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曉得鹿毛繁太所說的“如期”展開計劃,到底是指什麼時候,想來一定不會太久,如果在那以前不能阻止公司,也許整個世界將會喪屍橫行。
我把儲存有公司資料的生物電腦交給榊原秀夫,之後便再也沒有可以幫忙的地方。那種眼看大難臨頭卻無計可施的感受,無時無刻不煎熬着我。
之後幾天,跑遍全市各種交通工具售票窗口,終於買到三張可在之後一個月內任何時段搭乘本市所有客運列車的豪華貴賓車票,一旦情況有變,至少要讓阿媽和妙舞先逃出去。
唉,也有數日沒有去展教官處看妙舞了,有心讓她搬回來和我住,卻又捨不得叫她和小玲分離。再說,即使她回來了,爲了安全考慮,也不可能整日帶她出去。
三天之後,我再次下到蜂巢之中,開始第二次護衛工作,如果不去,那就算是不打自招。經過潛入事件之後,公司上下一切照舊,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也許一切早已註定,再無人可以阻止。
不管怎麼說,我決定找個適當的時機,和洛博士好好談一談,他終究是個漢人,未必肯幫COV來害自己人的。
五月二十二日,由榊原秀夫處傳來了一個不知是好是壞的消息:在全市七家市級以上醫院,一共發現了十二起疑似感染病例,也因此驚動了本市主管文化衛生的李真副市長。由各大醫院專家組成的研究小組,準備向李市長進行疫情彙報。
他讓我也去參加報告會。
上午九時,我乘坐榊原秀夫的懸浮飛車,來到市政府大樓。
市政府主樓是一幢五十五層的摩天大廈,在周圍低矮的建築襯托下顯得格外壯觀雄偉。這個國家的政府擁有世界上最豪華的辦公樓、最昂貴先進的政府用車、最高級迅速的電腦、最漂亮性感的秘書——如果忽略坐在裡面辦公的那羣**養的,可以說是十全十美。
按照引導員的引領,榊原秀夫將車停到市政府的立體車庫裡,我像個鄉巴佬似的鑽出轎車,四周停着的都是奧迪系列行政專用轎車,不少油光滿面器宇不凡的中年男女從車裡出來,行色匆匆地離去,倒也叫人大開眼界。
那引導員將我們領到大樓內一處休息室,一圈真皮沙發上,已經有十幾個肥頭大耳西裝革履的人坐着聊天。榊原秀夫介紹說,這些都是本市各大醫院的領導,多虧了這些天他們的幫助,纔將各醫院蒐集到的信息彙總起來,得到了A病毒在傳播的大體情況。
衆人見到榊原秀夫進來,紛紛給他讓座,口中說着什麼“當代白求恩”之類的讚揚。這也難怪,若不是榊原秀夫及時發現公司的陰謀,這些人恐怕等到變成喪屍都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在邊上隨便坐了一會兒,從外面呼啦拉進來一排人,這些卻全都是瘦子了,偶有兩個稍微壯實的,也都眼眶烏黑,雙目無神,頭髮蓬亂,好似三天三夜沒有睡覺的叫花子一般。
我悄聲問榊原秀夫這是怎麼一回事,他靠近我道:“裡面那些胖的,都是醫院裡的一把手,院長,不懂技術的,黨裡面的人;這些瘦子,都是副手,是小兵,懂得技術的,這些天全靠他們徹夜研究,纔有了一個初步的報告。”
我怔了一怔,外面進來個年青高挑的小姐,柔聲道:“時間也不早了,李市長的意思,大家先吃了飯再談吧?”
那些胖官員們轟然應諾,風度翩翩地出去了。瘦醫生們剛剛坐下,一個個都累得不行,木木地站了起來,也跟在領導們的身後,我看到隊伍最後一個精瘦得像只猴子的醫生暗暗罵了句:“吃吃吃,早晚把你們一個個吃出胃穿孔來!”
這人脾性大合我胃口,我跟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好,我叫方平,是跟着榊原秀夫院長來的。”
這人嚇了一跳,見我不像領導模樣,和我握手道:“我是市二醫院的莫桑。”又道,“以前沒有見過你。”
我道:“我不是醫生,只是瞭解一點情況。”
他“哦”了一聲,不再說話。我又問道:“你們研究出來的結果,很不好麼?”
他瞧了我一眼,道:“很糟糕。”
“沒有解決的辦法?”
“現在還沒有。不過既然病毒不是隻傳染老百姓,這麼多院長大人們,總會想出個辦法來吧。”
走了一陣,穿過封閉式天橋,便來到食堂。說是食堂,可到底是市政府裡的,比外面五星級的酒店也不差。我們人多,佔了一個小廳,共擺了五張桌子。這廳子裡,頭頂吊的水晶燈,腳底踩的純羊毛毯,四周牆上掛的山水畫,都是從未見識過的,鼻子裡不時鑽進一股似有似無的花香,弄得人直想打噴嚏。前堂豎着一塊大照壁,上書“爲人民服務”五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字寫得甚有風骨,必是出於名家手筆。
院長和醫生們涇渭分明,一邊佔了三張桌子,一邊佔了兩張,我在莫桑旁邊揀了個位置坐下,只見周遭衆人都面色發青,昏昏欲睡,哪像院長們那樣精力充沛,時不時爆出一陣歡聲笑語。
我有些無聊,也想悄悄打個瞌睡,那些院長突然一起呼喊起來。只見一大羣黑西裝的,擁着一個人進來,他被人圍着,也看不清面目,只聽他不停地說:“各位辛苦,各位辛苦。”然後是,“大家坐,不要拘束,不要拘束。”
待他坐下,我纔看清這位李副市長,他年逾五旬,還算年富力強的中年,長得不似一般官員那樣走型,年青時想來還有些帥氣,現在也充滿了成熟男人的風度。
只不知這位市長有沒有能力阻止這場災禍了。
我正想着,卻聽身旁的莫桑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又嘆了口氣。我問他是怎麼回事,他捻起一枚花生,冷笑道:“只靠這傢伙,有什麼用?”
“怎麼,你知道李市長?”
“哈,現在臨州城裡還有誰不知道李市長,你都不看報紙不上網的?”
我搖了搖頭。這幾個月心裡煩悶,手中事多,哪裡還有這閒功夫?“李市長怎麼樣?”
“這位李市長最近可是大大的有名——他有一位才華橫溢的千金,名叫秋秋的,投資七百萬拍攝了一部校園愛情影片《七小時愛憐》,且不說這七百萬是從哪裡來的,單說這部電影殺青之後,在各處放映票房收入不佳。李市長便想出了一個辦法,憑藉自己擔任文化衛生副市長的權利,下發文件,組織全市中小學生自費觀看這部影片,票價每張三十元整。哈哈,真是生財有道。這件事早已在網絡上傳開,只怕李市長已經變成全國知名度最高的副市長了。”
他說到最後,猛地一錘桌子,把面前的酒杯都震倒了。
我想起前兩日似乎聽小鈴說過,學校要組織看電影,回來後大感無聊。她一個剛上小學的孩子,去看什麼愛情片,自然如此了。
“沒有處理他麼?”
“怎麼處理,這裡是大漢,多麼神奇的國度!”
我想了一會兒,道:“不管怎麼樣,不把這件事處理掉,他自己的烏紗帽也保不住,想來也是會盡力的。”
“那也不一定。我如果是這雜種,看看瘟疫實在厲害,大不了包袱一卷逃到國外去也,好過在這裡拼死拼活。”
“不會……”
服務小姐開始上菜,開初幾盤涼菜我還認得是動物的內臟作成,後來上的那些如鮮花般嬌豔繁星般璀璨的玩意,便怎麼也看不出是什麼做的了。再說到了這個時候,什麼東西吃到嘴裡都是一樣。那些醫生,大都也和我一樣,勉強往嘴裡塞些菜餚,倒有一半累得把眼睛閉上,靠在椅背上休息。
再看院長市長那邊,好似是過年的茶話會一般,氣氛實在熱鬧得很。我看到榊原秀夫呆呆地坐在市長邊上,很不合羣的模樣,朝他招招手,他才勉強笑了一下。
我心裡忽然有番衝動,恨不得把這班什麼院長官員們,丟進圈養喪屍的池子裡,叫喪屍把他們身上一塊一塊的肥肉全都咬下來,這才痛快!
可是,也只能想想而已。
這頓工作餐一直吃到下午兩點過後纔算完,又喝了一杯飯後茶,李副市長帶着衆人,來到一處會議室,開始報告。
我坐在後面,瞧見莫桑臉上露出惡意的笑容,便問他怎麼一回事。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磁碟,道:“你瞧我的吧!”
原來是由他來發表A病毒蔓延情況的報告的。
他一掃剛纔的頹態,大步流星邁上演示臺,將磁碟塞入電腦,由投影器播放出來。頭一副畫面便把在場所有人都震住了。
那是一段五分十二秒的視頻:一個整張臉都腐爛了的人,不停地撓自己的腦袋,一直到活生生摳出雙眼,從眼窩中把**一點一點拉了出來。
我實在覺得噁心,剛剛吞下去的一點東西,都在胃囊裡跳動起來。這些才大魚大肉過的醫院領導們,怎禁受得住這樣的玩意?一個個臉色煞白,張口欲嘔,其中一個高胖的竟真的嘔了一地腥臭。旁邊的勤務人員立刻上前打掃,可是場面也已很不好看了。
莫桑環視衆人一眼,得意道:“各位領導,這便是感染了A病毒十個小時之後的病患,他要再過五個小時纔會死亡。而根據我們的估計,如果不採取必要措施,短至一個月之內,本市的所有居民,都會感染這種病毒。”
這一手搞得很聳動,官員們嗡地一聲議論開來。我想在這之前,他們雖然已經瞭解到某種傳染性疾病開始在本市蔓延,但是並沒有切身的感受。這一回算真正知道了厲害,不敢再麻痹大意了。
有了這段視頻打底,莫桑的報告進行得很順利。據他的話講,以本市的科研力量,暫時還沒有辦法真正搞清楚A病毒的來源、結構,只知道被感染了病毒之後的病人在短期內會出現和狂犬症病人相似的怕水、怕光等等症狀,並且此病的生存期也越來越長。
“最初發現的病患在五個小時內便死亡;之後發現的由發病至死亡的平均時間增加到了十個小時以上;到現在普遍能夠堅持一天以上。雖然我們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讓這些明顯已經失去了生存器官的病患繼續生存下去,但是有理由相信,在未來可能會出現發病後數月都不死的病患。”
見到院長們滿臉呆滯不知所以,莫桑又強調道:“因爲A病毒是由感染者通過血液和唾液傳播的,所以病患存活的時間越長,活動範圍越大,可能感染的人也就越多。另外,因爲感染者擁有極強攻擊性的緣故,存活期越長,可能造成的破壞也就越大。也就是說,情況正在越來越糟。”
他揮舞手中的圓珠筆,在身後的投影幕布上指點。幕布上是一副全市地圖,零零星星有數個小紅點。
“兩週前,本市榊原醫療中心發現了首例A病毒感染者;之後三天,在省第一、第二醫院,市第二醫院分別發現一起病例;之後兩天,病例增加至七例。按照這種遞增速度,我們估算疫情已經到了無法控制的臨界點。”
地圖上的小紅點一個一個增多,好似出了麻疹的皮膚,紅點漸漸連成一塊塊紅斑,最後將整座城市都淹沒了。
“當然,這中間存有很多偶然因素。並非每個病患都有機會感染別人,也許他們還來不及發狂就已經被發現送到醫院,或者死亡。總之,當感染者的總數在某一數值以下的時候,感染者增加的人數便趕不上死亡的人數,病毒便不會肆虐;而當人數超過了這一臨界值,大規模感染便不可阻止。”
前排一名官員打斷了報告,問道:“這個臨界人數是多少?”
“不知道,也許,已經超過了。”
莫桑冷冷地環視一圈,我看到那些官員都禁不住顫抖起來。
“我們毫無辦法,束手無策,既不瞭解A病毒的來源,也不瞭解病毒的結構,更不瞭解病毒對人體產生的影響,不要說治療的方法。我們研究小組給出的建議有三條——首先,將疫情通報更高一級政府,建立全省全國信息聯網體系;同時向聯合國衛生組織和各國醫界尋求幫助;其次,調撥駐軍,在全市範圍內實施封鎖,若有發現疑似病毒感染者,馬上把周圍完全隔離,以切斷傳播源;第三,增加我們的研究人員和經費,同時緊急修建臨時醫院,儲備各種物資,以供可能發生的病毒大爆發使用。我要說的就是這些,完了。”
他走了下來,會議廳裡一片沉寂,好似病毒已經在空氣中傳播開來一樣。有人開始使勁咳嗽,像是會傳染一樣,所有人都一齊咳嗽起來。
李副市長不滿地問身邊一位官員道:“怎麼搞的?這麼大的事,到現在才告訴我?”
這官員又問身邊的另一位官員,那人再問下一位,終於問道了某一位醫院院長。這胖子喘着粗氣,站到臺上,哭喪着臉從口袋裡取出一篇講稿開始讀了起來。講稿大約是秘書早就寫成了的,只消中間摳去若干字眼,換作別的,便可適用各種場合。裡面充滿了“我們黨”啊,“暫時的困難”啊,“在政府的一致努力”啊,“團結”啊,“有信心”啊,“偉大勝利”等等等等詞彙。可是這時候念出來,諷刺的效果卻大於安慰了。
他才唸了五分鐘,眼看還能念上半個小時,李副市長已經站了起來,道:“你們再回去研究研究,看看有什麼辦法。散了吧。”
那些院長們亂紛紛走了出去,要不是苦着臉,要不便是心事重重,滿盤算計的模樣。醫生們也走了出去。榊原秀夫快步出門,想要去追李副市長。我想起了莫桑的話,急忙拉住榊原秀夫。
“院長,你可要想好。我覺得這人不太可靠。”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現在還能找什麼可靠的人麼?”
我吞了口唾沫,眼看他上前朝李真施禮,道:“李市長,我想和您單獨談談。”
李真皺了皺眉頭,道:“原來是榊原院長,你——”
榊原秀夫進一步道:“是有關疫情的事。”
李真點了點頭,將榊原秀夫和我引入了旁邊一間小會客廳。榊原秀夫又道:“李市長,這件事非同小可,不知道……”李真揮了揮手,身後兩個隨員點點頭離開了。
“榊原院長,請問是有關疫情的什麼事?這位是……”
榊原秀夫呷了一口茶,道:“這次疫情,剛纔的醫界同仁們說的都對,可是他們卻不知道一件事。”
“嗯?”
“這並不是自然產生的病疫,而是人爲造成的。”
“什麼?”李真猛地一震,手中的茶水都傾倒出一些,濺在手背上,他連忙縮手。
“也就是通常所說的生化作戰,對,就是這樣。”
“榊原院長,您可知道您所說的……涉及到什麼?這是怎麼一回事,誰可能對我國發動生化戰?這——”
榊原秀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故意泄漏病毒,妄圖將整個城市的生命全都毀滅的,便是我所任職的公司,CO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