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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地方?
在那個陌生嗓音響起的時候,橘瓣裡的濃霧開始漸漸消散了。撲面而來的風浸潤着鹹鹹的海鹽氣味,生澀、清新而輕盈。陽光透過越來越稀薄的霧氣灑落下來,讓林三酒不由眯了眯眼——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面前已徹底是另一番天地了。
她“變成”了記憶的主人,或者說,她像是一個鑽進了他人身體內的魂靈,正從原本主人的眼睛裡往外看。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時,一瞬間,記憶主人所有的知覺五感都涌了上來;她感覺到“自己”的一雙赤腳深深地陷在了細沙裡,趾縫、腳腕、小腿上,都沾滿了一層沙子。
這具身體既不痛也不累,胃裡沒有缺少過食物,身上被太陽曬得暖洋洋地發熱。不管這是哪兒,這個記憶的主人看來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林三酒轉頭看了看,但周圍的景象卻沒有隨着目光一起轉動。她能看見的,似乎只有記憶主人當時看見的景象;身邊的波西米亞也早就沒了影子。
視野下方擡起了一雙骨節粗寬的男性手掌,“嚓”地點燃了一根菸。
“對。我一直都在做記號……”
從林三酒左手邊響起了另一個男人的回答,好像是他的朋友。記憶的主人沒有轉過頭去,因此她只能從聲音上判斷,第二個男人似乎此時正充滿了迷茫:“到今天爲止,我們已經在這個世界呆了507天了。”
……什麼?
林三酒聽見一聲嘆息從“自己”口中吐了出去——並非失落無奈,倒更像是迷惑和擔心。“你昨天去找曼莎、小錢隼他們拿食物的時候,聊過這事兒了嗎?”
這二人與同一世界裡的其他進化者也保持着聯繫,而且看來其他人也都滯留在這個世界裡了。
“聊了,怎麼沒聊。他們和我們一樣,天天一睜眼想到的就是這事兒,每天早上都要先點一遍人數,不過到現在爲止,還沒有一個人被傳送走。”左手邊的男人點了點“自己”肩膀,說了聲“給我根菸”,隨即林三酒就看見剛纔那隻手將煙盒遞了過去。那包煙乾乾淨淨,外盒平整,看起來比人遭的罪要少。
“這也不是壞事啊,”朋友一邊吸菸一邊說道,“我們終於有機會能安定下來好好活着了,還是在這個世界裡……放在兩年前,我根本就不敢想象。也許是老天爺看我們慘夠了,總算是要給我們第二次機會了呢。”
“……就是因爲這個情況太好了,我他媽才害怕。”
記憶的主人扔掉了還有一半的香菸,林三酒感覺“自己”擡腳將它踩滅了。“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了我們不傳送?能持續多久?怎麼才能一直保持下去?我真的,天天想着這些事,我都睡不着覺,就怕第二天一睜眼,自己在下一個世界裡了。”
二人靜默了一會兒,另一個朋友吐出了一口長長的煙,從“自己”的視野中飄向了遠方。一望無際的湛藍大海中,海草與海沙將水面染出翡翠般剔透的幾層深藍碧綠,在陽光下看起來,顏色鮮豔強烈得震懾人心。明明是這樣的美景,林三酒卻直到現在才發現——記憶的主人一定是早就對這片海熟視無睹了。
“我也擔心,但是又有什麼辦法?”
朋友苦笑了一聲,記憶的主人轉過頭,視野裡終於露出了一個濃眉毛、濃鬍子的男人。他高高的鼻樑像鉤子一樣形狀向下伸,眼睛卻圓圓的,減少了幾分陰沉感;他拿出一張紙片抖了抖,笑道:“我們樂觀一點,也許傳送之日不會來了呢。你看,這是我的簽證,都超出期限三個月了,現在也沒有把我帶去下一個世界呀。”
記憶的主人往那張簽證上瞥了一眼,匆忙間只看清了目的地——【彩色池塘】,一個林三酒從未聽說過的地方。
“的確……我有碧落黃泉的簽證,按理來說,我現在早就該在碧落黃泉裡了。”記憶的主人一邊說,一邊坐在了地上,視野頓時低了下去:“盡是些讓人捉摸不透的事兒。”
“畢竟你想,傳送本身就是一個突然出現的東西,那麼它又突然消失了,也不奇怪吧。”
記憶的主人沒有被說服——林三酒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心裡一陣陣七上八下的不安。
“話又說回來,這個世界本身就和末日世界不太一樣。”濃眉毛朋友也坐了下來,安慰道:“我老覺得它像是一個走錯了門的,莫名其妙地擠進了末日世界裡頭,現在要退出這個行列了。”
“借你吉言,我是希望你的話能成真。不然就是進化成超人又怎麼樣,一天安生日子也過不了,身邊沒有一個人能留住……我還是寧可在一個安穩的世界裡好好活着。”
“我想找個老婆,”朋友哈哈笑着說道,“恐怕得那個傢伙傳送走,纔有女人願意跟我!但要是有人傳送走了,就說明我們沒有第二次機會好好活着了……哎呀真矛盾。”
記憶的主人也被他逗笑了,二人接着感嘆了幾句,開始聊起了其他的雜事。直到眼前的景象忽然一黑,場景頓時被掐斷了;林三酒再一眨眼,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橘瓣之中。
波西米亞正站在她身邊,一張輪廓精巧的巴掌臉上,此時盡是一片怔然。
二人彼此對視了一眼,一時間居然都忘了鬥嘴。
“出去說,”橘瓣裡侷促得難受,林三酒從她身邊擠過去,攀住橘瓣內部爬了出去。二人跳下橘子時回頭一看,那條“警告,警告,務必觀看”的信息仍然留在橘皮上——它不知已經被看過多少次了,未來或許還會繼續被看下去。
十四個月傳送的規矩,在某一個地方失靈了——這就是橘子認爲進化者們必須知道的訊息。
如果是真的,那它確實很驚人……但它到底包含了什麼樣的含義呢?
在橘園裡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林三酒忽然問道:“有沒有可能,那段記憶是被人編造出來的?”
“你不信?”自打從橘子裡出來,波西米亞就安靜多了。此時她輕聲問了這麼一句,還真叫人有點兒不適應。
“也不是……我得先把可能的情況排除。”
“說得跟你特別聰明理智似的。”波西米亞的溫柔維持不了兩秒就要龜裂,她嗤了一聲:“應該不會是假的。如果是編造的記憶,當事人自己心裡會很清楚這是假的,那麼橘子從一開始就不會收。就算退一萬步說,橘子把它當成是‘編造記憶的記憶’而收了,那麼我們應該也感覺得到這一點。”
“但你忘了,還有一種情況,”林三酒剛說了半句,回頭一瞧,果然又發現波西米亞垂下了嘴角——她似乎特別不能忍受被林三酒指出自己的疏忽錯漏。“如果當事人全心全意地以爲這段記憶是真實的,你剛纔說的就都成立不了了吧?畢竟,橘子也沒法知道某個世界裡的傳送規則是不是真失靈了吧?”
波西米亞煩躁得像是一隻不斷被人吵醒的貓;她一把將袖子抹下來,嘟嘟囔囔地說:“誰會這麼無聊幹這種事,有什麼好處,也就是你心思險惡!”
跟她簡直沒法好好說話。
“你聽我說,”林三酒耐着性子,放輕語氣:“這個記憶的主人肯定最終還是被傳送了,要不然他沒法把記憶放進橘子裡。所以就有兩個可能,一是這件事是真的,他覺得事關重大,把記憶放進來了;二是整件事全是一個騙局……雖然我不知道這麼做的原因。”
波西米亞倒是沒忘了自己的主要任務,拉着她走近了又一顆橘子,一邊看一邊問:“那又怎麼樣?”
看她的樣子,倒像是怕林三酒跑了。
“不怎麼樣,”林三酒嘆了一口氣,“我只是想弄明白傳送規則爲什麼會失靈。”
又一顆橘子叫波西米亞失望了。她似乎連生氣的精力都漸漸流失了,垮着一張臉說:“你想定居下來?”
“當然。難道你不想?”
“我不想。”波西米亞從腰間掏出一對大耳環,給自己換上了:“我一定居就肯定有人找我麻煩。自從你害了我以後,我就沒在同一個地方呆過兩天……我不像你朋友很多,我只有我自己,定居下來也沒意思,還要應付仇家。”
她最初出現,是爲了要搶劫自己的潛力值——這一點,林三酒記得還很清楚。所以當她察覺自己心裡油然而生的一股溫柔時,她立刻帶着抗拒轉移了話題:“是你害了你自己,誰叫你先來惹我的?”
“我比你強,我搶你潛力值天經地義!”
“說得太對了,我比你強,我搶你潛力值天經地義。”
波西米亞一張臉騰地氣紅了,原地愣愣站了幾秒,纔想起來大步追上林三酒:“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就是不一樣!我……我一直都只能靠自己,不狠一點就活不下去,”她理直氣壯地說,“但你明明不是這樣活過來的,所以你不能搶我。”
這人邏輯是真的跟狗屎一樣……但林三酒此刻卻不想對她反脣相譏。
她望着波西米亞,心裡猶豫糾結極了,始終下不了決定,好半晌沒出聲。
“你幹嘛盯着我不說話?”
“……我在想我會不會後悔。”
“後悔什麼?”波西米亞警惕地抱起胳膊,兩隻金色圓耳環一晃一晃,在樹蔭下盪漾起金芒。“你要幹嘛?”
足足又考慮了好幾分鐘,林三酒終於一咬牙,趁着沒改主意時趕緊開了口。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那兒又安全又舒適,你要是願意留下來就留下來……但你如果不守我的規矩,後果就不是被搶潛力值那麼簡單了——因爲那是我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