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時間中的幽靈？”
凌夏樹疑惑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回答不但毫無幫助，還增添了新的疑惑。
‘幽靈’倒無所謂，但‘時間’這個詞則有着特殊的地位，在矩陣體系中，存在的時間久通常就意味着底蘊深厚和能力強悍，畢竟無論是增加自己擁有的‘矩陣空間’體量還是對於矩陣漏洞的收集，都要靠時間來慢慢積攢。
‘古代種’……
鍾天禎留在‘不滅潛伏者14.0R’內的LOGO簽名從凌夏樹的記憶中閃過，突然之間這個簡短的名字變成了一份沉重的壓力。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先坐下吧。”
然而與他預料的相反，鍾天禎的表現正在迅速地恢復正常，言談舉止重新變得溫和，搖着頭笑了笑：“雖然說發生了一些，計劃之外，的事情，但是我想這應該只是一個沒人希望發生的意外。”
沒看見他有什麼動作，周圍的環境瞬間恢復了原來的樣子，桌面上放着那兩本書，三杯冒着醇和香氣的咖啡安靜的擺放在一開始的位置，散發着熱香的細密奶泡在最上層輕輕旋轉，彷彿剛剛完成。
而在桌子的最中間，則擺放着那枚出自凌夏樹設計的‘蛋糕’，只是這次構成它的代碼基材完全來自鍾天禎，而在紙碟旁邊的桌面上則顯示着組成它的源代碼。
“非常抱歉……我似乎是做了一些不恰當的設計？”
凌夏樹沒有遲疑的重新落座，然後鄭重地道歉。
經歷過了剛纔的接觸，現在鍾天禎的表現真的說明了他確實沒有敵意，否則憑藉一臺節點主機的計算能力，完全用不着再進行這些虛招，即使他有B.B.D護身，也只會被輕易的‘洗白’成爲植物人。
“不……這其實是一個非常令人震驚，甚至說是令人顫慄的成熟設計……如果是在ATUPAL你甚至會被當做神一樣的崇拜……”
鍾天禎的目光掃過桌面上的源代碼，輕輕地搖了搖頭，“只是我的情況比較特殊，所以纔會造成現在這樣的局面。”
“所以你其實是一臺主機？”
初洵美迷濛的眼神白色光點跳躍，毫不掩飾地掃描着眼前看上去與人類無異的鐘天禎，語氣並不算很好。只可惜彼此的計算力存在着好幾個數量級的差別，她最終一無所獲。
“我的存在……很難這樣簡單地來定義。”
鍾天禎搖了搖頭，端起咖啡，身子向後仰、用一個舒適的姿勢坐在沙發上，“如果從根源上來說的話，我最初的意識確實是在一臺高性能節點主機的分佈式網絡中誕生的，但是經過後來的一系列的變故，我同樣擁有了人類的特質……或者說人類的靈魂。”
人類的靈魂？
凌夏樹挑起一邊眉角，隱約覺得有一些奇特的熟悉感，另外剛纔鍾天禎提到的ATUPAL，他也似乎在什麼地方偶然聽說過，有點模糊的記憶。
“聽起來像是一個有點耳熟的故事，是吧？”
節點主機的能力何等強大，鍾天禎瞬間就察覺了凌夏樹的思緒，臉上露出了一個優雅的笑容，手指輕擡，桌面上兩本似是而非的《帕格尼與四面體》就無聲無息的漂浮起來，停駐在凌夏樹面前。
……
‘帕格尼是一個有很多朋友的快樂傢伙，直到他愛上了正四面體，於是他決定跳到‘海’裡，爲正四面體找一個靈魂。’
……
“靈魂……”
曾經看過很多遍的文字從腦海中掠過，凌夏樹下意識的低語出聲，隨後驚訝的看着鍾天禎，“你就是那個‘正四面體’？”
“咳……不不不，”
鍾天禎非常人性化地嗆了一下，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如你所見，我是一名男性，並且每一行代碼都發自靈魂根源的這樣認爲。”
“那麼你給我看這本書的意思是？”
凌夏樹覺得自己有點兒跟不上鍾天禎的思路。難道說像這樣擁有靈魂的節點主機竟然很多嗎？那爲什麼隱世已經擁有節點主機百多年，從未有這樣的消息流傳？
……不，可能是有的。
凌夏樹的目光投向自己面前微微浮動的兩本塗鴉似的繪本，難道由於節點主機的強大能力，所以不能公然記錄和流傳，所以知情者只能這樣隱晦的傳遞信息？
“只是舉一個例子……希望能幫助理解。”
鍾天禎攤了攤手，重新拿起了咖啡杯，“真實的情況當然要複雜得多……不要着急，既然因爲意外而暴露了我的另一面，那麼我們反而多出很多時間來加深彼此的瞭解。”
“我在聽。”
凌夏樹的內心重新升起了一絲警惕，沙啞的聲音簡短地迴應，“不如就從‘徘徊在時間中的幽靈’這個自我介紹開始？”
“當然。”
鍾天禎臉上的微笑變淡，周圍的光輝似乎也隨之一暗，氣氛突然顯得沉重，“根據記錄，我在地球時間174年零220天4小時39分27秒前開始第一次啓動，建造我的初始目的是庇護‘前世’，讓它成爲矩陣視線之外的盲區。”
“‘前世’已經存在了這麼久？”
凌夏樹簡單的回憶了一下，覺得有些問題，根據他探聽到的消息，‘女神狩獵區’和‘女神模塊’的出現似乎沒有那麼長時間吧？
“不是這個‘前世’……在你即將拜訪的外面這個‘前世’之前，我們經歷了數次失敗。”
鍾天禎垂下目光，盯着手中的杯子，“‘前世’的存在是我的‘基石’，建立和保護它是銘刻在我的源代碼中的最高使命，所以只要我還存在就必須朝着這個方向努力……
然而這個宇宙是不允許我們存在的，於是在這麼久的時間中，我保持運行狀態的總時長其實還不到1/5，每次短暫的運行之後就是漫長的待機，而恢復運行之後所面臨的就是完全變化的一切……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
聽起來像是一個被矩陣不斷圍剿的根據地。
凌夏樹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了一些像‘抵抗分子’、‘起義軍’、‘反政府武裝’等類似的詞彙，心中不由得警惕更盛——雖然他現在身在隱世，但是從他個人來說，其實對於矩陣沒有任何的好惡，他也並不在乎自己生活的是不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只要能夠和姐姐一起平靜的度過餘生，就已經心滿意足。
倘若鍾天禎說的是真的話，那麼這個‘前世’在矩陣那裡的警惕優先度顯然更高，隱世的各大節點存在很久了，雖然經常有人被探員幹掉，但節點一直平穩運行，而‘前世’卻已經覆滅了多次。
倘若自己不小心和‘前世’有了聯繫，也許同樣會登上矩陣的剿滅名單，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看來，接下來在這裡的一切行動都要更加謹慎了。
“……擁有靈魂提升了我的存在層次，然而每次從黑暗的長眠中醒來，周圍的一切都完全陌生的感覺，並不是件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我就像是一個徘徊的幽靈，經過的時間越漫長，就越能體會到‘孤獨’這個詞的重量。”
鍾天禎停止了訴說，沉默地端着咖啡送到嘴邊，輕輕啜飲了一口。
徘徊在時間中的幽靈……是這樣的含義嗎？
凌夏樹同樣沉默着，身旁的初洵美眼神也變得更加迷濛。雖然時間的長度不同，但是由於不幸的成長經歷，他們兩個也同樣能夠理解孤獨的感受，此刻被鍾天禎富含感情的陳述觸動，一時之間沒有了繼續詢問的動力。
“好了，關於我自身的情況，暫時就只能透露這些，”
鍾天禎把杯子放回桌上，重新露出一個優雅的微笑：“現在，我很樂意來了解一下你們兩位的相關信息。”
“在談論我們之前，”
凌夏樹用沙啞的嗓音，問出了一直就存在着內心的疑問，“我想知道我們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