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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時間多說。”
林三酒剛一接起電話,漢均先開口了。
壓根沒有等她迴應——電話那頭的男人,那一個長着圓方臉的前任進化者,就像昨晚一樣絮絮地說了下去:“我沒有騙你,我的確是很想和人聊一聊這個世界的。這一肚子話,我抓心撓肺地想要和人說說呢。正如我昨晚告訴你的一樣,我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三年多了,準確來說,我是在四十個月之前,被傳送到這個世界來的。”
在他說到一半時,林三酒就將電話按了免提,漢均的聲音清楚地在這個單間裡響了起來;吳倫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卻一聲也不敢問,默默地在林三酒身邊蹲了下來。
“我當時沒有弄到簽證,是一次隨機傳送。”
漢均似乎沒有打算給林三酒說話提問的機會,只是自顧自地說,確實像是憋了很久:“我本以爲我是中了大獎,居然被傳送到了一個六個月前的世界……那時我搶了一輛運鈔車,用那個錢給我自己囤積了很多物資,也是在那個時候,我認識了不少在灰色世界裡混生活的人——不過,都是普通人。你是我三年多以來,遇見的第一個進化者。”
吳倫臉色發白,看了看手機,又看了看林三酒。
“那六件特殊物品,我昨晚都還給你了。”林三酒盯着屏幕,慢慢地說。“是你告訴我,你要把東西拿回去,才能保住你的這一份工作……”
吳倫低低抽了口氣,好像明白了,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已經不是進化者的漢均,顯然沒有聽見吳倫這一道小小的吸氣聲。
“你之所以會提起這個,說明你已經看到新聞了?”他嘆了一口氣,說道:“你知道我……你知道那六件展品,現在都已經失竊了?我之所以這麼早給你打電話,就是想趕在你知道消息之前,沒想到,真是沒想到。”
那六件失效的特殊物品,果然被他偷偷私藏下來了。這事也難怪林三酒——她早就已經是徹徹底底的進化者思維了:在一個進化者看來,不能用的特殊物品就等於廢物一樣,給出去就給出去了,哪有值得多想的地方?
“報紙上說,你被處分了。”她冷冷地說。
“用一個沒什麼前途的工作換一千六百萬,這個世界上誰不樂意?你知道一千六百萬我要掙多少年嗎?一輩子工資都不夠啊!”漢均辯駁時語氣激烈,卻忽然沉默了幾秒,才低聲苦笑道:“但是老實說,我昨晚勸你把東西給我的時候,我根本……我根本就還沒有下定決心。在這個世界裡泡了三年多,把我的膽氣都泡沒了。”
林三酒微微皺起了眉頭。
“是在你走了之後,我才終於下了決心的。我他媽的豁出去了。就像我說的,你是我三年多以來看見的第一個進化者。我自己都忘了,我有多久沒有見過……沒有見過進化者的身手了。”
漢均說到這兒時,聲音忽然微微一顫,雖然又立即平穩了下來,但那一瞬間浮起的渴望,卻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林三酒的耳朵裡。“我本來以爲我已經適應了現代社會的生活,我本來以爲,我可以把變成進化者的那十幾年當作一場大夢……我在這兒都娶了老婆了啊!”
她沒有應聲,只是靜靜聽他往下說。
漢均緩了一下情緒,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有點激動了。電話另一頭,始終伴隨着一陣平穩持續的低響聲,好像是某種引擎發出來的——聽起來他不是在汽車上,就是在火車上。
“但是,我難受啊。”漢均低聲說,“我這幾年來,眼看着自己一點點軟弱下來,力氣一點點流失掉了,肚子起來了,肌肉下去了。我現在跑也跑不快,看也看不遠……有時候我做夢,夢見我在一羣人之間,不知怎麼,知道了他們都是進化者之後,我就坐在地上哭……我一想到以後大半輩子,就是這樣了,我真的……害怕啊。”
林三酒沒想到他會對着一個幾乎還是陌生人的進化者,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我需要有力量,我需要有這麼一個東西,能讓我想幹什麼就去幹,不想幹什麼就不幹。”漢均的聲線顫抖得越來越明顯,他自己卻毫無所覺:“過去的力量我拿不回來了……但在這個現代世界裡,還有一種力量,那就是錢啊。你昨晚的出現,對我來說無疑是老天爺幫了我一個大忙……送上門的橫財!”
不等林三酒出聲,他就激動了起來:“你拿東西時用上了能力和物品,這些普通人根本看不破我們進化者的手段,還有比這更好、更安全的保障嗎?就讓這個成爲一個謎案吧,他們毫無頭緒,你也沒有損失,反正你拿了它們也沒用,對不對?我保證,他們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你昨晚做得太利落了,沒有一個攝像頭中有你的影像。反而是我去樓根下找你的時候,不得不切斷了幾個攝像頭的電源線。”
她目前仍然有進化能力,就仍然掌握着這個世界都不能理解的力量。漢均利了己,卻不會傻到來損她——更何況,她的手段根本就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範疇之外,本來就是一個無解的案子;不管從任何角度來講,漢均都沒有必要把世人的注意力引到她身上來。
或許正是因爲雙方彼此都心知肚明,纔有了眼下這一通電話。
“你就當這是前輩進化者給你的第一個忠告,趁着能力還沒消失,儘量多弄錢。錢在這個世界裡,就等於是進化能力。”
“我不要錢,”這幾個字忽然從口中吐了出來,林三酒聽見自己迅速答道:“我只想要留住我的力量。”
過了好幾秒,漢均才短促地笑了一下。
“那可難了。”他輕聲說,“我一直等了七個月,也沒有等來世界末日,反而各項能力、物品都退化得十分嚴重……就是傻子也知道不對勁了。我那時查了很多奇人異士的資料,想要知道他們是不是被困在此地的進化者,想看看有沒有辦法能保住我的力量……你猜怎麼着?我找到了一本簽證官留下來的日記。”
林三酒渾身都緊繃住了。“寫了什麼?”
“第一點,他自己雖然是簽證官,因緣巧合卻沒有從其他簽證官手上弄到簽證,來到這個世界也純屬隨機傳送。第二點,”漢均說到這兒,頓了頓,笑道:“他一到這兒,就一張簽證也開不出來了。”
“一開始就……?不,不對,在他的能力還沒消退時,他應該——”
“你說到了點子上。在他的能力還沒消退時,他試着開過簽證。他說,雖然他感覺到自己的能力還在,但是卻沒法產生簽證了。那位簽證官打了個比方……他說,他的能力就好像是推開一扇大門,從門後往外拿東西。來到這裡以後,他依然可以推開大門,但是門後卻沒有東西讓他拿了。具體爲什麼會這樣,他也想不明白。”
林三酒感覺到自己的大腿上,酥酥麻麻地浮起了一片雞皮疙瘩。簽證官的比喻,讓她難以避免地想到了另一個有點兒相似的經歷。
“是不是……就好像打開了商店的頁面後,卻發現所有商品都是無法購買的?”她低低地說,想笑一下,喉嚨裡卻空洞洞地發出了“嗬嗬”的聲音,好像風吹過腐朽的樹洞一樣。“我們與過去的世界,斷開連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