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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剎那,彷彿連大腦裡都炸開了一股血;林三酒一時間什麼也聽不見、看不清了,只剩下了眼前這一張沙發。在身體被急速扯進那條縫隙的同時,她五指成爪,裹着風勢急撲而下,一下子扎透布面,拽着座墊反手甩了出去。
在座墊被扯下沙發的那一瞬間,她腳腕上忽然一鬆;即使只是電光火石般的一瞬間,林三酒仍然看見了一個虛影驀地沒入了椅背和座位間黑幽幽的縫隙裡,消失不見了。
這個時候,她一整條小腿都沉進了沙發縫隙裡;那影子一消失,沙發支架好像又回來了,細細窄窄的縫隙夾得她小腿生疼——然而林三酒使勁踹了幾下,腳下卻空空蕩蕩地沒有着落,好像這一條細縫底下是無盡深淵一樣。
使勁拔出了腿,她急忙躍下沙發,風一吹,才感覺到自己身上已浮出了一層白毛汗。
小腿皮膚被颳得火辣辣地生疼;傢俱墓場裡仍然是一片死寂,幽靜的黑暗籠着高高低低的影子。夜色裡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喘息聲,好像除她之外的一切都正悄悄屏住了呼吸。
喘着氣,林三酒走近了沙發。
那條黑幽幽的縫隙很窄,看起來只能勉強容下一個成年人的手指。她平穩了一下自己的心跳,微微弓起身子,朝半空中揚起了拳頭——當她的拳頭挾着千鈞之力重重砸上了沙發座位時,伴隨着轟然一聲響,連外面那一層布料也裹不住驟然碎裂的沙發木架了;碎木塊、布料、掀飛的棉墊,都像是被一顆炮彈炸開了似的全激射四濺進了半空。
林三酒一手擋着臉,眯起眼睛往沙發碎片下掃了一眼。
連沙發內部維持形狀的木框架都被砸碎了,現在除了一堆破爛之外,它什麼也算不上;叫她並不感到意外的是,在這堆破爛的深處裡什麼也沒有。
踢開幾塊碎木頭,就露出了底下的水泥地。剛纔一腳踏不到底的什麼深淵,彷彿全是她自己的錯覺。
這種感覺,真是叫人憋屈極了。
她四下打量了一圈——沙發旁邊也像傢俱墓場其他地方一樣,擠擠挨挨地堆滿了無數各式物品,光是衣櫃,就有木的、鐵架的、簡易布的……等十來種;層層無盡的傢俱密不透風地堆着,連一一望過去都要花好一陣子。
林三酒立在原地,感覺身上汗漸漸涼了、幹了;猶豫了幾秒,她打開了【無巧不成書】,終於還是朝剛纔鹿葉來的方向邁出步子,跨過了那一堆破碎的沙發殘餘。
一張掛毯正在沙發後頭等着她。這張掛毯似乎是蒙在一些小件物品上的,也不知道底下是燈架還是花瓶,摞得歪歪扭扭足有半人高;林三酒從它和一張吧檯之間擠過去的時候,眼睛一直緊緊地盯着掛毯,生怕從它下方的陰影裡再伸出一隻手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接下來的一段路風平浪靜。
一切聲息都沉寂了下來,既沒有遇見更多“行走的死屍”,也沒有看見白胖子的屍體,入目似乎只有無窮無盡的各式傢俱。林三酒一開始緊繃的神經,也不由在沒完沒了的攀爬跋涉中漸漸鬆弛了下來;精神一放鬆,無數疑問就再次浮上了腦海。
正如她和“鹿葉”所說的那樣,最高神現在一定已經把這個墓場的生路給堵死了。跟以前的參賽者不同,她沒有“逃出去”這個選項——那麼想要結束眼下這個局面,其實只有一個辦法:發動【皮格馬利翁項圈】,獲得數據體能力後,解析這個鬼地方。
人偶師當然是發動項圈最好的人選,但是一想到他,林三酒就覺得心臟上像是壓了千斤磚塊。如果他真的死了,那麼除了“他死亡”本身這件事以外,還意味着最高神一定已經解析了他,拿到了他的記憶——就像鹿葉一樣。
從這一點往下推,可以至少推出兩個結果:一,在最高神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以後,這個傢俱墓場現在仍然存在,說明他打算讓他們所有人都困死在這兒;二,最高神也得知了【皮格馬利翁項圈】的存在與作用。
這種情況下,他還會毫無防備地任林三酒解析傢俱墓場嗎?
越往深裡想,林三酒一顆心就越沉。人偶師一死,幾乎就帶着他們全身而退的希望一塊兒死了;她現在能做的,只有趕緊找到一個同伴,不管是誰都——
想到這兒時,念頭和她的腳步忽然都一齊頓住了。
她側耳聽了聽。
幽靜的夜色沉沉暗暗,沒有一絲波動,也沒有一絲聲響。
假如她沒有純觸這個能力,她或許什麼也察覺不到;但是現在,林三酒只覺渾身上下連毛孔都不大舒服,就像隔了無數層紗感覺到了什麼東西,卻又模模糊糊地不清楚。
目光四下轉了一圈,什麼異樣也沒發現。高腳圓幾、長凳、書架、塞滿了雜物的魚缸……都安安靜靜地立在黑暗裡。林三酒緊皺着眉頭,小心地爬過一疊藤椅,湊近了魚缸。
魚缸跟她一邊高,足有兩米寬;上面是一個玻璃灰濛濛的缸,下面是一個紅木櫃子。透過髒兮兮的玻璃,能勉強看清裡面堆了各種各樣的家居雜物,有雜誌、手工籃、水果盤、圓掛鐘、碗碟……都陳舊骯髒,帶着一股荒蕪氣,但沒有什麼奇怪的。
是哪兒有問題?
林三酒渾身都繃了起來,轉過頭,看了看身後。身後影影綽綽的黑黑輪廓立在夜裡,仍然和剛纔一樣沒有分別。會不會是自己多心了?
她微微吐了口氣,剛往前邁了一步,渾身汗毛猛然炸開了——她慢慢擰過頭,眼珠像是凝住了一樣,死死盯在魚缸裡挪不動了。
圓掛鐘——圓掛鐘——圓掛鐘——
圓掛鐘裡的人臉上,一雙空洞般的眼睛正黑幽幽地望着她。
掛鐘玻璃殼下不是一個錶盤,沒有數字刻度,那人臉不知道已經望了她多長時間——就在林三酒從喉嚨裡滑出半聲驚呼,猛地退後一步、嘩啦啦撞翻了那疊藤椅時,她突然醒悟過來,那是木辛的臉。
是木辛本人?還是又一個已死的屍體?
還來不及想清楚,林三酒已經再一次撲了上去。心臟仍然跳得像是要撞破胸膛了,她使勁敲了敲玻璃,急急地喝問道:“木辛?是你嗎?怎麼回事?”
一個活人,可能出現在錶盤的玻璃殼下方嗎?
他看起來連人頭都不是,只是一張被掏出了幾個黑幽幽深洞的臉。隔了兩層玻璃,林三酒幾乎看不清楚他的眼睛,只能看見他的嘴巴——那個應該是他嘴巴的黑洞——正在一張一合,似乎在飛快地說着什麼話。
是了,純觸所感覺到的,就是這個被封閉起來、聽也聽不見的聲波。
“你等等,”林三酒忍着渾身冷汗,一把拽過一張椅子,“我這就把魚缸打開!”
就算他是一個屍體,那他也是木辛的屍體;不論如何,她必須弄明白木辛怎麼樣了。
鐘表盤上的那張人臉,嘴巴張合得更快了;林三酒聽不見他說什麼,乾脆在椅子上站直身體,將目光落在了魚缸頂部。魚缸頂部是木製的、厚厚的開合板,連接了燈管和給氧裝置,除了有個喂飼料的窄空,其餘的地方都封死了,一時間很難將整個頂部都撬起來——她自然是打死也不會單單將一條手臂伸進魚缸裡的,於是彎腰叫道:“你能不能躲開?我要把這個玻璃缸打碎了!”
人臉又開開合合了幾下,這一次,林三酒終於發現那雙深洞般的眼睛好像還隱約動了動。
似乎……看的是她身後的某個方向。
林三酒慢慢直起身子,將手放在了木製頂板上,沒有回頭。
當聲息沉寂下來時,她猛然毫無預兆地一擰身子,一條鞭子卷出的龍捲風就轟然撲向了後方,以吞天之勢迅速絞碎了那個方向上的一大片傢俱;呼呼的狂風頓時淹沒了剛纔的死寂——然而在呼嘯風聲中,林三酒卻忽然聽見了一個隱隱的、耳熟的聲音。
“林三酒——你個王八蛋——你敢打我——”
她心中一跳,急忙收了鞭子;只是打出去的龍捲風卻收不回來了,她跳下藤椅,一頭衝進了那層層疊疊、席捲天地的風勢裡。無數傢俱都被捲上了半空,有的已經被絞碎了,有的被拉成了古怪的形狀,飛快地在氣流中盤旋着;在種種傢俱黑影之中,林三酒果然勉強看見了一條肉色的東西,好像被裝進了洗衣機,轉得成了一道虛影。
等她想盡辦法、好不容易將那玩意兒從風勢中拽出來時,靈魂女王看上去暈暈乎乎,至少也去了半條命。
“這鬼東西打敵人從來不好使,”大肉蟲疲軟地趴在地上,聲音倒是中氣十足,又尖又利:“打我怎麼威力就這麼大?不是,你爲什麼要打我?”
林三酒喘着氣,一時也說不出話來了,只能一邊指着遠處的魚缸,一邊站起了身。
她剛剛邁了兩步,還沒靠近魚缸,腳腕卻忽然又被抓住了。
“你要幹什麼?”大肉蟲一條觸手滑膩膩地卷在她腳腕上,涼涼的沒有溫度。“那個人不是木辛,我好不容易纔把他扔進魚缸裡……你別過去。”
林三酒一楞。她打量了一眼靈魂女王,抽出了腳,又遙遙看了一眼魚缸裡,被封在圓掛鐘玻璃殼下的人臉。
或許是她昏暗中看不清楚,但她總覺得,木辛的臉上似乎充滿了隱隱約約的焦急。一張黑洞似的嘴巴張合速度比剛纔更快了,他似乎在一邊說着什麼,一邊往她的腳邊轉動眼珠。
她腳邊只有一個靈魂女王。
木辛想要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