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WildWind23:上次參與遊輪夜店那件事的幾個人,有人認識嗎。
春花原野:是市政長官兒子的那件事嗎?
TheWildWind23:對。大羣人多嘴雜,我覺得不安全,偷渡蛇頭的消息不就是假的嗎。
春花原野:我不認識他們……他們好像不是高中生吧,做事那麼膽大。
好氣呀:我朋友認識。
TheWildWind23:真的?我都沒抱多大希望來着,是直接認識的嗎?
好氣呀:那倒不算直接,有一個人是我朋友同班同學的哥哥。你找他們做什麼?
TheWildWind23:我想問他們有沒有下一步行動計劃,我想加入。
春花原野:加入他們?可是他們的行動都超危險的……話說回來,你最近去哪裡了?
謝風望着盈亮的手機屏幕,一時不知道該回答什麼纔好。
TheWildWind23:我不怕。最近大家好像都有點氣餒了吧,我也是,還考慮過偷渡逃跑。
好氣呀:這難免的啦……螳臂當車,說的不就是我們嗎。
好氣呀:雖然我也看不到什麼希望……不過,或許我這條命的意義就是保衛淚城。
春花原野:我一點也不怪想要走的人,我都理解,我一個男的都受不了,女孩子要走我就更理解了。
紀井一田:要走也得快點走了,我聽說最近要封鎖邊境。
TheWildWind23:謝謝你們,我不走的。
TheWildWind23:只是喊一喊口號,我覺得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我們再怎麼抗議,有人肯低頭聽嗎?他們連樣子都不再裝了,一個罪名下來,我們只是白白送兄弟姐妹去監獄而已。
春花原野:是的……
小木偶人:和平不管用,那就只好不和平,我懂。
TheWildWind23:歷史不就是由一個個重大事件塑造的嗎,如果我們的呼喊已經沒有份量了,那我想做一些更大的事情,改變歷史。
好氣呀:我私聊你。
……謝風放下手機前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深夜一點多了。
窗外連綿了幾日的暴雨,是連淚城人也少見的陣勢,此刻終於停了,除了從玻璃上蜿蜒而下的水珠,彷彿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一片靜默。只有往窗外看的時候,才知道是玻璃隔音好罷了:高樓間馬路上,仍然流淌着無數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息的燈光。
酒店每一條走廊都是筆直通往電梯間的,一眼就可以望見盡頭,不存在躲避藏身之處。所以在秋長官進了東羅絨的房間之後,謝風馬上回了自己房間,打開門,坐在門框內的地板上守着。這樣一來,外面的人看不見她;而一旦電梯間裡傳來響動,她就可以立刻探頭出去看一眼。
她已經這樣坐了兩三個小時,期間探頭看了至少四五次,每一次出入電梯的人都不是秋長官。
謝風回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搜索了一下秋長天這個人的資料。像所有帝國官僚一樣,網上關於他的資料只有官方編纂公佈的信息,字字光明偉正、嚴肅高尚——這不出奇,帝國官員在落馬之前,都是克己奉公的好公僕,只有出了事,大家纔會忽然作驚訝狀,彷彿沒想到似的。
讓秋長天看着不太符合傳統官僚形象的地方,倒是有一處:他仕途順遂,年輕有爲,卻至今未婚。
這就蠻有意思的。不結婚的人,在仕途上很難受信任,他一路來走得卻不錯;只不過從他年紀看來,已經沒有再拖兩年的餘地了。
假如他是結了婚的,謝風不知道自己心裡會不會好過一點。
無論怎麼樣,她現在都離“好過”很遠了。
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人網住了的野獸,卻還懵懂地不知道;直到突然看見了繩網要掙扎逃跑,才發現太晚了。
東羅絨騙了她嗎?沒有。但是比騙她還要更可恨——明明東羅絨什麼都知道,她知道謝風爲了什麼才流落街頭,她知道謝風的家國之恨,她卻什麼也不說,她不肯騙謝風,不肯讓自己沾上錯處。
謝風自己難道就不可惡麼?她是不是早就猜測過?開放給一個帝國女人的路途那麼窄,又那麼短,看着好像和男人一樣,實際上到了適婚年紀後,許多路就斷了;整個帝國都在女人頭上壓着,將她們壓在一定高度之下,東羅絨走在常規之外,又是憑什麼纔有比一般中產男性還優渥的生活?
謝風問過嗎,她一次也沒有問過。她自己都那麼懦弱膽小不敢問,怪得了東羅絨不全盤托出麼?
……而且,東羅絨並不想要這種生活的吧。
可是那又怎麼樣,哪怕她跟的是一個富商,謝風都不會這樣難受——偏偏對方是帝國官員,是一個代表帝國接收了淚城主權、鎮壓了無數淚城人的安全長官。
謝風想將懷中的枕頭撕扯成碎片。她想發怒,卻不知道該對誰發。她想今晚就離開酒店,和東羅絨斷掉聯繫,卻一次次想起她是如何救了自己,照顧自己的;她想找理由恨東羅絨,卻恨不起來,反而忍不住設身處地想後者的苦處——謝風一時覺得自己應該幫她,一時覺得自己應該恨她,一時又害怕自己連累她。
東羅絨自己就是一頭困獸,如今她也把謝風困住了。
……後來謝風終於想通了。
她沒有必要爲了一個偶然間幫助過自己的帝國人,如此輾轉反覆、猶豫不決。她是一個淚城人,她對於淚城是有責任的,有使命的。如今上天既然給了她一個實現目標的機會,她怎麼可以因自己私事,辜負淚城,辜負那麼多流血掉淚、不惜入獄的同胞?
行動的時候她要多加註意,別給東羅絨引來連帶傷害就好——這個念頭本身固然很好,只是怎麼看怎麼像是謝風給自己的心理安慰。
與遊輪夜店事件的參與人聯繫上,比謝風想像得要快速簡單多了。她原本還以爲參與人肯定都躲起來避風頭了,不會輕易與他人接觸的。
謝風的手機無聲地在她口袋裡震了起來,她立刻拿出手機,將耳機塞進了耳朵裡,一手掩住了嘴巴,悄悄“喂?”了一聲。
兩三個小時都過去了,秋長天還不離開,看樣子今晚離開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了。
“謝風是嗎,”電話另一頭的那個男生,聲音很清澈,聽起來就算比她大,也決不會超出大學生的年紀範圍。很難想象,正是這個聲音的主人蔘與了遊輪夜店那一件事。“……我聽說過你。”
“誒?”謝風吃了一驚,生出一種在演唱會上被歌手認出來的感覺。這麼高關注度、官方出懸金搜捕通緝的人,居然知道自己?
“你從安全兵手裡跑掉那一幕,很有名啊。”那男生笑了一下,言辭語氣之間帶着十分微妙的一點綿軟陰柔。
原來如此。既然對方知道自己,那就好辦多了,起碼謝風剛纔思來想去如何證明自己的一番準備,算是用不上了。
“他還在酒店裡嗎?”
“是的,我一直守在樓上,沒有看見他出來過。”謝風沒有詳細說自己的經歷,只是託詞自己在酒店裡恰好遇見了秋長官。“我看見他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好像沒有隨從保安什麼的。”
“一般來說,司機都會被安排在其他房間裡。”那個年輕人沉吟着說,“我只是覺得,他這麼光明正大地和女人上酒店很奇怪……肯定會被人看見的,他就不怕影響官聲?還是他真的覺得淚城已經是他私人領土了?”
謝風壓下了心裡的不舒服,說:“是很奇怪,我也不懂。”
不管秋長天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也不用在這一點上多花費心思,用那年輕人的話來說,一個帝國官員的行事邏輯關他們什麼事,只要他們達到目的就好。
只是在激怒帝國、惹來更強報復,與發出訴求、達到目標之間,是一條很細微的分界線,他們走得再小心也不過分。
一個小時以後,始終苦等在門口、甚至還迷迷糊糊睡過去了的謝風,被電話震醒了。
“酒店附近的街上,停了兩輛狗車。”
人已經到了?謝風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還不等她開口解釋,那個年輕人再次說話了,語氣聽着很滿意。“這說明,酒店裡真的有重要人物。”
太快了,儘管人是她找到的,消息是她提供的,謝風還是不免感到一切都進展得太快了,快得簡直好像要失控一樣。
“他確實還沒走……但是你們很難進來而不被注意吧?酒店有攝像頭啊。”謝風忍不住問道,“一定要趕在今天行動嗎,會不會時間太倉促了?”
“連我們在此之前都不知道今天要有一場行動,秋長天更加不可能想得到,他現在沒防範,就是我們最好的機會。再說,他恐怕以爲淚城根本沒有人敢動他吧。歸順都一年多了,在遊輪夜店那件事之前,大家不就一直只是喊喊口號麼?”那年輕人輕聲笑了笑,說:“我們暫時先不進去,計劃準備一下,過一陣再聯絡你。”
謝風掛了電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她蜷坐在門口已經太久了,久病初愈的身體又開始痛了起來。千頭萬緒、每個念頭都在朝不同方向撕扯着她的大腦,好像要將她活活撕成碎片,然而她不會被撕成碎片,哪有那麼幸運,她只會一直受折磨。
“……誒,沒跑啊。”
伴隨着那一股醉花般的奇特氣息,東羅絨柔軟沙啞的聲音冷不丁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