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ng——
伴隨着水銀人形同時出現的,是彷彿讓整個空間都在跟着顫抖的高頻嘯叫,恐怖的聲音從各個方向傳來,如同向乾燥沙堆上注水一樣無孔不入,瞬間帶着桀驁暴烈的能量滲入了凌夏樹身周的每一寸空間,原本正在逐漸取得控制權的兩個世界的重合過程頓時受到了強烈的干擾,像是兩隻爭鬥的獅子被突發的山洪裹挾似的,眨眼間就在那沛然巨力中完全失控。
‘RUA!’
「瘋狂希望」本能地展開了鋒銳的爪子和與肩同寬的猙獰巨口,在震盪的世界中對着高速靠近的黑色水銀人形發出威懾性的吼叫,它智能不高卻能獲得很高權限的信息,已經察覺到了周圍世界滿布的惡意。
凌夏樹感受着僅剩下不到10%的部分依然相連着的兩個世界區域,臉上的微笑徹底消失,連通矩陣海的銘語被他的意念驅使着更加貪婪地攫取着計算力,然而這一次卻不再起作用,未知敵人將數據的重定向操作挪到了文件系統的上一級硬件中去,沒等寫入就直接被轉移走,凌夏樹從矩陣海借來的大量計算力白白地等待着,卻一直沒有等到下一次的讀寫操作,直接失去了作用。
“啊——”
被凌夏樹確認是媽媽的女性,從視覺獲得的信息傳達到她的意識中、再經過神經系統中一系列緩慢的電化學變化後,此刻終於做出了反應,看着如同被裹在一塊‘沸騰的堅冰’般奇異空間中的凌夏樹,本能地發出了一聲驚叫,快步跑向前伸出手,似乎想要把他從這恐怖的景象中拽出來。
然而兩個世界已經差一點就徹底分隔,她的手指同樣從凌夏樹的身體中穿了過去,溼滑的地面和猝不及防的用力過猛讓她立即失去了平衡,狼狽地摔倒在冰冷的積水中,臉側被丟棄的雨傘尖緣劃破,留下細長的一條血痕。
媽媽……
看着摔倒的女人,感受着那雙眼睛裡下意識的牽掛,凌夏樹再一次察覺到了那種全身細胞都在尖叫的體驗,他的意識在清醒地繼續尋找如何反制這局面的方案,身體的本能卻彷彿擺脫了大腦的控制,開始自行其是地躁動起來——
勃然的暴怒點燃了每一個線粒體,狂野的能量不受控制地灌注全身,體內激素的監控值已經全部都變成刺眼的血紅色,心跳、血壓、腦電波之類的數據更是徹底混亂,就像是原本行列有序的軍隊、突然集體變成了一羣混亂、暴戾、失去理智的狼人。
YING!!
黑色水銀人形傳來的尖嘯更加激烈,整個空間已經徹底扭曲如同沸騰的滾水,凌夏樹體表的橙色亮線同樣變得刺眼,細胞能量的劇烈變化甚至已經改變了他在視覺模塊中的外形,看起來像是被大量光芒填充入體、被迫變身成肌肉巨人一樣,體型增大了一圈,膨脹的肌肉充滿了力量感。
但是,和不久之前剛發現‘媽媽’蹤跡時、全身細胞那次集體瘋狂不同,現在的凌夏樹,主體意識正鏈接着‘矩陣海’,閒置的龐大計算力轉手就投入到對自身的壓制當中,所有底層神經系統越權發出的行動指令全都被抹平,激素分泌在大量精細的微操作調控下強行恢復平衡,他的意志牢牢地鎖定着所有的身體動作,違背本能引起的暴躁、壓抑等負面感受也被隨之壓制,根本沒有出現在他的感覺裡。
與此同時,徹底壓制了細胞躁動後龐大計算力仍有富餘,更多的線程監測蒐集到了更多的資料,終於幫助他發現了自身這種詭異事件的一絲真相——
表面上看,矩陣的數據沒有對他的細胞進行什麼特殊的讀寫操作,人機界面模塊也沒有接收到任何信息,似乎細胞毫無理由地就變得難以控制,
然而如果拋開那些人機界面本身內置的、無法察覺異常的信息端口,純粹通過龐大的計算力把自身數據變化當做分析目標,反而能夠清楚地通過數據變化的趨勢,看到那被遮掩起來的傳播軌跡,
就像面對一隻徹底隱形的怪獸,普通人完全發現不了它的存在,但如果換成一個有強大的信息收集能力、能夠把附近所有空氣分子的座標值都實時檢測到的觀察者,那麼怪獸的身形必然無所遁形。
凌夏樹此時就是這樣的情況,完全拋開界面提供的數據,純靠計算力、通過笨拙卻嚴密的遍歷方式比較自身關鍵數據的變化,最終成功找到了莫名信息的來源——
頸部腦幹部分的‘遠古腦’。
這就是最先受到影響的部位,某些沉眠在人體內部、早已失去作用的遠古神經節構造被未知的信號喚醒,開始發出一系列神經指令,而由於這些人類進化歷史上的活化石早已失去功能,因此它們從一開始就在人機界面的控制範圍之外,無法監測到任何信息。
而且,凌夏樹幾乎查遍了最近十秒的全部數據,才從某個電源模塊的微小變化上確認,向自己的‘遠古腦’發送啓動指令的方式來自於某個獨立於人機界面之外的未知硬件,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其他信息。
那麼,問題是,誰設計了這樣的系統?他們想要實現什麼目的?
凌夏樹冷靜地思考着,狂亂有力的劇烈心跳帶動着全身肌肉都在輕輕跳動,下一刻,幾名水銀人形的襲擊即將落到他身上的時候,他舉手朝着媽媽倒地的方向做了個撕扯的動作,周圍空間一陣晃動,他的身影就突然閃現到了前方
未知的襲擊者直接跳到了上層的硬件,對他形成了碾壓的態勢,凌夏樹沒有這方面的知識、無法和對方抗衡……但是,這並不妨礙他主動把自己的數據朝着剛纔的那片區域覆蓋過去。
發現了凌夏樹的行爲,水銀人形的嘯叫聲似乎變得更加急促,身軀扭動,再次朝着他撲了過來。
……
……
地下室內,盤膝而坐的藍先生,那層僞裝的外表已經全然消失,露出了他殘破、腐爛、充滿各種令人不適的變異組織的真實身軀——作爲長年在源海里打撈的‘深潛者’,他自身的代碼在長年的‘深潛’中陸陸續續混入了大量無法解決的亂碼,於是在人機界面的視覺模塊中,就呈現出了這樣一幅獵奇的外表。
然而倘若有旁觀者的話,馬上就會知道,現在其實已經是‘藍先生’平和狀態的樣子了。
嘀嘀嘀——
隨着彷彿電池不足似的變調蜂鳴聲,藍先生原本就千瘡百孔的身軀上忽然鼓起了大大小小的腫包,屈伸、扭轉、勃動着,迅速地變成了一條條暴躁的肉芽,瘋狂朝某個方向極限伸長——
嚓!
造型猙獰詭異、冷光森然的匕首猛地刺入大腿,暗紅的血像是猶豫了一下似的,過了一秒鐘纔有氣無力地從乾癟的血管中向外涌出,持刀的手穩定得彷彿這一刀不是插在自己身上,而隨着劇烈的痛覺信號傳遍全身,那些伸長的肉芽像是被突然抽乾水分的水蛭似的,全都無力地縮了回去。
“雜耍者……已經到了嗎?”
藍先生那特殊的聲音響起,幾秒種後,似乎是得到了答覆,滿意地嗯了一聲,“一定,要把我,指定的人,帶回來……”
嘀嘀——
尋呼機的鳴叫聲突然變得尖銳,數量驚人的肉芽瞬間從藍先生的身體上生出、如同活物一樣扭動着、甚至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生出了大量殘缺劣質的眼睛和腕足,一副似乎他全身細胞都想要獨立逃走的詭異景象。
嚓!
藍先生毫不猶豫地再次一刀插入自己的腹部,劇烈的疼痛襲過,詭奇的肉芽再次迅速枯萎,重歸那殘破的肉身。
呵呵……
藍先生潰爛的臉上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唯一剩下的眼睛注視着肉芽延伸的方向,目光深邃。