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一夜

漫長的一夜

這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是人所無法控制的。

龍離立下過決心,他不會再讓哪怕一枚核彈在藍海上爆炸。可剛剛出現在他視野範圍中的那場爆炸,單論破壞力最保守估計也不亞於十枚核彈。這件事可以先放到一邊,此刻最讓龍離打從心底感到無力挫敗的不是這個,而是祖龍。

來此之前,他知道自己幾乎不可避免的會遇見弗雷。儘管知道這一點,但他還是來了。茱麗葉在這裡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可最重要的是,龍離覺得他能夠壓制住祖龍。

相比起最開始隨時可能被祖龍奪走身體所有權的窘境,龍離現在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反抗之力。祖龍爲了救弗雷受到力量反噬目前正處在虛弱期,而龍離卻已經成功融合了自己對立的分裂人格。他一方面可以不斷偷取祖龍在沉睡中積攢的能量,遏制對方的恢復速度,另一方面又可以最大程度的封閉沉睡中的祖龍意識與外界的聯繫,讓對方失去甦醒的契機。從人格融合到目前爲止,一切都進行的很不錯。這段時間中他不止一次偶然或者必然的遇見了弗雷,卻都成功壓制住了體內祖龍意識的暴動。

然而這一次,他失敗了。

戰場上的人們還沒有從剛剛遠處那場爆炸中回過神來,他們手中握着武器,維持着各式各樣的姿勢,目光卻都集中在同一個方向。位於戰場中央的龍離和茱麗葉也不例外,他們面對面站着,間隔的距離不到五米。在這個距離,對於他們來說無論是想要擁抱還是想要發起攻擊都只需要一瞬間。

龍離突然動了。

他收回了自己前伸的右臂,這個動作也提醒了茱麗葉。湛藍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詫異,她不太明白爲什麼龍離會突然收回那隻伸向她的手。

她明明只是……猶豫了那麼一下而已。

幾個月前,茱麗葉無意間在同盟的報紙上看見了那張印着龍離影像的公會通緝令,這也是她這五年來第一次得知有關龍離的消息。她不太記得自己在看到那則報道時是怎樣的反應,她只記得自己差一點就真的跑到血之王冠去找龍離。

最後讓她放棄了這個念頭的理由就是莉莉,沒錯,她已經有了女兒,莉莉很愛她,這幾年她過的很好,不空虛也不寂寞,就算沒有龍離在身邊她也可以忍耐。她過着隱居一樣的生活,就像當初她曾想與龍離一起度過的那種——安寧而平淡的生活。

她有了莉莉,不需要再去死皮賴臉的糾纏龍離。她說過要放手,她做的到。

她不想再跟龍離玩什麼你追我逃的遊戲,她已經沒了承受一次一次追上去又被拋開的勇氣。

所以今天龍離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對她主動伸出了手,她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從龍離出現在戰場中的瞬間她就陷入了迷茫,她不清楚發生在眼前的一切是否是真實的,她害怕這些都是她自己的幻覺。

所以她,猶豫了那麼一下。

茱麗葉怔怔的看着龍離收回了手,她還沒來得及對此做出任何反應,龍離的身影就突然從她面前消失了。直到這時,她才終於發出了一個單音。

“啊…”

向着龍離曾經存在過的位置伸出手,金色的細劍砰然墜地,發出清脆的鳴響。茱麗葉注視着那塊空無一人的地方,眨了眨眼,然後眼淚就無聲的順着眼角掉了下來。

她沒有哭出聲,因爲無論她哭的再大聲——龍離也聽不見。

血液在血管中瘋狂涌動,就像要把血管擠爆一樣的瘋狂涌動。心臟的泵動遠超日常,即便是龍離這種脫離人類範疇的怪物,也感覺到了抽搐般的劇痛。不過這些疼痛跟絕對控制的反噬相比,都只是小兒科。

他在飛。

血紅的火焰在他背後形成了一雙巨大的翅膀,他扇動着這對翅膀,在漆黑的夜空中飛行。與普通的火焰固化不同,祖龍的意識順着他背部翅翼的末端延伸到了這對火焰之翼每一個角落,使這對翅膀真真正正的成爲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當火焰與意識完美結合融合爲一體,他就成爲了火焰。

這種感覺無法形容,龍離感覺自己彷彿變成了一團火焰,正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一直以來所處的世界在一瞬間變得無比陌生,一切都變得不可思議。他看見了空氣,當變成火焰之後,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包裹在周圍無邊無際無處不在的空氣。

無法用言語形容他看見的空氣是什麼樣的,但他的確看見了,空氣在他的眼中不再是無形的,而是確切並清晰的東西。

雖然一切都是祖龍在主導,但龍離卻清晰的感受到了所有。他什麼都做不了,除了感受。祖龍帶領他進入了一個嶄新的無法想象的世界,火焰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他感覺他無所不能。真正的,前所未有的強大,完全顛覆了他以往認知的強大。能量積累?當他成爲火焰之後,只要一個念頭就能讓自己燃燒的更爲灼烈。他不需要能量,他只要想讓自己這團火焰擴張,就可以無限擴張到世界的盡頭。

吞天覆地,無所不能。

這種感覺讓龍離沉醉,讓他無法自拔,讓他難以抑制的愉悅。可同時他又無比清醒的明白,這不是屬於他的力量。

只是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經飛到了爆炸區域的上空,而下面爆炸的餘波還未完全止息。在祖龍的操縱下,他環繞着這片區域飛行了一週,搜尋到了想找的目標。

被兩枚超限級炸彈製造出的巨大深坑中某處,一個橢圓形的血色火球散發着微弱的光芒。龍離在火球旁邊降落,他伸出手,手臂毫無阻力的伸入了火球中,從那裡面扯出了閉着眼陷入昏迷的弗雷。抱起弗雷,他一震背後火焰雙翼,流星般消失在了漆黑的夜空中。

這是個註定不會安寧的夜晚。

茱麗葉抱膝坐在被人血染紅的雪地上,一動不動,就像沒有靈魂的布娃娃。她安靜的坐在戰場中央,將身邊的廝殺和炮火視爲無物。沒有人敢靠近她,雖然此刻的她看起來一點威脅力都沒有,也沒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試驗。

包裹着飛船的人浪緩慢而堅定的向內收縮,這艘飛船被拿下已經不再是懸念,只是時間問題。同盟的奪取部隊在總指揮官佐蘭達爾付出了性命代價後,成功擺脫了血眼之主的追擊,此刻正在向着這片戰場疾速趕來。

而在幾百炎距外的克萊因城中,流放者同盟一等議員楊·克萊因正面對着人生中有數的困境。多利被赤練用鎖鏈勒住了脖頸,隨時都可能喪命。

更遙遠的西北方,同盟五位班卓還坐在那間會議室中,坐在‘瑪利亞’的數據終端前,等待着飛船奪取計劃的執行結果。

審判所的總部裡,穿着囚服的莉莉·周安靜的坐在審判臺前,瀏覽着眼前光屏上‘瑪利亞’爲自己統計的罪名和對應貢獻值。

時鐘繼續行走,滴答滴答,永不止息。

貴族天生對水感到排斥,然而身爲第一個誕生的貴族,弗雷卻很喜歡水。

他喜歡這種溫柔而強韌的存在。

同樣是無規則的形態,水卻與火焰不同,它不會傷害到觸碰它的人,而是會溫柔的包容對方。火焰被打散就會很快熄滅,而水被打散後也會慢慢重新聚合在一起。

他喜歡水,喜歡着一切類似於水的存在。

在漫長的生命中,他找到了許多這樣溫柔而強韌的存在。然而在這些存在中,他最喜歡的卻從未改變過,那就是他所在的這顆星球——炎獄。

他愛着這顆星球,爲了保護炎獄,他在狂焰之門旁當了千年的守門人。沒有人要求他這麼做,包括母炎。弗雷很清楚,從始至終母炎重視的存在只有他一個,就連被視爲母炎血脈的貴族,在母炎眼中似乎也只不過是一些隨時可以批量製造的道具。貴族尚且如此,在炎獄上生存的其他生物對母炎來說更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可是弗雷在乎,比誰都在乎。他愛炎獄,愛着炎獄的一切,愛着生存於炎獄上的這些存在。他決意要守護這顆星球,要拼盡全力阻擋住傾瀉向炎獄的狂焰,爲此不惜消耗掉自己千萬年積攢下來的所有能量,甚至連母炎都爲了幫助他消耗過大而不得不進入沉眠。

他的付出沒有白費,他成功的保護了炎獄。當他來到藍海,親眼看到藍海被狂焰侵襲的慘狀後,更是爲自己的決定感到慶幸和欣慰。他不顧自己還在虛弱期馬不停蹄的在藍海奔走,確認這裡沒有可以威脅到炎獄的存在後才鬆了口氣。

接着他回到了炎獄,打算把炎獄和藍海的空間通道穩定下來,然後召集炎獄三大勢力的首領安排一下炎獄人進駐藍海的事情。就在這個時候,他遭到了來自炎獄三大勢力的合力刺殺。

理由,原因,動機,這些東西都不重要,需要的時候要多少就能找到多少。與此相比,結論卻永遠只有一個,就是他被背叛了,被這些他拼命守護的人,背叛了。

弗雷也曾想過,如果他知道自己會被背叛,那麼再讓他選擇一次,他是否還會拼勁全力阻擋住狂焰守護這顆星球?

答案是:會。

只要一想到炎獄會變成如今藍海這副模樣,弗雷就感到心悸。末日降臨那一天他行走於被狂焰席捲後的藍海之上,看着這顆在瞬間陷入寂靜的星球,不自覺的感到恐懼。如果他所站立的這片土地不屬於藍海,而是他所深愛的炎獄,那他將經受何等深沉的痛苦與自責?

就在那個時候,他遇到了龍離。

那個時候的龍離在弗雷眼中還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螻蟻,或許是出於憐憫,又或許是某種未知的東西作祟,在各種不自然的巧合下他一次又一次的隨手救了這隻螻蟻。最後一次他把這隻螻蟻帶回了炎獄,從而真正開啓了他與龍離之間早已註定的因果。

冰冷而溼潤的觸感將弗雷遊離天外的意識扯回體內,他感覺到有人在用雪擦拭着他的臉,他想睜開眼去看對方是誰,然而因爲在剛纔的爆炸中消耗了太多力量來保護自己,他現在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在這種虛弱至極的時候,身邊有一個敵友未知的人在,這讓弗雷感到不安。

自從經歷了那次前所未有的集體背叛後,弗雷現在對於他人的信任感相當薄弱。比之信任,他現在更喜歡控制。

似乎是察覺到了弗雷的清醒,對方不再用雪擦拭他的臉,而是用手指隔着眼皮抵住了弗雷的雙眼。這個動作幾乎在一瞬間徹底刺激到了弗雷,貴族的眼睛就是他們本源火焰的所在,也就是弱點。強行凝聚起剩餘的能量,弗雷驟然睜開雙眼,凝聚着可怕攻擊力的血焰從他的血瞳中射出,目標就是對方那兩根嚴重威脅到了他生命安全的手指。

發出的攻擊宛如石沉大海,弗雷甚至還沒看清楚對方的臉,眼前的世界就驟然變了個樣。

目眩神迷,與龍離一樣,第一次進入火焰的世界的弗雷被徹底的震驚了。在這個世界裡,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是那麼的渺小。弗雷從不認爲他會與弱小這個詞有任何關係,可是在這一刻,他發現自己曾經持有的所謂強大力量是多麼可笑。

就在他爲正在經歷的一切震驚沉醉乃至恐懼之時,一絲細小的意念突然被灌輸進了他的意識中。緊接着,他就被一腳踢出了這個神奇的世界。

被踢出了火焰世界的弗雷顧不上查看那絲意念中所包含的東西,他的第一反應是去看清那個將他帶入火焰世界的人究竟是誰,然而他的視線只來得及捕捉到一個模糊的背影,之所以說是模糊,是因爲那個背影幾乎完全被一對巨大的火焰雙翼所遮掩。

換言之,除了那對巨大耀眼的火焰之翼,弗雷什麼都沒看見。

靜下心查看了一下那絲意念中所包含的信息,弗雷先是感到狂喜,接着就陷入了深深的疑惑。對方給他的這絲意念中包含了對於火焰世界的一些知識,這些知識爲弗雷打開了一道門,一道通往更高力量領域的門。弗雷通過這些知識瞭解到還有比他的血焰更高級的火焰,不,在那之上還有更爲高級的火焰,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完全超出了弗雷的認知。不過在經歷了剛纔的火焰世界之後,弗雷已經有了些許明悟。

從誕生起弗雷一直是自己摸索着如何變強,母炎在這方面沒有給過他任何幫助。而且從很久很久以前,弗雷就再也找不到讓自己變得更強的道路。所以他只能積攢能量,靠着近乎於無窮的能量橫掃一切,但這樣的弊端就是像現在這樣,一旦能量耗盡他就得重新去積攢,陷入一個相當漫長的虛弱期。

有了明確的道路,弗雷當然要狂喜。但他在喜悅之餘也感到了不安,他從未察覺到藍海會有這樣等級的存在,他知道自己完全不是對方的對手,他不明白對方對他的態度,他不清楚對方的意圖。這些都是他不安的理由,而且這些理由相當充分。

隱約中,他又覺得對方給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與陷入了喜悅與不安的矛盾情緒中的弗雷不同,此刻的龍離只有一種單純至極的情緒——絕望。

在親身體驗了祖龍真正的力量之後,龍離只有絕望。他一直以爲自己最不濟還有魚死網破的憑藉來和祖龍談條件,然而現在他一點都不這麼想了。

他與祖龍根本就是不同等級的存在,兩者相差十萬八千里,不要說魚死網破,連垂死掙扎一下都沒可能。他能倖存到現在,只能說是祖龍一直以來都沒對他痛下殺手的仁慈表現。

不過,爲什麼?

龍離決定不想了,因爲想不通。他對祖龍的瞭解基本上等於零,缺乏必要的情報想要分析出什麼有用的信息那根本就是癡人說夢。龍離現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他這次還能不能拿回自己的身體?

他還有事要做,很多事,很急。如果祖龍肯把身體還給他那當然好,如果不肯——那他也沒轍。龍離的心態很好,他積極的絕望着,絕望並積極着。他現在最希望的事情是祖龍突然再來個力量反噬什麼的立刻沉睡,可他也清楚自己那希望是沒希望的。

最糟糕的情況是,祖龍突然來了興致把他這麼個弱小的‘原主人’給抹消掉。

【安心,我再在外面遛兩圈就放你出來。】

哎?

剛剛是誰在說話?龍離驀然反應過來——能夠在意識裡跟他對話的,除了祖龍,還能有誰?

【一覺睡了三萬年,老子人都快睡糊塗了……小子,安你的心吧,爺不會搶你這副破皮囊的。】

…………

龍離十分鎮定的保持了沉默,儘管他完全不能理解現在的情況,儘管他很想知道祖龍是不是精神分裂了,但他還是什麼都沒說,堅強的鎮定的,沉默。

【滾蛋,你他媽才精神分裂……老子那是沒睡醒。】

…………

龍離繼續鎮定的沉默,雖然他很想把那句你他媽罵回去。

【隨意,反正我媽就是你祖宗……得了,你愛幹嘛幹嘛去,我回去補個覺。】

…………

世界恢復了原樣,龍離將右手舉至眼前,確定他重新獲得了身體的掌控權。

太荒謬了。

他不僅沒死,而且輕輕鬆鬆的拿回了自己的身體,原因是祖龍精神分裂了。

“呵…呵呵……我靠。”

話音未落,龍離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腳下,然後又扭過頭,看了看自己的背後。

一樣的,他的腳下和背後什麼都沒有,除了空氣。

他站在半空中,確定自己的確沒有往下掉,於是他有點期待的擡起腿,往前走了一步。

【咔嚓】

有什麼東西碎裂掉的聲音清晰的在耳邊迴響,龍離在心裡一聲哀嚎,瞬間化身天外隕石。

狂風從腳下直衝到頭頂,龍離以恐怖的速度往地面墜落,然而他卻從容的閉上了眼,露出瞭如釋重負的微笑。

他還活着,活得好好的。

茱麗葉現在的心情很差,經過了龍離來了又走的事件後,她不可能會有什麼好心情。如果只是一般的心情不佳,她還可以放手殺戮來調節調節,但現在,她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睡覺。

問題是她現在不能走。

效忠於她的那些士兵還在戰場上拼命,她的女兒也在等着她拿到足夠的貢獻者去救,所以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去搶奪那艘對她來說半點用處都沒有的飛船。

這艘飛船搶到手,倒手賣給那五位班卓最起碼能拿到十萬點貢獻值,這些貢獻者足夠她去審判所接出莉莉,還能讓她保住現在的權限等級。

在沒有遇到龍離以前,她一直認爲戰鬥和殺戮是最適合她的生存方式,在殺戮中度過的時間簡單而充實,沒有迷惘,也沒有期待,一成不變的活着,對於強大的追求是生存唯一的意義。

變強,變得更強,不需要考慮爲何要變強,強大隻是爲了獲取更加強大的前提。以殺戮爲生,在殺戮中死亡,這就是血腥一族的宿命。這就是茱麗葉的理所當然,在那一天之前。

那天晚上,她去了夏拜城的拍賣場。老傑克的拍賣會在夏拜城一帶是最高水準的拍賣會,經常會有一些少見的好東西在那裡出現。茱麗葉在那裡買過幾個擁有特殊能力的奴隸,其中一個有讀心能力的奴隸當時已經成爲了她手下的首席審訊官。那天她聽說老傑克有件百年難得一見的珍品要拍賣,就專門親自去看了看。

然後她就看見了龍離。

這個男人身上有着對茱麗葉來說完全陌生的東西,他與茱麗葉曾經見過的任何人都不同。沒錯,第一眼看到龍離,茱麗葉就意識到這個男人是不同的。

她不知道究竟是哪裡不同,她買下龍離,沒有任何猶豫。這是一種來自靈魂的共振,不,是比那更瘋狂的東西。

此起彼伏的哀叫,屍橫遍野的雪原,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彈坑,濃郁到刺鼻的血腥氣味,這殺戮的戰場,是她唯一的歸宿。探身撿起金色細劍,她握緊手中冰冷劍柄,用衣袖擦乾臉上淚痕。

站了起來。

如果說龍離曾經是她人生中唯一的溫暖,那麼莉莉就是她現在活着的意義。無需猶豫,心中的天平早已傾斜。就算現在龍離再度回到她面前要帶她走,她也不會離開。

她要拿到飛船,她要拿到足夠的貢獻值,她要救出自己的女兒。

誰都不能阻止她,誰都不。

夜幕深沉,再度沉寂的雪原中冰風肆虐,這是一個無比漫長的夜晚。在這漫長的一夜中,很多事情已經或即將發生,很多人已經或者即將死去。

克萊因城城主府。

坐在寬大的辦公椅中,楊·克萊因看着眼前被鎖鏈圈住脖頸的多利,腦海中一瞬間浮過了無數念頭。把目光從多利臉上移開,楊·克萊因看着站在另一邊的赤練,露出了譏諷的笑容。

“你最好立刻把那根鏈子從他脖子上取下來,否則我保證你不僅得不到你想知道的東西,還會爲激怒我而付出代價。”

“相信我,”楊·克萊因本就嘶啞的嗓音因爲憤怒而愈發刺耳難聽,他陰鷙的凝視着赤練的雙眼,一字一頓道。

“那不是你一條命就能抵過的代價。”

寬敞的辦公室內一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楊·克萊因的強硬表態將局面一瞬間逼入僵持。他的意思很簡單,他不會選擇妥協,即使多利會因此喪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合時宜的笑聲突然響起,‘空間魔術師’基裡高利一手扶着自己的禮帽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笑的前仰後合。

“啊!抱歉,你們繼續,不用管我。”

一本正經的道歉,基裡高利側了側身退到牆角的陰影裡,雙手抱在胸前,擺出了一副旁觀到底的姿態。託他的福,陷入沉寂的局面重新有了新的變化。自從走進辦公室後就一言不發的多利,低頭看了眼自己脖頸間那條漆黑冰冷的鎖鏈,突然笑了。

“龍在西邊,西邊那艘飛船那裡。”

一臉理所當然的爆着料,多利擡起手扯了扯自己脖頸上那根鎖鏈,轉頭看向楊·克萊因。

“不要那麼驚訝的看着我,楊。再怎麼說我都是你的第一輔佐官,你的命令有七成以上都會被送到我那裡審覈修正,我當然知道你跟龍達成了怎樣的交易,也當然知道他去了哪裡。”

“不是我要拆你的臺,我只是想活下去。”

靜寂,多利的突然倒戈讓在場所有人都意料不到,尤其是楊·克萊因。他一直覺得自己對多利足夠了解,然而此刻他才發現其實他錯了。多利的確是他的第一輔佐官,但那是五年前的事,自從多利重新回到他身邊後,他還從未給予對方任何職務。而且他與龍離的交易內容是絕對機密,龍離的去向他也從未對多利提起過。多利能知道這些,意味着什麼?

多利能成爲他的第一輔佐官,的確是具備着相當程度的能力。思維縝密,對大局的把握力極強,善於運用微小的細節蓄勢,往往能在關鍵時刻達成出人意料的逆轉。這樣一個人如果不能爲己所用,最好就在第一時間除掉,否則一旦成爲敵人,那將是非常頭痛的事情。

“龍在三天前離開這裡前往西邊,去協助血眼之主保護那艘飛船。根據我所知的情報推斷,他的目標是統帥阻攔部隊的血腥公主茱麗葉。赤練,你要找他,最好現在就立刻動身去找那位公主殿下。”

多利對赤練如此說。

赤練深深的看了多利一眼,不久前他曾與多利在某個狹窄的小山洞內有過一次短暫的對話。他從多利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未來的影子,正是因爲意識到自己也許會變成跟多利一樣的失敗者,他此刻纔會出現在這裡。

他此前的確是打算殺死多利。

雄鷹被鎖鏈釘穿翅膀,只能在牢籠裡充當賞玩的寵物。看着這樣的多利,赤練就覺得莫名心悸。所以他打算殺死多利,讓他永遠的從束縛住他的牢籠中解脫。

但是現在赤練發現自己錯了,牢籠中的這頭鷹還沒有徹底絕望,多利用行動告訴他——他還有反抗命運的鬥志和力量。

手腕一抖,細長的鎖鏈划着優美的弧度從多利脖頸上離開,赤練收回自己的鎖鏈,一言不發的轉身就走。在他離開楊·克萊因的辦公室後沒有多久,城堡各處的爆炸和哀嚎聲便悄然停止。站在房間角落的‘空間魔術師’基裡高利向着楊·克萊因微微躬身,低笑着憑空消失在黑暗之中。

偌大的辦公室內,此刻就剩下了多利與楊二人。

楊·克萊因注視着多利的臉,認真的看着。他的目光閃爍不定,似乎在彰示某種不爲人知的掙扎正在他身上發生。這一刻,任誰都可以看得出他的動搖。

“你需要給我一個解釋,多利。”

楊·克萊因把話說的很慢——他正在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多利的行爲已經超出了他的容忍限度,雖然並沒有給他的利益造成什麼破壞,但卻嚴重挑釁了他的威嚴和意志。而且從這一次的事件中,他無比清楚的意識到多利在他的力量體系中做了某種手腳,間接或者直接的竊取了他的力量。毫無疑問,這是赤.裸.裸的背叛。

“安瑞特有個八歲的女兒,現在正在炎獄某座小城中和她的母親過着安寧幸福的生活。奇維是我從拍賣場買回來的,從那個時候起他就一直是我的人。喬科爾原名伊扎克,是被你父親下令處死的德帕蘭家族唯一的遺孤……你的情報中樞是我一手建立起來的,楊。”

多利每說出一個人名,楊·克萊因的臉色就愈加陰沉幾分。多利是在告訴他,早在一開始的時候,背叛就已經存在。然而楊無法理解,如果早就打算背叛,多利又爲何遲遲不行動,甚至一再想要從他身邊脫離,白白放棄掉手中辛苦經營出來的權柄。

無法理解,無法容忍,無法原諒。

無形的狂風在房間中涌動,懸掛於兩側的焰燈火光暴漲,桌案上筆紙卷宗驟然浮起,眼中積蓄着幾欲噴薄而出的憤怒,楊·克萊因緩慢的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念動力,憑藉意念操縱物體,這是克萊因家族純正血脈的標誌性能力。單純從個體戰力來說,楊·克萊因也是S級巔峰的強者。

狂怒中的楊·克萊因走到多利面前,只需要一個念頭,他就可以讓眼前這個人徹底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可在那之前,他還有話想要問多利。

“爲什麼……恩?”

未完的話語被一個吻堵回了肚子裡,楊·克萊因僵硬的注視着突然湊上來吻住他的多利,在心中狂囂咆哮着的憤怒開始動搖。如果他沒有記錯,這還是多利第一次主動吻他。

不可思議。

一直以來,始終有一面無形的牆壁阻隔在他與多利之間。看不見摸不着,但卻始終存在。無論身體捱得有多近,靈魂都依舊遙遠。但是在這一刻,楊清晰的感受到了多利的情感,那是一種深沉到窒息的悲傷。

“你的貼身侍女薇薇安,曾經是我的未婚妻。”

輕聲在楊·克萊因耳邊低語,多利扶着突然失去了全身力量的男人,凝視着那雙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陰鷙眼眸,面無表情的告訴對方。

“這七年中你每天喝的茶水裡,都摻有微量的蕕蘭砷。在你身體內積累的大量蕕蘭砷一旦接觸到生醚,就會立刻轉化爲劇毒。”

楊·克萊因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失去了力量支撐的眼皮漸漸合攏,在徹底進入黑暗的前一刻,他依稀聽見了多利的最後一句話。

“從一開始,被鎖在牢籠中的就是你,楊。”

作者有話要說:PS:雖然有點困,難得有靈感= =還是再碼會吧...

再PS:昨天半夢半醒狀態碼的= =今天一看麻木了= =將就着看吧= =話說某連續四天日更了耶~

再再PS:= =......我是拖更的某流.......這一章碼的實在太艱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