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個戰士幾乎要把下巴掛到胸口,一時癡呆了。
後面兩人舉起槍口對着我,雙手都在顫抖。
再後面幾人原本正在抽菸喝酒,這會兒全都當場僵住,連酒瓶掉到地上都不知覺。
他們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四周只有小雨淅瀝之聲。
良久,我微微一笑,伸出手想要去推這癡呆的戰士,卻見他忽發一聲喊,連滾帶爬地跌開三米開外,怪叫道:“你是人是鬼?不要過來!”
我單手接了些雨水往臉上擦拭,只是沾着的血肉太多,一時也擦不過來。我笑道:“自然是人,怎會是鬼?”
這戰士驚異未定,喘着大氣道:“哪有你這樣的人?倒似從地獄爬出來的活鬼?我們親眼見你被飛屍捉去,怎麼回得來?”
我道:“捉去是捉去,也沒什麼特別厲害的。一路廝殺,也就逃回來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若非如此,你們見過殭屍還會開口說話的麼?”
“背後拖着的那是什麼?”
“榊原院長要的東西。”
我這麼說了,他們半信半疑,將我迎進大廈裡來。早有人回裡面報告,不多一會兒功夫,雷雄、李真、葉靜、高策、榊原秀夫等人都來了,一見我是喜出望外。
“方平,你還活着?”
“是,有煙嗎?”
有人點了一支菸,顫抖着交到我手上。
我深深吸了一口,提了提手中的電線,對榊原秀夫道:“榊原院長,你昨晚說要一具活屍作試驗,我給你擒來一頭,已經摺斷了雙手雙腳,拔去了毒牙,拿廢電線穿了。你叫兩個人幫手把它擡上去吧。”
衆人見我身後已經被拖得只剩個軀幹的喪屍,更是嘖嘖讚歎,大感意外。兩個膽大拿過一副擔架來擡了這喪屍走。它手腳都被我扯落,再也傷不了人。
李真高聲道:“諸位,剛纔咱們才發現了地下車庫,逃生有望;現在方先生又旗開得勝,捉回了一條喪屍,可見那些怪物也並非不可戰勝。”
底下人俱是一片歡呼。
我心裡掂着展定鴻的事,小聲問葉靜道:“展會長果真是炸開車庫了麼?”
她還沒有回答,旁邊卻有一人粗着嗓子道:“我們確實找到了車庫。裡面的車足夠脫逃。”
正是展定鴻!
我心裡激動,表面上卻不能流露出來。轉頭一看,展定鴻全身都粘着一層灰色的粉塵,一張臉好似抹了一層黑油,只有嘴裡兩排牙齒還是白的。
算起來,這是進了大廈以後,我們說的第二句話。可是一時間,我忽然覺得往日的仇恨,全都化作烏有。這當然不是原諒了他的過錯,而是這時候,被更加激烈的情感掩蓋了。
他倒沒有別的傷,只是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看來腿給砸壞了。我有些哽咽,只好強拿歡笑來遮掩,勉強笑道:“好好……”只說了一半,再也說不下去。正在這當兒,腹中卻如雷鳴般鼓了一聲。
大家都笑起來,展定鴻道:“快去給方先生領些吃食過來,要最好的。其餘人各歸崗位,不要臨到走時卻被殭屍衝進來!”
大夥兒轟然應諾。這會兒看到了生存的希望,各個精神振奮,連叫聲都特別齊整。
唯有高策有些疑惑,道:“方……方先生,你剛纔不是被那殭屍給咬了,又被飛屍抓傷了?這傷口……”
我心中一緊,傷口已經被超強的復原能力癒合得差不多,這卻該怎麼解釋?正開不了口,展定鴻搶先道:“說什麼傻話?要是真被殭屍咬了,還能好端端站在這裡麼?胡說!”
高策又張了張口,什麼都沒說。他剛纔冒險突圍,累得折損不少人手。這時候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也不敢多爭辯,默默走開做事去了。
李真滿臉凝霜,道:“高策盲目冒進,不適合再擔任副指揮,已經被我們撤職了。方平,你有沒有興趣……”
我沒有答他,偷眼瞧展定鴻,心裡卻在打鼓。他應該是知道我身上的怪異,只是沒有說出來。正如我也知道他和李真的秘密,卻也沒有說出來。
人總是有各自的秘密或者利益。只是在生存問題面前,什麼都可拋下。
稍微進了些吃食,又回房休息了一陣,展定鴻派了手下一名幫衆來帶我去看地下車庫。這幫衆原也熟識的,只是這時候再看見我,半是佩服半是害怕,卻沒有那麼親熱,遠遠站着,好像我是什麼怪物。
連這刀口舔血討生活的兇漢都這般怕我,可想那些普通倖存者心裡,對我也一定害怕的。
更不要提高策,必然對我有些懷疑。
只是,這些都不重要了。明天大家就走,運氣好的話,下半日便可離開城市。
我整整衣冠,隨他緩緩走下去。
那個炸開的洞口在一樓後面,此刻給攪得亂七八糟,好像個大工地一樣。這個時候,整理雜物的、加固周圍樑柱的、擴大洞口的……雜七雜八人手倒是不少。還沒有進去,便看見妙舞站在一張桌子上,手裡拿着個擴音器,正在指揮。
心裡,沒來由一陣躁動。都說“認真的女人最美麗”,這話真是一點不錯。她的臉紅撲撲的,胸脯微微起伏,說不出多麼動人。恍惚之間,我的魂靈都要給攝走了。
她見到我來,歡呼一聲從桌上跳下來,一把撲到我的懷裡,把眼睛笑得好像兩道彎月,道:“你上午是不是睡懶覺,怎麼就來了個電話,都不來幫忙!”
“妳不知道上午的事麼?”
“上午我們這裡好危險呢,差一點……我一直在這裡,好累!”
旁邊的人咳嗽了幾聲,都轉了開去 。我心裡有些尷尬,但也覺得有些甜蜜。至於上午衝殺的事,還是不要告訴妙舞,免得她擔心。
她拉着我走到食堂中間,指着地上一個大洞道:“這就是通往地下車庫的通道。”
那是一個直徑大約兩米的地洞,一邊架着一隻木頭梯子,勉強可供兩人一起爬下。地面大概厚有一米,再下面就是車庫的天花板。此時,車庫裡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你下去看看吧,我還要做事。過一會等我吃飯。”妙舞推了我一把,跑開了。我定了定神,順着梯子爬了下去。
這個車庫,大概有半個足球場大小,停着的多是轎車,總有幾十輛。想來那時候喪屍忽起,商廈裡面人來不及取車便遭了變故。我們一百來人坐這些車,倒也有些寬餘。
看周圍的人,正用鐵條焊死車窗,開了射擊孔;又有人一輛一輛檢查發動機。有不堪使用的車輛,就拆開零件來補到別的車上。衆人心情放鬆,活計做得很是利落。
展定鴻、雷雄、李真幾人正圍在車庫中間,對着一張市區地圖討論明天的突圍路線。我走上前去打了招呼,道:“有什麼幫得上忙的?”
展定鴻點頭道:“你來得正好,我們正說明天的事情。那邊有兩輛加固封閉的運鈔車,我們正進行改裝,準備明天用來打頭衝鋒。你的駕駛技術我知道的,來開一輛怎麼樣?”
銀瑞大廈的旁邊,緊靠着大漢工商銀行臨州分行,兩家共用一個停車場的。停着兩輛運鈔車,這也不奇怪。
我心裡一熱,點頭道:“那沒問題,我先過去看看。”
那兩輛車表面黑漆漆的沒有窗戶,十分顯眼。閻真光着膀子,臉上帶着墨鏡,正用氣焊機切割窗口。一見我來,高興道:“方小哥,咱們這回又得並肩作戰啦。明天你就開這輛車,沒什麼問題吧?”
我往車前窗裡瞧了瞧,隨口道:“你在搞些什麼名堂?不要把車搞壞了,明天發動不起來。”
“怎麼會!我也不改動力系統,就在表面作作文章——你看。”他來了興趣,把焊槍在我面前晃來晃去,道:“兩排一共八個射擊孔,頂上開活動天窗,四壁加厚鋼板,前臉焊上十根鐵刺。不要說射殺,撞都得撞爛它十幾二十個!”
這車看上去和一頭野象差不多大小,說不定真能衝撞出去。我心裡稍稍有了些底,又問道:“你們上午進來的時候,裡面有殭屍沒有?”
“怎麼沒有?不過也沒多少——因爲車庫大門不知什麼時候被兩輛撞在一起的車堵上了,殭屍想要進來也不容易。那車還沒有拿掉,明早叫幾個人拖開就是了。現在有人守着呢。”
“那,這些車又沒有鑰匙,怎麼開得起來呢?”
他聳着鼻子笑了起來,似在說我無知:“方哥兒,咱是幹什麼的?堂堂洪昇泰,連個車都發動不了,那可真不用在黑道上混啦!”
他這一笑,旁邊聽着的幾名幫衆也一道笑了起來。笑聲和恐懼一樣好像是會傳染的,一會兒功夫,周圍所有人都笑了起來,天花板上紛紛揚揚撒下一層層灰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