁榮……”
據說榊原秀夫是地球聯盟的現任主席。我很可憐這個人,也許除了在身體上變異的人之外,有些人腦子裡也變異了。
我們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天微微顯現出一些灰色,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空氣裡的浮塵很多,雨水看來都是熒光藍的,澆在周圍的殘骸上,像一層殼。
那些殘破的大樓,不聲不響地望着我們,寂靜真要把人逼瘋。我們的聲音傳出去不遠,就被反射回來,像是另一羣人在行動。抽水機低低地唱起了歌:
“魔鬼在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突然來到。
綠色的眼睛充滿憂鬱,
他在沙發上嚴肅地坐下,
氣氛拘謹而又微妙。
他的聲音在耳朵裡冒泡,
如同一些殘酷的玩笑。
一個死屍穿着西裝,
大熱天走來走去不辭辛勞,
這事兒可真她媽好笑……”
前方的道路被倒塌的樓房堵塞,車子停下來,派三個人守住。其他人一起爬上廢墟,極目望去,面前是一片空地,地上鋪的都是五顏六色的地磚,很好看的,可惜都粉碎了。中央有一座已經乾涸的噴泉,正中立着一座女子的雕像。她的頭已經沒了,從腳下池底的爛泥裡伸出數支變異藤,緊緊地纏繞着,在脖子上結成一個瘤子,像……
一個變異人。
“你們七個,去對面守着,截斷後路;武器都擦好,注意防水,不要作聲,等。”
老爹安排下了之後,大家各自埋伏起來,我們窩在廢墟底下,好像一堆垃圾。現在的雨都帶有腐蝕性,刺得人頭皮火辣辣疼,喝到嘴裡,像是辣椒水一樣。
過了不久,四處的大樓裡開始出現其他組織的變異人,他們警醒地看了看我們,又探下頭去。每個幫會都知道我們奪得了權力,嚴酷的生活教會了他們遵守規則。
據我估計,這個地方大約聚積了上千名變異人。他們都等着看我們的好戲,等着撿我們捉不過來的便宜,這就取決於今天運來的正常人數量了。
烏雲很厚,到了八點多,天還和凌晨時一樣,看不清楚。我已經聽到有些人在擔心,這樣的能見度下面,我們一定捉不到多少人,希望車子能夠晚一點來。
但卡車已經出現了。
打頭的是兩輛畫有骷髏頭符號的裝甲車,跟隨着的是三輛黑色的卡車,車棚上的紅十字分外醒目。他們停到預定位置,從車上跳下十幾個人狼,用槍口指着車裡。
慢慢地,一些人爬了下來。他們看來都很虛弱,但衣着還算整潔,也帶着隨身行李(這可算一筆意外之財),人羣裡有老有少,有些聚在一起,看來是一家子,總共有一百人左右。
一個人狼站到前面訓話。大角的耳朵很靈,傳達給我們說:“你們……能夠發揚人道主義精神,來到這裡幫助患病羣衆,很好,請帶好各自的衣物,開始新的生活。這裡的生活條件很艱苦,請各位努力克服!”
說的全是鬼話,他們到了這裡,只有被吃掉的份。
人狼說完,就上車走了,他們雖然強大,在這裡也不舒服的。失去了汽車發動機的聲響,這羣人一下子陷入冰冷的灰色當中。
我嘆了口氣,站起身慢慢朝他們走去。除了手臂之外,我和正常人別無兩樣,所以老爹讓我先去跟他們對話,如果能和平地全部帶走,那就再好不過了。
雖然只是一個人,仍舊叫人羣產生一陣騷動,嬰兒的哭聲在風中特別煩躁。幾個男人擠上前來,警惕地看着我。
我高舉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大聲道:“不用害怕,我是城裡的感染者代表,病毒已經成熟,不再會通過空氣傳播了,你們都是安全的。”
這也是在騙他們,沒有吃的東西,他們不是餓死,就是吃變異肉成爲喪屍,只有十分之一的機會,成爲變異人,忘記過去的一切,痛苦地活着。生存就是這樣,無論說不說慌,都是死路一條。
他們喧譁起來,並不作答,只是驚恐地望着我。感染者,這個曾經多麼令人厭惡的東西,就像牆角的癩皮狗和乞丐,現在卻成了掌握局勢的人,叫他們“不要害怕”,真像一出喜劇。
有個女人神經質地嗥叫起來,不斷地喊着:“滾開!不要染給我,滾開!”他們稀稀拉拉地分開來,慢慢向後退去。
“城裡有很多喪屍,你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我冷冷地指出,“跟着我走,我會給你們食物和水,給生病的老人和孩子藥物。你們有半分鐘時間考慮,等一會天亮起來,變異生物都會上岸來覓食,他們不怎麼好惹。”
這些人被嚇地神經錯亂,完全不可理喻。如果半分鐘之內還沒有結果,老爹他們就要衝出來,能捉到一個是一個。半分鐘過去,我轉身就走,一邊準備給老爹發訊號。
“等等。”一個男人在後面大叫。
我微笑着再次轉回身:“如果要走,就快。從這裡還要走一個鐘頭才能到家。”
我想家這個字吸引了他們,男人們顯示出他們的威勢,呵斥那些只曉得哭鬧的女人,把鬆散的人羣聚成一列。打頭那個中年男子走過來和我握手,道:“我叫葉畑,你是……”
“黑蛇。”
“謝謝你,我們……”
他還沒有說完,天空中輕飄飄地落下一個人,他的肋下張開一幅薄薄的肉翼,像只蝙蝠一樣靈巧。這人一邊飛一邊怪笑道:“跟他去吧,跟他去吧,這麼多人,三天三夜也煮不完呢!”
叫做葉畑的中年男人一驚,把手往後一抽,便把我右手的手套撥了下來,露出那隻長滿鱗片的猙獰怪爪。
他嚇得倒退三步,跌倒在地。
“蝙蝠”在半空中飛了一圈,恣意地狂笑着,人類驚恐地四處逃竄。我來不及咒罵他的卑鄙行徑,呼嘯一聲,示意同伴開始行動。
捕獵正式開始。
就算在我看來,那場面也顯得太過詭異恐怖。一個個面目猙獰,體形怪異的變異人從陰暗處竄出來,尖嘯着飛奔,朝人羣撲去,那些人發了瘋一樣哭喊着奔逃,發出最刺耳的慘叫。我甚至懷疑自己已經死了,正處在地獄最深處。
不斷有人被捉住。兄弟會人手不足,那些人反抗得也利害,只好把捉住的人打暈。別的人見了,肯定以爲他們已經被我們殺死,逃得更快。也有些人取了鋼筋來和我們拼命,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我這樣想着,卻看到了奇怪的一幕。一個應該已經昏厥的女人,慢慢蠕動着,靠近正在張望四周的大角。我還來不及喊叫,這女人已經猛地撲起來,從大角身邊滾過,在這過程中,她用腳尖一踢大角掛在腰間的手槍柄,槍被高高彈起,最後落在那女子的手中。
她長着一頭少見的火紅短髮,像一朵跳動的火焰般幹勁利落地完成了奪槍的動作。
隨後是毫不猶豫地開槍。
大角明顯地顫抖一下,跪倒在地。
我趕到大角身邊的時候,他正捂着鮮血直流的大腿**。與其說是被傷口嚇住,倒不如說因爲着了那個女人的道而感到丟臉。那火紅頭髮的女人已經一跳一跳地向荒城裡跑去。我們只防備他們往外逃,卻沒有想到會有人願意直抵城市中央。
沒有人注意到這小小的一幕,時間快到了,公共的追捕時間即將開始。
我咬咬牙,從大角手中接過半自動步槍,向那女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或許,我並不太喜歡那樣張揚的捕獵方式。“捕獵”這兩個字,更已經把我們和人類分別開來,成爲了另一物種。
喪失記憶,也許只是對變異人的一種保護,讓我們不至於在人類的變異人這兩種身份中糾葛不清。
以往,我並不因此而過分沮喪,只是抱着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麻木地活着。但是昨天那面鮮紅的旗幟一直在胸口翻騰,攪起了各種念頭。我看着自己的右爪,頭一回覺得它不該是這樣的。
那個女人很能跑,在廢墟中也健步如飛,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我纔再次聽到她急促的喘息聲。可能是發現了追兵,她躲進了旁邊一幢殘破的大樓。
我在大樓頂層找到了她。風裡,她緊繃的身體顯得那麼美,令人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子彈在我腳下炸開,她的手明顯顫抖着,聲音也變了:“不要過來!”
我試圖舉起槍,她再次發射子彈,彈道離我只有半分。但這沒用,我斜掠出一大步,就地一個翻滾,同時舉槍射擊。
三聯發的子彈在她身後炸開,一頭變異人魚的腦袋整個兒爆了開來,血從後面濺了她一身。
“不要讓那些血流進你的眼睛和嘴裡,要不然就會變異。”我苦笑着伸出手,“就像這一樣。”
她跳了起來,拼命扯自己粘了污血的頭髮,遠遠地逃到了另一個角落,驚疑未定地看着我。
“你要吃掉我嗎?”
這話讓人忍不住想笑,又像某部三級影片裡的對白(不知爲什麼我還記得三級片是什麼東西),我這才注意到她還是個很年輕的女人,幾乎還是個孩子。從她身上能感受到紀律部隊生活的痕跡。
“如果運氣不好的話,是。”我不動聲色地回答,隨後解釋道,“你沒有帶吃的東西出來吧?”
她迷惑了一下,搖搖頭:“沒有。”
“如果你不想餓死,就不得不用手裡的槍打死某個變異生物,或者喪屍,吃他們的肉。吃了這些受感染的肉,十之**變成喪屍。如果是那樣,我就會把你打死,作爲糧食。”
“還有十之一二呢?”
“不是喪屍,就是成爲變異人。”
她張開嘴,有些呆滯,眼睛忽然變得血紅。我不知該怎麼安慰她,也不想安慰,因爲我在成爲變異人的時候,就她媽沒有誰來安慰過我。
天空開始晴朗起來,白色的霧氣從破損的窗戶處鑽進樓房。她開始小聲地啜泣起來,我很有些煩躁,頗想一走了之。
再不走的話,我怕自己會過去割斷她的喉嚨;或者跪在她面前答應她的任何要求,求她不要哭泣。我不知道,女人,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真正的女人了,根本不知該如何應付他們,呸!
“如果你不願意跟我走,就呆着吧。也許你可以扛過白天,但到了晚上,喪屍會出來活動的,我祝福你在那之前就已經死了。”
我是真的準備走了。時間浪費太多,現在大家應該已經回到家裡,開始給那些人類餵食。還有他們帶來的那些東西,上面肯定有不少漢字,需要我去辨認。
“別,別走。”那女人喃喃地說。乞求一個怪物,並不是那麼能說得出口。我朝她走了兩步,她卻再次浮現出驚恐的表情。
原來,我是那麼令人不安的存在啊。
明白了這一點,反而令人感到輕鬆不少,我轉身朝外面走去。她在後面高聲叫起來,什麼用也沒有。
但最後一聲卻不同尋常,叫聲中還混合着男人的嬉笑。
這笑聲使我回過頭去,看到三個身材魁梧的變異人正圍着那女人。
這三個人,其中一個生了四條手臂,一張臉像揉爛的麪包,只有中間有個孔洞,也不知是鼻孔還是嘴巴;第二個的肩膀上聳起兩塊骨頭,渾身披滿了棕色的毛髮;相比之下第三個長得最爲正常,除了蟾蜍一樣的頭部之外,沒有什麼可怕的。
那條蟾蜍正把女人舉在手上,用長滿膿包的舌頭舔。我想這個時候在女人的眼裡,我一定帥過阿蘭德龍,因爲她拼命大叫:“救命,救命!”
三個變異人也看到了我,四隻手扯着喉嚨道:“朋友,你放棄了她,現在是公衆狩獵時間了。”
“當然。”我高舉雙手,慢騰騰轉身退回去。廢墟生存法則的第二條:每個人都必須爲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那個女人沒有選擇我,她不得不付出代價。
“救我……”
聲音越來越微弱。
一頭白貓慢慢地從拐角處踱了出來,卻又鑽進牆裡消失了,真奇怪。
“救我……”
一頭白貓在天花板上倒立着走。
“救我……”
一頭白貓從虛空中浮現出來,淚眼汪汪地看着我。
像是閃電擊中了大腦,我忽然記起曾經也有一個女人,帶給過我這種感覺,我記起了那種有一個女子躲在身後的滿足感。
“救我……”
白貓們成羣結隊地圍繞着我,喵唔喵唔地叫着,變成一個穿着白裙子,旋轉着跳舞的女子。
她似乎叫做喵唔,或者同音的名字。
她是誰呢?
我拉了拉半自動步槍的槍機,悄悄摸了上去。
廢墟法則的第一條:爲了得到想要的,不擇手段。
那三個變異人還沒有開始進食或者說淫行,似乎正在爲先後問題爭執。那女人被他們踩住手腳,動彈不得。他們都褪下了褲子,露出直挺挺的**。女人身上的衣物已經完全扯碎了。
我耐着性子等他們商量完畢,渾身黑毛的漢子抽得了頭籌,朝女人撲了上去。他毫不憐惜地揉搓着女人的**,留下紫紅色的手印。女人發出刺耳的尖叫,叫聲把兩個變異人全都饞壞了,他們不停揉搓自己的**,目不轉睛地盯着女人的身體。
直到我走到他們身後,撿起女人拋落的手槍,蟾蜍臉才反應過來。他的手還扶着那話兒,一臉無辜地看着我。
我笑笑,衝他發紫的**開了槍,子彈射爛了他的下身,同時扣動左手扳機,射爆了四隻手的腦袋。
白花花的**粘在那女人的身上,像是紅色的紋身。
黑毛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那東西都嚇得縮成一團。他癱軟在地,朝後爬去。
“饒,饒了我吧,她是你的,是你的!”
“知道我是誰嗎?”
黑毛使勁地搖頭。
“記得我的長相嗎?”
搖頭。
“今晚曾發生過什麼嗎?”
搖頭。
“你的兩名同伴被喪屍吃了,對吧?”
搖頭,然後拼命點頭。
“很好。”我結束對話,隨後射殺了他。
“這是廢墟生存的第一課。”我對那女人說,她的下身有一撮很美麗的毛髮,但這不是憐憫的理由,“生存沒有邏輯可言,唯一的答案是持槍人的答案,無論變成喪屍還是變異人,希望你都不要忘記。現在起來,擦掉身上的**,從這幾件衣服裡挑一件好的穿上。你有半分鐘時間,如果半分鐘之後還讓我看見你裸露的**,你會發覺我並不比他們溫柔多少。”
我不得不這麼說,否則就要做出來了,那女人像兔子一樣跳了起來。我爲自己反覆無常的性格感到奇怪。真的,我很變態,一個在廢墟生存了近兩年的變異人,不可能不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