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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個就是了……”
波西米亞說了不過區區五個字,已經咬了兩次舌頭。今晚的山林荒野之中,除了風吹過時的沙沙作響之外,只剩下幾個人低低的說話聲;四周是如此寂靜,彷彿一個恍惚間,就會消融於天地之間似的。
或許是這個原因,人偶師給人帶來的壓迫感越發沉重了,甚至叫人不敢大聲喘氣。
“像這樣……繞在脖子上……”
波西米亞雙手空空,在自己的脖子上繞了一圈,又示意性地虛空打了個結。一個人偶隨即拿起她剛纔遞過去的帶子,輕輕繞在了人偶師的脖子上。等繫好以後,波西米亞一臉哭喪相地用兩個膝蓋挪行過去,小心拿起了帶子的另一端。
“你最好小心些。”人偶師從黑髮的陰影下瞥了她一眼,口氣平和得叫她打了個抖。
林三酒懷裡抱着貓醫生,看着眼前這一幕,兀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不是在做夢——真的成了?大巫女有救了?人偶師居然願意讓波西米亞帶他進入意識力星空?
最重要的是,宮道一……
在這三個字浮上腦海的時候,她的心臟也突然直直落進了深淵。
應該沒事,她暗暗想道。宮道一不是好對付的角色,或者說他簡直像噩夢一樣也不爲過。同樣的,人偶師也絕不會願意將復仇假手他人——但是至少她可以盡力做一些小事,比如幫助大巫女把宮道一想辦法“召喚”到這個世界裡來。
由於耽誤不得,大巫女沒有詳細闡述具體的計劃細節,只是大略勾畫了一個輪廓;即使是這樣,那一場與人偶師的談判花的時間也太長了,她甚至能感覺到大巫女的意識體正在顫抖中慢慢融化——所以一結束,林三酒就趕緊讓波西米亞把她和大巫女都一起送回了意識力星空。
這樣一來,除了儘早讓大巫女擺脫侵蝕之外,她也能提醒禮包一聲,告訴他人偶師馬上就要進來了——順便再和他好好道一次別。她知道禮包現在不會受到傷害了,她只是不想讓他受驚害怕。
雖然季山青與人偶師之間相看兩厭,但不得不說,他還真把人偶師的性格給摸透了。當面對着害怕得戰戰兢兢、恨不得能就地消失的波西米亞時,人偶師果然對她多了幾分信任——正像禮包所說,他知道波西米亞害怕得不敢撒謊。
“有點複雜誒,”貓醫生從她懷裡仰起小小的腦袋,“所以,以後那個女人就要住在人偶師的腦子裡了?會把他的外表也改變成她的樣子嗎?”
那也太恐怖了。“幸好不會。”
“交換條件呢?”
“給他檢查一下有沒有發展出意識力的可能,再帶來一個他找了很久的人。”
“真難得,他居然能放心啊。”貓醫生點了點頭,想了一會兒,“能讓人偶師惦記着找很久的人……肯定不是好事,誒呀,你可千萬別告訴我。”
話是這麼說,那兩隻綠芒閃爍的明亮大眼睛卻一直盯着她不放,尾巴尖都期待地甩打起來了。
這可不能說。林三酒手忙腳亂地換了個話題:“那個——我發現,你長得很像一個我的朋友。”
“什麼品種的?我不喜歡那種鼻子好像被打進臉裡去的波斯。”貓真的是非常容易被轉移注意力的物種。
“波斯?啊,不,不是貓——你覺得世上還能有多少會你這樣的貓啊?”林三酒苦笑了一聲:“是個人……雖然物種不同,不過仔細一想,你們長得真有點像,可能是眼睛顏色相同的關係吧。”
想了想,她笑道:“下次帶你去十二界找他,他可受女孩子的歡迎了。”
“我很受人的歡迎。”貓醫生一副“我贏了”的自矜口氣。
兩個人偶一動不動地站在黑夜裡,兩具身體一動不動地倒在地上;不管是誰來看,大概都會覺得這一幕滲人——幸好還能和胡苗苗閒聊幾句。林三酒感受着懷裡一團熱乎乎,心情也不知不覺地輕快起來,就在這時,她驀然聽見不遠處的波西米亞低低地吸了一口氣。
“醒了!”她眼睛一亮,抱着貓幾步走過去,“你醒了……怎麼樣?一切還順利嗎?”
波西米亞愣愣地眨了幾下眼睛,好像還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全須全尾地回來了。“還、還好……我本來以爲這麼幹太亂來了,沒想到居然很順利。”她揉着太陽穴,慢慢爬起來,“現在大巫女應該已經在——”
“在這兒了。”
與以往同樣陰鷙的聲音,冷不丁地叫兩人都激靈了一下。林三酒一回頭,只見人偶師也從地上坐了起來——他沒有絲毫血色的蒼白手指穿過黑髮,按在一側太陽穴上,低聲說道:“……我聽見了,她說自己沒有受侵蝕。”
若是仔細去聽就能察覺到,在他陰冷低沉的聲音之下,似乎還摻雜着一絲隱約的驚奇——對他來說,這或許的確是非常奇妙的狀態。
不知怎麼,林三酒居然有點想笑:“很好玩吧?這種感覺?”
然而這份驚奇沒持續幾秒,在他站起身的時候就變成了輕微的焦躁和不耐煩,揚手將帶子扔回給了波西米亞:“好玩?感覺更像是人格分裂。”
“我同意了,並不代表我喜歡這種處境。”他沉着聲音,目光在林三酒身上來回掃了掃,就像一陣裹着冰渣的雨,兜頭把她澆了個清醒。“我雖然沒有意識力,但對於大腦的絕對控制權,仍然在我自己手上。你最好記住你的承諾,把這個女人的身體給我早點找到。”
不知道大巫女這時說了些什麼,人偶師緊接着沉默了半晌。
“她怎麼說?”林三酒忙湊過頭問道。
人偶師用眼角——就好像拿正眼看她是對自己眼睛的一種浪費——瞥了她一下,忽然輕柔地一笑:“你指望我會當你的傳聲筒?”
不指望。
林三酒泄了氣,卻見人偶師又靜默了一會兒。剛纔她聽大巫女說話時被人偶師發現了,本來還叫她暗自驚奇;沒想到當她觀察人偶師的時候,竟也能迅速發覺大巫女什麼時候正在說話——或許是因爲她本來就知道有個大巫女在那兒吧。
“那個,你至少可以把大巫女的計劃告訴我們,我們也想幫忙來着。”她在關鍵時刻不敢說是自己要幫忙,就順便把貓醫生和波西米亞都拉上了——後二者嘴巴緊閉,沉默地望着她,目光扎人。“我記得大巫女說過,她需要一些什麼東西,才能把宮道一召喚過來,但我還是不太清楚,具體要怎麼召喚?”
人偶師一言未發,只是舉起一隻手輕輕一擺,那兩個扛着臥榻的人偶就立刻走近了,朝他低伏下去。他擡腳走上臥榻,坐好之後,這纔不緊不慢地說:“……先跟上來。”
“還要繼續走?”林三酒的餘光都能瞥見波西米亞瞬間垮下去的臉了,“那個,你打算去哪裡?”
“……有一件她需要的東西,我覺得可以在我目的地裡找到。”人偶師似乎正在思考着什麼;與其說他是回答了林三酒的問題,倒不如說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那麼只好往前走了。林三酒抱起貓,招呼了一聲波西米亞,問道:“大巫女需要什麼東西才能把宮道一召喚過來?她怎麼召喚?”
人偶師好像沒聽見一樣,任她仰頭等了半分鐘,居然一個字也沒說。反而是波西米亞偷偷湊上來,拉了拉她的袖子:“喂,我知道。”
“你?”
“你幹嘛好像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波西米亞不高興了,立起眉毛:“在意識力星空裡時,是大巫女囑咐我轉告你的。她說,等她進入了那個、那個……之後,恐怕就沒有多少機會和你說話了。”
真是太有先見之明瞭。
“啊對了,禮包有沒有幫你恢復附着條件?”林三酒忽然想起來了這件事,感覺倒比大巫女的計劃更緊急一些:“他不都已經解析完了嗎?”
“時間太緊了。”波西米亞越發不高興起來,“他給我留了一抹意識力,說下次我們進入星空時,可以用它叫他過來。”
原來他也知道這種聯繫辦法?這還是當初j7告訴林三酒的呢。
不管怎麼說,事情總算是解決得很圓滿。她見到了禮包、救出了大巫女、有希望找到宮道一了,還送回了波西米亞的潛力值,自己又撈着了一點剩下的豬眼睛意識力;最重要的是,人偶師全程居然都很配合,沒有生氣甩手走人。
或許她確實正像貓醫生所說,只有在與他人的聯繫之中,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吧……
這心態恐怕也不能算是完全健康,卻令她感到由衷的幸福。
當林三酒的念頭越飄越遠時,她聽見前方人偶師傳來了冷冷的一聲笑。“走得太慢了,我幫你一下。”
下一秒,她的世界忽然天地顛覆,視野旋轉,好像突然被一股力量從地心引力中甩脫了出去——
說人偶師全程都沒生氣,看來是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