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牆上的掛鐘“鐺鐺鐺”敲了三下。從昨日早上被老警察放出來到現在,也有二十個鐘頭了。

可感覺卻像過了二十年。

人大約都是這樣吧?剛纔身處危機之中,倒也顧不上想些什麼。現在隱隱看到了逃出去的希望,腦子裡卻胡思亂想起來:這一天下來,也不知殺了多少喪屍。回想手持利斧砍開肉體的情景,不由打了個寒戰——那瘋子一般的人,真的是自己麼?

明早之後,逃得出去當然是好,可是萬一逃了出去,別的城市亦已受到了病毒污染,整個世界都成了喪屍的獵場,那該如何是好?這,絕非杞人憂天。

可恨的COV公司!

我狠狠一捶牆壁,掌心立刻感到一股針扎般的劇痛——剛剛一番劇鬥下來,掌心都被斧頭的木柄磨爛了。

透過被爆炸震碎的窗戶望出去,雨已漸止,只是滴滴答答牽扯不清,好似快要結痂的傷口,又被扯裂了一些。底下被燒焦的屍體,正向樓裡傾瀉着濃重的屍臭。

走廊上,警員們三三兩兩坐在一起,低低地唱着:

“天山腳下是我可愛的故鄉

當我離開它的時候

好象那哈密瓜斷了瓜秧

白楊樹下住着我心上的姑娘

當我和她分別後

好象那都他爾閒掛在牆上

瓜秧斷了哈密瓜依然香甜

琴師回來都他爾還會再響

當我永別了戰友的時候

好象那雪崩飛滾萬丈

啊-----親愛的戰友

我再不能看到你雄偉的身影和藹的臉龐

-----親愛的戰友

你也再不能聽我彈琴聽我歌唱……”

他們的嗓子都啞了,又沒有伴奏,唱出來自然並不好聽。可是這十幾個鐵打銅澆的漢子一同發自肺腑的悲呼,卻凝成了一股極爲堅硬的力量。這力量之大,將瀰漫在四周的黑暗都驅散了。

鐵漢陽撞進門來,對我笑了笑,道:“方哥,多謝你拿回了孫副的……他是我的老鄉,平時很照顧我。”

他的眼睛好似燒紅了的炭,看來是哭了一場。我的喉嚨哽咽了,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悶悶道:“你不要太傷心了,孫副隊長既然拿來了汽油,我們如果走不出去,便是對不起他了。”

他點頭道:“一定可以出去的。明天我們有三輛消防車開路,上面都有高壓水槍,又有這麼多條槍。駛出臨州不是問題。”

“嗯。”

我隨便答應了一聲,心裡卻亂如麻絮。所有的煩惱,皆指向了一個名字——

妙舞。

早先危機四伏的時候,還拉不及想。可是隻要一空下來,腦海中就被這個名字盈滿。耳邊,似是響起她曼妙的歌聲;眼前,好像浮現她動人的身姿,鼻尖,彷彿嗅到了她髮絲間若有若無的幽香。

她已死了。化作喪屍,吞噬着衆屍的血肉,亦被衆屍吞噬。

“不!”我歇斯底里地大喝一聲,倒把面前鐵漢陽嚇了一跳。我只覺渾身的力量都消失了,額頭好似燒紅的鐵塊一般火燙。

妙舞不會死,絕不會!她亦是擁有神秘變身能力的超人,很有可能和公司的實驗有關,如果是那樣,她體內的血液,應該也帶有對A病毒的免疫能力,她當然可以逃出去!

“方哥,沒事吧?”鐵漢陽拍了拍我的肩膀,“無論有什麼事,等到逃出去再說。”

我苦笑道:“那也只有如此。”

他見我愁眉苦臉的模樣,還想勸我,走廊上忽然傳來了警員們的歡呼,鐵漢陽側耳聽了一陣,喜道:“快別想了,和我去聽廣播!”

我一頭霧水:“什麼廣播?這裡還收得到外面的廣播嗎?”如果能夠收得到外界的廣播,那麼,自然可以從中聽出外界對臨州瘟疫的反應。政府總不會什麼都不知道的!

他搖頭道:“收不到了。可是本市的電臺節目還可以接收到的。”

我不禁苦笑道:“那有什麼用?本市的電臺,難道還會有人在麼?”

他有些得意,道:“自然是有的。”

“什麼!”我大吃一驚,和他奔出去看。走廊上,十來個警員圍作一圈,中間的高腳凳上擺着一臺便攜式收音機,音量已經開到最大,發出沙沙的噪音,可是噪音中間,果然有一個男人在說話!

“大家好,這裡是浙水文娛電臺特別節目,我是主持人小剛。首先要告訴各位收音機前的聽衆一個壞消息和四個好消息。壞消息是:我們的導播李老師在三個小時前下樓尋找食物的過程中被殭屍發現了,他恐怕不能再爲各位服務。四個好消息是:你們的主持人小剛依舊活着,編導可樂依舊活着,保潔員秦大姐依舊活着,此外,還聽得到廣播的諸位,大家都還活着。從大前天下午我們堵住樓層的出口到現在,已經過了三天、近六十個小時、三千六百分鐘,這是一個奇蹟,我們還將繼續創造奇蹟。現在,小剛先爲大家的生存表示祝賀,播放一首張雨生的《大海》。”

那是一首老歌,曲調倒也並不十分輕快。恐怕這主持人也知道在這個時候倘若放些什麼《今天是個好日子》之類的狗屁歌曲,根本是在自欺欺人。我低聲問鐵漢陽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鐵漢陽道:“那幾個人三天前就開始廣播了,每天若沒事,都要選定時段廣播一陣,倘要去尋找食物,也會放些歌曲。昨晚他們卻沒有廣播,我們都道是喪屍衝了進去,把他們全殺死了。還好沒有,還好。”

“怎麼不去救他們呢?”

“怎麼沒去?通往電臺的道路,都被汽車堵塞了。我們強行衝卡,卻被殭屍半路劫殺,損失了五個弟兄,實在衝不進去!”

“那裡怎麼有電?”

“那是政府電臺下的分臺,裝有備用電源的,卻不知能堅持多久了,唉……”

我們只是說了這兩句話,前面的警員回過頭來比了個禁聲的手勢。我們不敢再說話,只是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聽歌聲悠揚。

一曲歌罷,四周才漸漸有了喘息聲。衆人閉着眼睛,似是沉浸在歌聲中不願醒來。鐵漢陽亦低聲嘆道:“不知明天這個時候,還有沒有命再聽廣播了。”

我乾咳兩聲,沒有說話。收音機中那主持人又道:“接下來播送的是是急救常識,今天要給各位朋友說一說外傷性出血的急救方法。出血雖然令人張惶失措,但只要馬上救治,大多數不會致命。在傷口上加壓通常可減少出血,讓血液凝固。傷口內若有玻璃碎片和其他異物,可按壓傷口外圍5-15釐米處,把受傷部位墊高,也可減慢出血,加速凝血。若繼續大量出血,可按壓受傷部位的動脈,但這種方法不到萬不得已時不能採用。方法步驟是:一,讓傷者躺下,趕緊掀開傷口周圍的衣服,但以不浪費時間、不使傷者痛苦爲原則。假如傷口沒有異物,立即用吸水的東西或直接用手緊壓傷口止血……”

他這麼說,恐怕也只是求個心安。誰都知道,凡是被喪屍抓出血的人,再怎麼包紮都沒有用。

我正胡思亂想,收音機裡的聲音驟然停頓。大家臉色一時都僵住了,鐵漢陽正要伸出手去調試,只聽主持人在那邊大叫一聲:“火!”

我們都不明白,他又叫一聲:“有火!”

電臺大樓燒起來了麼?我看看鐵漢陽,他亦是滿臉疑惑。

主持人第三遍結結巴巴地叫道:“火!火!銀瑞大廈上燃起了火把,,還有燈光,那裡有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