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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三酒順着坡道滑了下去,腳剛一落地,一股難以形容的刺鼻氣味立刻撲了她滿頭滿臉——這氣味黏膩厚重,又像是生了刺似的一個勁兒扎人喉嚨眼兒,即使是她,也忍不住從胃裡反起了一股酸汁。
地洞裡幽深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頭上那些墮落種的聲音隱隱約約地飄了下來,更襯出了下頭一片靜謐。她捂着自己口鼻,打開“純觸”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感覺不到一絲有人活動的跡象,這才叫出了【能力打磨劑】。
銀光一灑,林三酒頓時明白了臭氣的來源。
所有地洞看起來都是相通的,在沙子下方連成了一片;無數條窄窄的甬道蜿蜒出去,將這片原本應該十分寬敞的空間,分割成細細的許多長條。成千上百的肉人,大概就是在這一條條甬道里頭生活工作的:他們排泄的尿水,糞便,汗液,散發的體味,吃剩的蟲子殘肢氣息,擰在一塊兒,與無數個大大小小的神像一起殘留在這個空間裡。
忍着臭氣,林三酒伸出兩個指尖,搛起了一個巴掌大的神像。這些肉人因地取材,連神像也是用沙子混上了不知什麼膠捏出來的,造型也難免不太精準——不但不太像個長鼻子老頭,反倒像一個妙齡女性。
林三酒皺起眉頭,順手將這個沙制神像一扔——畢竟沙子捏的不牢固,一撞在別的東西上,頓時就碎裂成了幾塊。她手中銀光一掃,發現在那幾個碎塊下方,是一層一層、各種各樣的雕像,什麼材質都有,草編的、木頭雕的、石頭打的……
然而沒有一個是長鼻子老頭模樣。
林三酒一腳踢開了上面幾個堆積在一塊的神像,在噹啷啷的一串響聲裡,銀光一圈又一圈地從底下無數具神像上轉了過去。每一具都被雕畫成了一個身材高挑的紅衣女性——假如不看那一顆綠豆般、小得跟身體不成比例的頭,倒真還算是賞心悅目。
她撿起了一個手臂長、用樹枝纏出來的神像,順手把它卡片化了,在刺鼻的空氣裡又往深處走了一段距離。甬道深得彷彿沒有盡頭,又彼此相連,走起來兜兜轉轉,不僅半晌也走不完,而且很快就迷失了來時的方向。
好在林三酒知道,不管她在底下怎麼轉,出去以後都仍然在頭頂的沙地上,因此也不着急——走了一會兒,見每一條甬道里都盡是神像,和肉人生活後留下的痕跡,她也不再浪費時間了,用“純觸”感受了一下甬道內的氣流,便朝最近一處時不時有細風涌來的方向走了過去。
就在她走近那條通往外界的坡道前,林三酒突然住了腳,慢慢地將【能力打磨劑】舉高了,眯起眼睛。
在散亂一地、四分五裂的神像之間,倒着一個隱隱約約的人形,兩條腿都被雕像給埋住了。這個人身材矮矮壯壯,胸口中央開了一個黑黢黢的圓洞——即使他是臉朝下趴着的,也能透過那個大洞看見被他壓在身下的雕像。
林三酒走上前去,將死屍扳了過來,銀光從他臉上一晃,頓時一震。一個長長的、彷彿馬上就要掉下來一樣的巨大鼻子,軟軟地從死屍臉上低垂下來;與其他部位的皮膚一樣,它皺皺巴巴,遍佈着灰白汗毛——
“誒?”她吃了一驚,猛地站起身來,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藉着銀光又仔細看了一遍。
不管她怎麼看,她都覺得這個死者實在太像是棗棘描述的那一個老頭神了。
難道外頭的墮落種們沒有說謊?
林三酒滿腹狐疑地將屍體踢了回去,站起身,走到了坡道邊上。根據棗棘的消息,這一片沙漠本來應該是老頭神的領地纔對——如今他死在了這兒,肉人和墮落種都失控逃散了出去,連他所有的神像都換成了另一個神的模樣,事情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但不管是誰殺了老頭神,那個神怎麼就把這些神像、肉人,隨隨便便扔下不管了呢?
她一邊往坡道上爬,一邊疑惑地想道。外面的新鮮空氣和淡淡星光,已經一齊落在了眼前,令她的五臟六腑都迫切地尖叫着,想要趕緊從這一洞臭氣裡脫身出去——就在這時,林三酒忽然感覺背上的繩子一鬆,頓時有一個沉甸甸的東西就滑了下去。
她趕忙一轉身,探手就去抓哥哥的半截身體,卻因爲光線昏暗,手中一空,什麼也沒有抓住。
綁在身上時間長了,身體適應了這份重量以後,林三酒幾乎都忘了自己身上還帶着一半人類身體了;大概是一路顛簸,繩結鬆了,只見哥哥的身體咕咚咚地順着坡道滾落下去,砰地掉在了洞中地面上,頓時又激起了一片濃濃的刺鼻氣味。
有那麼一瞬間,林三酒腦海中猛地閃過去了一個“算了,不去撿了”的念頭。
哥哥始終不死,身上好像也藏着不少秘密,但是她也實在不知道該拿這半截身體怎麼辦好——
只不過猶豫了幾秒,林三酒到底還是嘆了口氣,再次爬下了坡道,再次叫出了【能力打磨劑】。
“得了,看來你還是得跟着我一段時間,”她撿起繩子,向哥哥一笑,“也不知道你是寧可呆在這兒,還是——”
話沒說完,林三酒將後半句話吞了回去,直直地盯住了哥哥的臉。
在雪亮的一片白光裡,哥哥竟根本沒有在意她;他不能轉動脖子,因此將一雙眼珠子擰到了眼眶邊角里,只留下了一片掛着血絲的白眼球——林三酒順着他直直望去的方向一看,目光正落在了那一具老頭神的屍體上。
……她疑慮叢生地站起身,再一次來到老頭神的身邊。
死屍看起來還是跟之前一樣——除了死得慘一些,甚至連他是一個神都看不出來。想了想,林三酒蹲下身,這一次把手放在了他的身上。
【扁平世界】立刻發動了,老頭神的屍體倏地消失在了原地;同一時間,她感到了手心裡硬硬地一硌。
卡片剛一入手,她還來不及看,猛然間只聽地洞外響起了震雷一樣的吼聲:“進化人,進化人!出來,你在哪裡!”——正是棗棘。
伴隨着他的吼叫聲,頭頂的地面也開始一震一震地顫抖了起來,好像棗棘終於除去了僞裝,一步步地行走在了沙地上。黃沙頓時撲簇簇地從頭頂上落了下來,撲了林三酒滿頭滿臉都是;她一抹臉,急忙收起了【能力打磨劑】和老頭神的卡片,抱起了哥哥的半截身子,退到了坡道上。
按理來說,流沙之下是挖不出這樣一個地洞來的;大概是全憑了老頭神的能力,這才硬生生在一層層沙子下面造出了一個領地。如今造出這個地洞的神已經死了,林三酒不知道它還能在棗棘的腳步下堅持多久,唯恐自己被突然崩塌的黃沙給埋在底下,趕緊一手夾住哥哥,一手攀着坡道向外爬。
幸虧她反應得快:就在林三酒剛剛爬上沙地,才一收回腳時,她身後的地洞轉眼之間轟隆一聲塌了——無數黃沙驟然滑落了下去,重重砸進了地洞裡,揚起了漫天的嗆人黃塵。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地洞塌方了,遍佈沙漠的其餘地洞也緊跟着一個接一個地崩成了一片沙塵,就像是平地而起了一股沙暴一樣,一時間除了濃濃的塵霧,什麼也看不清了。
林三酒被嗆得一句話也說不上來,猛烈地咳嗽了一陣,這才終於睜開了眼睛。
一睜眼,她就看見了兩條如同天柱一樣、因爲下蹲而被擠出了肌肉的小腿。
“你怎麼去這麼長時間?”與他震得人耳朵生疼的話音一起撲上來的,還有被棗棘吹出的一股股腥臭的風。
林三酒不能怪他踩踏了地洞——假如連一個踏了的地洞也要抱怨,難免就要令棗棘懷疑她的能力了。她一邊喘息着,一邊重新將哥哥的半截身子綁在自己後背上,問道:“底下太大了。你爲什麼出來了?那些墮落種呢?”
“都死了。”棗棘平靜地答道。直到這個時候,煙塵慢慢地落下去了一些,林三酒才發覺他的腳趾縫裡沾滿了黃沙——似乎是原本踩上了一腳底板的粘稠液體,又毫不在乎地走在沙地上,因此粘上了一層層沙團,被染成了腥味撲鼻的褐紅色。“我覺得那些肉人和墮落種一定是別的僞神的陷阱——其中有一個,好像聞着我的氣味就能找到我的方向了。爲了謹慎起見,我就把他們都踩死了。”
林三酒乾乾地嚥了一下嗓子。
她要是早出來一會兒,大概那些肉人還不會死……
“你殺得太早了,”過了好一會兒,她聽見自己聲音冷冷地道:“這裡原本的神,的確被另一個神殺死了,之前那個墮落種沒撒謊。”
棗棘一愣,登時沉下來了一張臉:“被誰殺了?那雕像——”
“雕像都變成了這個神,”林三酒一邊說,一邊扔出了她之前卡片化的神像來。
幾乎是神像才一落地,棗棘就猛地站直了身體——他憤怒的聲音,滾滾地從天邊響了起來:“是沙女!又是她壞我的事!”
他看樣子是動了真怒,來回走了幾圈,震得大地搖搖晃晃,連沙地上一切植物、殘屍都踩得稀爛——過了一會兒,棗棘才猛地一伏身,衝林三酒喊道:“你怎麼不早點出來告訴我?現在你跟我一起找沙女,我不管你怎麼樣,你必須要把她的那個進化者幫手給我殺掉!”
林三酒一愣,好像剛纔走了神,這才驚醒過來似的;她忙將雙手背在後頭,避開了棗棘的視線,匆匆應了一聲“好”——
在她的手心裡,攥着才叫出來的老頭神卡片。只不過那不是一張,而是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