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平常人一輩子都不會夢到的怪物。有些是和剛纔那個一樣,在巨大的蜘蛛軀體上長着扭曲的人頭;有些渾身裹着綠色粘液,無數肉須自皮膚鑽出,像海草般蠕蠕而動;有些肚子奇大無比,肚臍處卻是一個黑洞,往外拖出一條粗大的腸子,腸頭是個圓口,裡面居然生着鋒利的牙齒;有些雙手長得拖到地下,手上佈滿一眨一眨的眼睛;還有一人生着兩顆頭的;還有渾身雪白的,頭顱狹長的,渾身長刺海膽模樣的……
所有怪物都吼得聲嘶力竭:“阻止——進入——阻止——”
我心底好像有一隻斷手爬過,突擊步槍握在手中,泛起一陣涼意。這些東西明明說着人話,可見總還有些智慧,難道原先也是如大可一般的人麼?
看他們的樣子,哪還有半點人樣!
想到這裡,又慶幸大可早已死去,如果變成這副模樣,真是生不如死。
他們只是些可憐的東西,只有子彈能夠拯救他們。
我舉起步槍,開始射擊。
子彈釘進幾個怪物的腦殼,醜陋的頭顱變成一堆血漿。周圍的怪物俱是一驚,緩慢蠕動着身子,揮舞那些噁心透頂的武器朝我攻擊。爆開的血肉在面前凝成一道紅色的半圓形幕牆,子彈扯碎內臟的聲音和怪物的嚎叫組成一曲低沉的哀樂。他們像等待收割的麥子一樣溫順弱小,空有一副野蠻的身軀——這身軀正被子彈轟成肉渣。
我有些想要憐憫他們了。
步槍子彈消耗殆盡,手槍子彈也打光了,四枚手雷使整條走廊都震動起來。可是當硝煙散去,怪物卻似乎沒有減少。唯有地面留下橫七豎八的屍體,以及厚重粘稠的血液,才證明這場殺戮的存在。
“阻止——阻止——赫赫——”
我抽出三棱刺刀,反手攥着,衝了上去。
燈暗,面前臭氣燻人,想也不想憑着感覺猛刺出去。
燈亮,我發覺站在面前的是個高壯大漢,兩條手臂末端是粗直的觸鬚,表面生着無數小口,每一張口都試圖扯下人一塊肉來。我的刺刀正好扎進了它的腦殼——這種刺刀三個棱面都開有血槽,我又在刺入的時候施加了振盪手法,震動的力量已經將**完全搗碎,順着血槽淌了出來。我把刺刀往回一收,怪物失去支撐,歪歪斜斜地癱軟下去。
在那一刻,似乎有一個黑色的靈魂從腦髓中幽幽地浮起,如釋重負地嘆了一聲,衝上雲霄去了。
燈暗。我左右開弓,雙刺齊出。“殺——”
燈亮,又是兩個怪物被扎中腦袋,渾身痙攣地躺倒。
原來這些怪物的致命弱點,便是大腦。
燈暗,殺!燈亮,殺!三眼怪,殺!肉須怪,殺!巨肚怪,殺!雙頭四足怪,殺! 人面蜘蛛怪,殺!突齒鋼尾怪,殺殺殺殺殺殺殺!
殺到興起時,兩根軍刺早已刺折磨鈍,我忍不住拋了軍刺,大吼一聲,右臂立刻膨脹骨化,變做無堅不摧的最強兵器,朝那羣怪物排頭掃去,將一排怪物抓得腸穿肚裂,分屍數塊。數股鮮血激射出來,噴到半空,把燈管染得通紅,發出赤色的光芒,使底下的一切都變作血色。此時身上已經沾滿紅的白的綠的灰的粘呼呼滑溜溜七零八落的四肢百骸五臟六腑三魂七魄,像有一萬條水蛭在爬行。
怪物們彷彿爭着解脫一般衝上前來,沒有一個可以近得身前。我只顧低頭縱橫劈砍,忽然面前壓力驟減, 擡頭一看,原來所有怪物都在身後,變成一堆堆爛肉,再沒有半個會動的了。
他們都死了,死前的慘叫卻仍舊在耳際縈繞。無論怎樣生猛的怪物,到了死的時候,那種恐懼的感覺,也和人別無二致吧?無論是我殺死這些怪物,還是放這些怪物出去,傷害無辜的市民,那都是一場悲劇。而導演這場悲劇,並且準備在全世界巡迴演出的,纔是真正的惡魔。
我這樣想着,收回恐爪怪臂,一腳踹開了八號會議廳緊閉的大門。厚木門一下子朝前坍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 тт kΛn⊕ c ○
所有人——大約一百多文字記者,一百多攝象記者,二十多個保安,七八個疫情調查團成員——目瞪口呆地瞧着我。
除了前方主席臺上的調查團團長盛品清教授,他被公司的機械蟲控制了大腦,根本沒有自己的思維,仍在滔滔不絕地講話。後來大約是控制他的人也反應過來,一下子讓他頓住了。
我這個滿身血肉的野蠻人忽然闖入這羣衣冠楚楚的社會精英當中,好似一支敗軍的逃兵,闖入首都某個上流聚會,帶來不幸的戰報。
人羣當中,大漢官方的記者們滿頭冒汗,不知所措;小報記者滿眼放光,抓耳撓腮;西方國家的記者面紅耳赤,交頭接耳。我大步走上主席臺,一名大膽保安的想要上前阻止,只是被冷冷地瞪了一眼,便癱倒在地。
主席臺上坐着五個西裝革履的人,除了盛品清,還有一個馬毅定是識得的,另外幾個,當然也是調查團的成員。他們全都目光呆滯,動作僵硬,好似機械人一般,顯然都受了公司的控制。我一手拎起一個,把他們拋下臺去,人羣中發出一片驚呼。這幾個人傻傻地團在地上,頭頂流出血來,也不知覺。
底下數百記者,有高鼻深目、金髮白膚的,也有黑膚厚脣、膀闊腰圓的,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外國人。有些攝像機上的標誌,是我在電視鏡頭上常常可以看到的,沒料到今天被攝入鏡頭的,卻是自己。
一想到即將在全世界六十億人面前,揭穿COV這個全球第一大公司的真面目,血管裡的血液,全都燒灼起來。
“各位,我不是****,也不打算對各位的人身安全造成危害。你們今天到這裡來,是爲了尋找真相;我今天到這裡來,是爲了說出真相,說出臨州瘟疫情況的真相。”
這話一出口,底下立刻騷動起來,無數閃光燈噼裡啪啦地跳動。
“剛纔,這位疫情調查團團長盛品清教授,也許已經向各位發佈了有關的消息,說明臨州沒有發生任何形式的瘟疫,和往常一樣生氣勃勃,充滿希望。這是放屁!城市正處在懸崖邊緣,瘟疫已經傳播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只要時間,只要再有一點點的時間,城市就會跌下懸崖,就會粉身碎骨!也許,如果各位中的某些人流連這座城市的風光,打算在這裡待上一兩個禮拜,那麼到時候就會變成活噬生人的行屍走肉!各位,情況已經惡劣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製造這場災難的人控制了整個局勢,也控制了調查團的各位,讓他們撒了謊。現在,唯一能夠依靠的,就是你們手中的筆和攝像機,能夠將真相傳送到世界各地,能夠讓這世界上每一分力量都凝聚起來,共同對抗這將會危害整個人類社會的瘟疫!”
這話一說,底下好似炸開了鍋,冷笑的,驚恐的,懷疑的,什麼樣的都有。有些保安悄悄地走出了會議廳,但願他們不會被外面的屍體嚇倒。
說也奇怪,剛開始的時候,心裡多少有些緊張,雙腿也有些打顫,可是既然已經橫下心來,幹出了這樣的事,全身反倒鬆活起來,什麼後果都不計較了。
“正在本市傳播開來的,是一種定名爲ARCM的新型病毒,感染了這種病毒的人,不但會在隨後的二十四小時內變成毫無意識,只有食慾的活死人,也會將病毒通過血液和唾液傳播。這是數位感染者的照片,拍攝於本市榊原醫療中心。”
我取出自榊原秀夫處複製而來的光碟,置入講臺上的電腦內,身後的投射銀幕中立刻出現了數幅恐怖之極的照片。
隨後是榊原秀夫本人的講解,說明按照目前的發展速度,只需二十天左右,城市就將毀滅。
這卷錄像,拍攝於三天前。
充滿視覺衝擊力的圖片在人羣中引起了爆炸性的後果,每個人的嘴都大得可以塞進一隻西瓜。
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記者,深知如何才能獲取最多的信息,很快便安靜下來。我本就不是個善於演說的人,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了,見這些人還是將信將疑,乾脆抓起調查團副團長馬毅定,將右手食指變做鋒利的鐮刀,在他天靈蓋上環切,取下了他的頭蓋骨。
這就像在熱油裡澆了一瓢涼水。
馬毅定的顱腔是空的,裡面盤踞着那隻機械蟑螂。這東西吱吱叫着跳了下來,被我一腳踩碎。
“諸位,這算證據嗎?”
沒有人說話,後面有幾名女記者小聲啜泣起來。前面有個絡腮鬍子大着膽子問:“你是誰?”
“我叫方平,是COV生化電子有限公司的一名員工。之所以會了解事實,是因爲故意釋放這些病毒,妄圖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目的的,正是這個世界最大的商業集團,CO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